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容与无力笑笑,道:“哥哥说的极是。”
陶九思正心殿走了这么一遭,心中大概明白,这是卫无月在给太子挑人手,而他今天的表现,不知道皇帝陛下观感如何。
但不管怎么说,卫容与要成太子这事是板上钉钉,三皇子不知道会不会闻风而动。
陶九思心里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回家的时间。
陶九思这次一回家却发现气氛有些微妙,从来无拘无束的贺溪云,正罕见的坐在正堂,而且束手束脚,显得格外谨慎。
陶九思奇道:“这还是我认识的贺溪云吗?”
贺溪云正色道:“小陶,我是来提亲的。”
陶九思惊了,饶是他知道两人本就该是一对,可也不知道这辈子的提亲是如此突然,也是如此…简单。
贺溪云对堂上二老认认真真道:“曾经侄儿说过,为了清梦会努力变得有出息,如今伯父认可我的能力,交给我一家酒楼,一家布庄打理,我也打算再开一家茶楼。溪云自问达到了清梦的要求,不知伯父伯母可否将清梦许配给在下。”
陶九思回想一番,上辈子陶九思是是四十七年先开的茶楼,大获成功后求娶的清梦,这辈子怎么连他也没有按照套路出牌,于是道:“你什么时候干了这么多事?”
贺溪云道:“在你和大殿下卿卿我我的时候。”
陶九思:“?”这是什么话,他只是忙着教育、辅佐卫负雪。
赵玉虹面带微笑,心中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但是她是个开明的母亲,知道婚姻一事强求不得,便问道:“清梦,你愿意吗?你若不愿意,母亲是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陶九思做好妹子要放狗的准备,谁知道等来等去,看到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羞怯的妹子。
苏清梦摆弄着发尾,颇有几分温婉的大家闺秀的样子,柔声道:“女儿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陶九思怕拍贺溪云的肩膀,难以置信道:“清梦是不是病了?”
苏清梦抬起头,怒道:“二哥胡说什么!”
陶九思想去摸摸玉佩,缓解一下尴尬,却摸了个空,这才想到玉佩早送给了卫负雪,只好改为干巴巴的攥着衣角,温吞道:“妹子别气,二哥啊,这是舍不得你。”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
贺溪云和苏清梦的婚事就算这么先草草说下了,等着贺溪云的父母从安宁赶来,行毕六礼,便可以完婚。
陶九思看着兴高采烈的贺溪云,和如今已是窈窕少女的苏清梦,心道这辈子一定会让你们好好活下去。
第40章 所爱
陶九思替好友和妹子高兴,晚上也是满面春风的去了小院。
其时,卫负雪正坐在小院端详桌上一幅字,见陶九思进门,立马招呼他来看:“先生,你看看我写的这幅字。”
陶九思喜逐颜开的走过去,十分愉悦的低下头,柔和念道:“春山好处。”
卫负雪含笑道:“那日迟山一游,回宫后我写的,先生觉得怎么样?”
陶九思颔首,道:“大殿下字体遒劲,笔走龙蛇,这‘春山好处’的意境也甚美,不如挂在书房吧。”
卫负雪眸子亮闪闪:“先生和我当真心有灵犀,这幅字正是要挂在书房。”
陶九思笑眯眯的点点头,暗道迟山一游也有贺溪云和苏清梦,想必他二人也被卫负雪划为了自己人的范畴,这辈子性命应当无忧。
想到贺溪云和苏清梦两人好事将近,陶九思欣慰道:“大殿下还不知道,溪云和清梦今天订了亲事,他俩这么多年欢喜冤家,终于要修成正果。”
卫负雪奇道:“他俩不是一向打打闹闹,好像清梦还存着几分瞧不上贺溪云的意思?”
陶九思一笑,道:“要我说清梦心里早就中意溪云,只是气他没有出息,所以才有许多折腾。”
卫负雪心中一动,忽道:“先生,你可有所爱之人吗?”
陶九思毫不犹豫:“当然有。”
卫负雪心中一紧,屏气凝神,强装镇定的望着陶九思。
陶九思昂首挺胸,浑身正气:“孔子有云:‘泛爱众,而亲仁’,我志在开天下太平,自然怜爱众生。”
卫负雪心情大起大落一回,险些要气岔气,只好解释道:“先生所言固然也是一种爱,不过我想问的是…是像苏老爷和苏夫人这种,一世一人,白首不离。”
其实,陶九思倒不是有意要气卫负雪,作为一名从小被爱世人的老和尚教育,后来又读过许许多多圣贤书的他来说,心中大爱胜过小情小爱,一己之私远不必天下之重,加上对情爱不曾开窍,是故有此一答。
听罢卫负雪的解释,陶九思了然道:“原来你是说婚姻,亲事我倒是有一门。”复又迷茫道:“以后…以后我也会对她好。”
卫负雪眸色明灭:“你有亲事?”
陶九思点点头:“父母刚给定下。”
卫负雪:“怎么我不知道?”
陶九思:“前几日刚订,我也才见了那位小姐的画像。”
卫负雪冷嗖嗖道:“她美吗?”
陶九思听不出醋劲,只当做师徒之间,男人之间的谈心,于是蹙眉想了一阵,答非所问道:“温婉大方。”
卫负雪闻言,瞬间如同即将雪崩的巍峨大山,不堪一击却又储备着毁天灭地的能量,颤声道:“那你爱她吗?”
陶九思摸不着头脑,纠结道:“爱?这…我…好像还没见过她…”
“你不爱她。”卫负雪斩钉截铁道,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心内的雪崩也堪堪止住,只要陶九思不爱那位小姐,那早晚有办法将他拴在自己身边。
卫负雪直勾勾的望着陶九思,又道:“爱,是不受控制的,遇到了才知道世间一切准则,你的一切预想和计划,在他面前都起不了半点作用。”
陶九思一愣,又笑道:“细细体味一番,殿下此番话很有道理,莫不是你已有了心爱之人?”
卫负雪默然的点了点头,缓缓道:“是,我有心爱之人,我也是爱上他,才明白这些道理。他这个人…虽然善良温和但也果决坚毅,他知道书本上一切道理,但又不会拘泥于此,他是真心实意为我好,但却不会纵容放任我。我可以抛弃很多,可以隐藏很多,只要他开心。”
陶九思心想,这等八卦上辈子倒是不曾知晓,好奇之心顿起,于是问道:“殿下说的这是哪家姑娘?听着好生厉害,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见见?”
卫负雪诧异:“姑娘?”
陶九思理所当然道:“对啊?不然呢?总不会是大老爷们?”
卫负雪一噎,心道陶九思一心许天下,不解风与月,应当徐徐图之,切莫吓坏了他,话到嘴边只好咽了下去,只道:“缘分到了,先生自然能见到他。”
陶九思点点头,转而说到正事:“今天我去正心殿见驾,听皇上的意思,应当是要立二殿下做太子无疑了。”
卫负雪道:“太庙祭祖虽然不了了之,但不少朝臣通过此事,嗅到了老头子的意思,最近纷纷开始支持老二。我看这也挺好的,逼着三皇子利刃出鞘。”
陶九思暗忖,上辈子立了太子后,三皇子确实也不安分,但都是小打小闹,不足为惧,这辈子难不成会憋出什么大招?
陶九思此生轨迹屡屡偏差,他也不敢再靠着自己的遭遇,轻易判断预言什么,只是点点头,道:“静观其变。”
蓦地,陶九思想起一事,捉起卫负雪手臂,迟疑道:“最近,他炼丹药…没再找你去吧?”
卫负雪闻言心头一热,回握住陶九思的手,淡淡道:“老头子一直升不了仙,心中着急,思来想去认定我本是扫把星,并不适合入药,所以不再找我去了。”
陶九思大恸,恨道:“什么扫把星,归根结底都是他无能。”
卫负雪笑了笑,轻声道:“能让你看清老头子的嘴脸,我纵然被取尽了一身血又如何?更何况,能见到先生如此关心我,就算被折磨的只有一口气,我也只会笑不会哭。”
这话说的悲且壮,还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味,陶九思却莫名有些心跳加速,揉揉太阳穴,心道大概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才这般头晕眼花,等到休沐之日,得好好在家歇歇。
陶九思定了定心神,摊开书本,正色道:“殿下,咱们该上课了。”
卫负雪也立马收起方才意味不明的笑容,端坐起来,认真听陶九思谈论古今。
师徒二人恢复了每晚的读书学习,一转眼便到了六月。
要说今年夏天,太阳忘了雨露均沾,尤其照顾大卫国土,不但在这里发光发热的格外早,温度也极其骇人,不过是六月上旬,已经让人汗流浃背,夜晚难以成眠。
太阳兢兢业业,掌管雨水的神仙却偷了懒,大卫从南到北,不少地方,十天半个月都等不来一场雨。大地干枯龟裂,裂开一道道极深的口子,仿佛正张着嘴,向上天祈求甘露。
苦苦熬过六月,没想到七月的情况更加严重。
庄稼成片的旱死,牲畜成群的虚脱,没有新成熟的粮食为继,冬天贮存的口粮已经消耗殆尽,大卫的百姓逐渐流离失所,更多饿殍出现在了卫国的土地上。
尽管如此,老天还是打着瞌睡,忘了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祈求,依旧没有下一滴雨。
此时,卫容与已经在六部行走,整日和一线灾情打交道,每天看到的都是触目惊心的数字。
多少地方数月未曾下雨,多少人又活活饿死,多少流民又被逼起义。
卫容与红着眼,捧着奏折,哀民生多艰,又左右为难,确实想不出一个办法。
陶九思却记得这个夏天,当时他为了替卫容与分担,专门去了旱灾最严重的地方坐镇,每日竭尽全力,还是阻挡不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死去。
天灾未解,阴谋却在偷偷酝酿。
陶九思知道,马上会有一件大事发生在京洛。不过此事无关卫负雪,他便不想再想从前那样多加干涉,以免改变历史轨迹。
可蝴蝶振翅,水生涟漪,历史已然脱轨,事情走向何处,早由不得陶九思做主。
第41章 狐媚
陶九思这天顶着烈日出了门,骑着马走了没几步,就被烈烈夏日烤的口渴难当,于是翻身下马,寻了间茶寮,买了壶茶水解渴。
虽然此时尚早,但茶寮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纳凉,奇的是这些人或坐或立,手上无一例外都拿着张纸在看,嘴里还念念有词。
陶九思暗忖,京洛这是要开展什么朗诵比赛?还是国子监整了什么读书活动?
正在纳罕,有位汉子坐在陶九思这桌,不好意思的举着纸道:“大人,俺,俺不识字,您能念念吗?”
陶九思看着汉子热的双颊通红,额上汗流如瀑,马上递上一大碗茶,道:“这位大哥,你先喝口茶,待我看看这纸上说的是什么事。”
陶九思边喝茶边去看那张纸,不过片刻,火红脸的汉子,便瞧见眼前这位温和的大人,眼角唇边都泛上了惊诧。
红脸汉子急切道:“纸上说什么?”
纸上说的,是上个月大卫宝顺县县丞,千里迢迢来京城上书,顺便一头撞死在正天门的事。
按理说这事虽然会被京洛百姓茶余饭后谈论一阵,便会被抛之脑后,热度绝对不会太久,毕竟京洛新鲜事层出不穷,大家习惯了对什么都不过一炷香的热度。
可这次却有些微妙的不同,县丞当时带来的折子不知怎么流了出来,还被刊印成数千份、上万份,在京洛城里传阅。
红脸汉子抹了把汗,催促道:“大人,纸上说什么?”
陶九思抿嘴不语,他发现自己等待的那件大事,这回到来的方式却比上辈子轰烈许多。
上辈子,那县丞死后,折子只让六部尚书瞧了,饶是如此也风波甚大,不知这世声势浩大许多,最后带来的结局是不是也更加不可掌控。
陶九思这边没说话,邻桌一位读书人倒是阴阳顿挫的读了起来:“大卫后宫之中有无德妇人作祟,把持朝政,玩弄权术,使国本不稳,内耗积弱,此番大旱实乃上天警示,陛下应亲贤远佞,铲除狐媚,选贤德之人早入东宫。如若不然,大旱必定愈演愈烈,大卫将摇摇欲坠。”
红汉子终于听到了八卦,心满意足的接话道:“这狐媚…说的不就是杜贵妃?”
书生道:“自然是杜贵妃。诸位可能不知,这杜贵妃啊,说来也是一个奇人,传说她出生的时候…”
书生说的捕风捉影,闲坐之人也权当故事来听。陶九思却坐不住了,揣了一张纸,起身打马进宫。
到了吏部,果然也是议论四起,同一个部门,同一条新闻,同僚们互换着小道消息,全是等着看好戏的神采。
杜庆遥趁着乱,将陶九思拉倒了一边,附耳道:“你听说了吗?”
陶九思点点头,小声道:“估计这会全京洛没人不知道了。”
杜庆遥问道:“你看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宝顺的县丞当真是一片赤诚?”
陶九思摇摇头:“定是有人指使,他那封奏折本是称述灾情,求朝廷减免赋税,及时救灾,可到了末尾,非要去牵扯什么上天警示,他不怕惹恼了陛下,更没宝顺好果子吃?”
杜庆遥沉思道:“难不成又是我姑姑使得苦肉计?”
陶九思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也不方便此时和杜庆遥多说,便摇摇头道:“我看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