陶九思见到儿时将自己当做亲人看待的贺家人,自然也是高兴,兴之所至,还喝了杯小酒,酒一下肚陶大人立马飘飘忽忽,如上九天游,不多时便一头栽在桌上睡着了。
纵然醉酒,第二日陶九思还是一大早起了床,刚泡好茶,贺溪云就急急忙忙的敲门进了屋,身后还跟着一白一黑的两人。
贺溪云见着陶九思,不由打趣:“小陶你的酒量太浅了,昨晚才喝了一口,竟然就能坐着睡着!”
陶九思抿一口茶,坦然道:“我十九岁以前从未喝过半滴酒,如今能喝一小杯已是极限。”
贺溪云摇摇头,道:“小陶以后万万不可和生人或者居心叵测之人同饮,太容易被欺负了去。还有,这酒量啊是要练得,回京洛以后,哥哥常去苏宅陪你锻炼。”
陶九思一扬眉毛:“八成是打着这个旗号,去亲近清梦吧?回京后你早日谋个正经事,或许会守的云开见日出。”
贺溪云耳根隐隐约约有些飞红,忙让出后面两人:“小陶先别说这个,你要的人我给你找来了。”
这一黑一白两人,便是当年帮忙葬人的另外两位,如今他们在县城各自守着个铺子,昨晚得了贺溪云的信,一早便赶来了。
陶九思请他们二人坐下,又亲手泡了两杯茶递上,这才道:“两位大哥想必已知道前因后果,陶某便不再絮叨,今天请二位前来,是想问问当年老和尚葬的是何人,你们是否知道?”
二人在路上已经回想一番,当年的事情回忆起大半,白的那位先答道:“当年所葬的是位女子,老和尚一路扶柩与她说话,听到这女子好像也是姓陶。”
贺溪云在一旁听着,心中一震。
黑的又说:“这女子大概是老和尚的旧识,不知道有何过节,小的听到老和尚一直在同她道歉。”
白的忽然看着陶九思,仿佛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嘴张了几番,也不见有声响。
黑的则一脸豁出去的表情,道:“陶小哥你莫着急上火,我们俩还听到一事,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准,这些年也从未给旁人提起过。老和尚还说…还说…”
贺溪云急了:“到底说什么,快说!”
“老和尚说过一句‘孩子我替你养大了,也找到了好人家收养,大概不久后我也要去下面见你了’。”黑大哥一咬牙,说出了当年实情。
贺溪云见陶九思一副痴傻的模样,便自己做主问道:“这女子是谁,你们可知道?”
黑白两人对望一眼,这回全都不敢开口。
室内不知安静了多久,陶九思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暗忖自己原来是老和尚故人之子,并非随手捡来的婴儿,而且这故人似乎是很暧昧的那种。
陶九思刚想拿起杯子喝茶压惊,黑白大哥却踌躇半响开了口:“那女子,是安宁县远近闻名的…勾栏花魁…”
第25章 花魁二
贺溪云一听完,恨不得登时赶黑白二人出去,陶九思却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说。
黑白二人舒了口气,缓缓道:“说来也是巧合,赶去安葬陶姑娘的前几日,我俩在城中闲逛,在街边茶寮听人说如意楼花魁陶潇潇不知害了什么重病,约莫在这一两日便要没了,当时我们还跟着那些人一起感慨,没看过这传说中的女子到底长啥样,实在是人生一大遗憾。结果没几天,就被老和尚叫去安葬陶姓女子,我们俩就想估计此人就是陶潇潇。如梦法师也说道,‘不过一个风尘女子,师兄为何如此看重?出家就要六根清净,难道看她貌比天仙,名动安宁,就可以一再欺骗佛祖吗?’那时我们就知道,棺材里的人必定是陶潇潇无疑。”
两人说完不敢去看陶九思脸色,贺溪云则已经是满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小陶帮这样一个忙,知道了一些惹人伤心的往事。
陶九思看上去还算镇定,甚至还能喝得进去茶,且好言好语道:“谢谢两位大哥,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相告?”
黑白大哥冥思苦想一阵,都说这就是当年他们所知道的一切,还保证以后也不会告诉别人。
陶九思知道,他们是认为状元郎如此不光彩的身世被人知道,会招来无数闲话和非议。
陶九思两世为人,倒是想得开,不过对方乃是一片好心,还是认真的道了谢。
送走黑白两位大哥,贺溪云一时怕陶九思郁结在心,一时怕陶九思情绪崩溃,赖在屋内一直不肯离开。
其实,陶九思知道这些事情后,不能说对他的触动不大。虽然历经两世,已经将很多东西看淡,但涉及到生他的母亲,养他的老和尚,难免还是在意。
陶九思猜测,从前年年生日来看他的黑衣女子,大概就是这位陶潇潇,只可惜陶潇潇是个花名,还不知道母亲真名到底叫做什么。另外,那如意楼是一座教坊司设下的青楼,里面多是些犯官家眷,那么她又是谁的家人?又犯了什么事?
不过,陶九思自认为多猜无益,现在大概只有师叔知道其中委曲,于是叫住在屋内来回穿梭的贺溪云:“溪云,麻烦你帮我去借些纸墨,我想给师叔留封信。”
贺溪云见陶九思一切如常,稍稍安心,连忙出门寻笔墨去了。
陶九思写好信,又去见了贺氏夫妇,郑重其事道:“如果师叔有天回安宁,必会回贺府拜访,到时劳烦伯父伯母将侄儿这封信转交。”
贺氏夫妇点点头,妥帖收好这封信,叫陶九思放心。
办好这件事,陶九思又和贺溪云去如意楼转了一圈,只可惜那里已经物是人非,现在的花魁叫做芍药,年龄比陶九思还小。而那些和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子,眼下都已嫁人,连从前的老鸨也金盆洗手,离开安宁,投奔儿子去了。
事情到这,又成了一条死路,只能等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叔再次出现。陶九思难免有些怅然,加上贺家人一再挽留,陶九思不得不托人给杜庆遥去信一封,又续了几日假。
两人在安宁整整盘桓了一个多月,每天逛街读书,陪贺奶奶和贺母说说话,日子倒也平静自在,九月见底才动身回京洛。
临行前,贺母拉着陶九思单独说话,悄悄问:“小陶,这苏清梦是何人?”
陶九思笑道:“清梦乃是我的义妹。”
贺母一听,喜道:“溪云像是看上了苏小姐,小陶回去帮帮他,以后咱们亲上加亲。”又道:“只可惜我没个女儿,否则定是要许配给你的。小陶啊,可定亲了?虽然伯母没女儿,但是娘家倒是有不少和你相配的女孩儿,不如伯母帮你挑挑?”
陶九思暗忖,怎么说着说着,又到了自己身上,忙截断话头:“谢过伯母好意,我的亲事父母已经帮着定了,约莫快要成亲了。”
贺母立马用一种,时光匆匆,白驹过隙的眼光看着陶九思:“当年的奶娃娃,现在各个都要成家了,伯母老了,老了呀!”
陶九思安慰道:“伯母说的哪里话,八年未见,您可一点没变。”
贺母抿嘴笑笑:“就你会说话。”
当家主母一高兴,晚上的践行宴便多出四五个菜来。
陶九思看着齐乐乐融融的贺家人,不由想到上辈子一门心思辅佐卫容与,不敢松懈片刻,重活一次才知道人生除了埋头工作,还有这么多幸福美好。
此生,我愿倾尽所学守护这些美好。
陶大人慢悠悠,无比闲散的回了京洛,可未料甫一进苏府,还未一感家庭的温暖,苏清泉便忧心忡忡的找到他,心急如焚道:“九思,大皇子被禁足了!”
第26章 禁足
陶九思一惊,道:“怎么回事?”
苏清泉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是礼部一位姓姚的主事偶尔和我提起。”
陶九思暗忖这位主事应该就是姚望泽,偶尔将消息透露给大哥,应该是想让自己知晓。
陶九思罕见的有些慌乱,他不知道卫负雪的行为哪里有纰漏,竟然会被皇上禁足,且他上辈子一开始对卫负雪半点不曾上心,也记不得有没有这么一桩事。
陶九思好不容易定神想了片刻,觉得为今之计,只有先见到花云台和桂嬷嬷,才能问清事情缘由,不过现在事态不明,贸然闯到大皇子寝宫,不知道会不会飞蛾扑火,不但救不出卫负雪,还把自己搭进去。
思来想去,陶九思还是决定起身进宫,但却是去拜会王昭仪。
到了王昭仪那里,五皇子正在院子里捏泥人,见到陶九思来了,也不管手上脏兮兮的都是泥巴,一把就将陶九思抱住,陶九思青色长衫上立马多了两个小手印。
陶九思挺喜欢这个五岁的小朋友,倒也不甚在意,笑着蹲下身,道:“五殿下你在捏什么?”
卫新棠举起手中的泥人,道:“这是大哥。”
陶九思看着那歪鼻子斜眼的小泥人,哭笑不得。
王昭仪此时得人禀报,也出屋迎接。如今她肚子里的孩子,月份一日赛一日的大了,行动起来颇有些不便。
陶九思牵着卫新棠走了过去,给王昭仪见了礼。
王昭仪道:“听闻陶大人不久前返乡了,如今这是才回来吗?”
陶九思点点头:“不瞒娘娘说,我今日刚从安宁返回。”又一抱拳,道:“此番到访虽然唐突,但是事出紧急,我也顾不得许多,不知娘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王昭仪心下了然,问道:“可是大殿下被禁足一事?”
陶九思颔首,又道:“不过此事确实敏感,娘娘如果不愿,九思也万万不会多言。”
王昭仪正色道:“陶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棠儿得先生相助,才躲过一劫,这等大恩无以为报,就等着你和大殿下吩咐。前些日子大殿下被禁足,我便已去求过皇上,奈何我在后宫人微言轻,竟是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想不出办法,便想等陶大人回乡,请大人拿个主意。这几日,我每天都派人去吏部打听,没曾想陶大人今日倒是先上门了。”
陶九思知道王昭仪是个善良的人,听到她还去御前求情,连连谢道:“娘娘厚恩,九思记下了。”
王昭仪:“先别说这些,陶大人赶紧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陶九思:“娘娘可知大殿下为何被禁足?”
王昭仪蹙眉想想,道:“最近风平浪静,没什么事发生,而且楚王已启程回京述职,按道理来说,大殿下更不该被禁足才对。”
陶九思知道,楚王乃是大皇子的支持者,且手握重兵,卫无月也是看在弟弟的面子上,对卫负雪还偶有恩典,也算做个样子让楚王安心。
陶九思思量一阵,道:“楚王六年未曾回京,此番回来所谓何事娘娘可知?”
王昭仪摇摇头,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实在闭塞。
陶九思又道:“娘娘,可否派个人去大皇子寝宫寻一位叫花云台的内侍,就说我在娘娘这里等他。”
王昭仪立马找了个稳妥的心腹,安排他去大皇子处走一遭。
不多时,陶九思就等到了花云台。
花云台一进门,见到抛下少主子,一走就是一个多月的陶九思,没好气的道:“陶大人终于回来了。”
陶九思习惯了花云台阴阳怪气,只开门见山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花云台道:“你不妨自己去见殿下。”
陶九思惊道:“怎么见?”
花云台:“大殿下被禁足后,桂嬷嬷不再做三餐,都是外边准备好了送进来,一会你化妆成送饭的内侍,跟在我后面混进去,便能见着殿下。”
陶九思也觉得这办法值得一试,便在晚饭时分,按照花云台所说装扮一番,提着个食盒低头跟在花云台身后。
其实,花云台之所以说这个法子,完全是因为看守卫负雪的侍卫早被嘉瑞郡王买通,别说陶九思打扮成内侍的模样能混进去,就算是阿猫阿狗来了,都能混进去。
花云台让陶九思自己去见卫负雪,又让他做如此打扮,一是知道卫负雪想见陶九思心切,二是也想让陶九思担惊受怕一番,好给卫负雪出口气。
果不其然,寝宫门口的侍卫们,眼睛仿佛长在头顶,看不清眼前发生的事儿,陶九思顺顺利利就混了进去。
卫负雪正坐在屋里练字,就听花云台进了门。一开始他专心致志,并未抬头,直到桂嬷嬷惊呼一声:“陶先生!”他这才不可置信的扔了笔,走到外间。
陶九思笑着和桂嬷嬷打了个招呼,便看见一脸惊喜的卫负雪,他发现卫负雪整个人瘦了一圈,而且多日不曾出房门,脸色也越加苍白,又白又瘦又高挑,眉眼凌厉,但看上去不再如往昔一样咄咄逼人,居然有种雨中菡萏,凄美清雅的错觉,让人平地起几分怜爱。
陶九思不禁有些心酸,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卫负雪自打见到陶九思的那一刻起,陶九思便好似住进了他的眼里,满眼满心只有一人,不言不语也不答话,倒是桂嬷嬷在旁边说:“陶先生,我家殿下天天惦记着功课,每天起早贪黑的学习,这才饿瘦的。”
花云台心中暗笑几声,心道桂嬷嬷不曾喜欢过谁,竟完全看不出这是相思病。
陶九思看卫负雪不说话,以为是他因为禁足心情不佳,连忙道:“大殿下这是为何被禁足?”
卫负雪眸光一闪,沉默片刻,平静道:“老头子八成怀疑我不是他的儿子,所以故意要试探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