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几名弟子武功甚至不如林青师兄,尽数在宁千重的笑声中捂住双耳,跌倒在地。
“谢陵,不用管我!”我于半空中翻身躲过那枚银铃,疾声告知谢陵,双脚沾地时恍然发觉已经迟了。
宁千重有一点说的是千真万确,他这个人虽然好声东击西,这回前来的目标却是林青师兄没错。
若是两个师兄鼎力合作,他必定是难以逃脱。然宁千重根本犯不着与他二人过招,寻隙将林青带走原本就比前者简单上百倍。
“谢小郎君爱怜心切,怎能顾此失彼,既然你亲自选了小师弟,那这位林青师兄就交由我带走了!”
玉笛别回腰间,宁千重双手化作爪形,钳住林青的后颈。那几枚钉在林青胸口的银铃倏然掉落,炸出无数缕浓重的白烟,一片混沌中只余下一句嘲讽似的语句。
浓烟掺了粉末,层层叠叠萦在山头,呛得几名弟子刚恢复清明,又猛烈咳嗽起来。
待到烟消雾散,宁千重早已挟人远去。
106.
谢陵捶胸顿足,三师兄眉头紧拧。
其余的弟子也不敢打破沉默。
总之大家看起来都很后悔。
毕竟是在眼皮子底下叫人劫走了剑宗弟子。
还是我爹指定的提亲人。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三师兄有了决断。
“四师弟,你和小初带人先进城安顿,不好叫许夫人久等。我去追宁千重,沿途会留标记,若是入夜还未归来,你再来找我。”
谢陵眉毛一扬:“你一人去寻?”
三师兄颔首。
谢陵思索片刻,答应他道:“好。”
107.
我在他俩中间宛如一个透明人。
没有一个人征询一下我的意见。
三师兄仓促离去,朝着宁千重消失的方向追去。
谢陵翻身上马,催我进马车里坐好。
一行人又重新上路。
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快的话一刻钟便能进城。
只是少了林青与三师兄。
林青,宁千重,这两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宁千重所言不可尽信,他说是受人所托,可枯木教的左护法难道会缺银两用?
受人所托,又是受谁所托?
我当然不会认为是江御风下的令。
宁千重轻功已是上乘,江御风更在他之上。以江御风的功夫,他若是想寻林青问甚么,或是做甚么,大可夜探客栈,悄然无声地就能将事情给办成。
哪里需要宁千重费这般功夫。
我怕的是江御风就在附近了。
林青师兄亦是自小在剑宗长大,剑法修得一般,与各位师兄弟相处得倒是十分融洽。
找他既问不着剑宗的功法藏招,又套不出剑宗的密道出口。
更何况林师兄一向舌灿莲花,从不得罪任何人,是个彻彻底底的老好人。若说结仇,也不会严重到逼得对方与虎谋皮,去找宁千重来报仇。
宁千重行事随心所欲,若是寻仇,他当场要了林青的命也属正常。
绕了这样大一个圈,却只是为了不损性命地将人带走,哪里都透着蹊跷。
我眼下有两个猜测。
其一,调虎离山。
我与谢陵任何一人若是单独对上宁千重,恐怕都落不到好处。再者还要救人,唯有三师兄能够去追宁千重。
其二,自投罗网。
宁千重近一年多来多半与江御风一同出现,他此行身后跟着江御风的可能性十有八九,三师兄主动去寻宁千重,便是落入陷阱的开端。
左右互搏。
若是离开,谢陵或许会与江御风兄弟相认,我为之付出了两年的努力将毁于一旦。
若是留下——
我闭上眼睛偶尔会想起上辈子临死前的一幕,江御风剑气里蕴着毫不遮掩的恨意,他是真心想要让三师兄死的。
为什么选择又落到了我头上,我明明是最畏惧做选择的一个人,
连平日里晚饭是吃包子还是面条都要想上半刻钟。
三师兄扬起的那只手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我低头找了张纸,将字条留在车厢内最显眼的位置,头也不回地在马车拐出山路前跳了出来。
108.
赶巧马儿嘶鸣了一声。
果然老天爷也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我在树丛里躲了一会儿,谢陵并未发现马车里的异样,领着车队无知无觉地消失在山路尽头。
阿弥陀佛。
但愿谢陵发现之后莫要同我吵嘴。
109.
三师兄所言非虚,我沿路找去,每隔十来棵树均有他留下的刻痕。
我循着他的指示,一路步至岔路口。
左右两条小径,我弯下腰在草丛里寻找,身后忽然传来三师兄惊诧的问话:“小初,怎么是你?”
害。
我说怎么走到这儿就没标记了,原来是三师兄早早发现了有人跟在他后头。
就是没想着这个人是我。
他周身的寒气骤然消减,温声劝道:“宁千重为人肆意,拿不准会做出甚么举动来,你快些回去,去客栈找四师弟,师兄待会便去与你们会合。”
宁千重也不算特别可怕,真正该当心的是江御风啊,我的傻师兄。
我摇摇头,快步走到三师兄身旁:“不,你前些时候还夸我剑法精进了,师弟不能永远躲在师兄的羽翼之下。三师兄,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让我跟着你一起罢。”
他当然尚在犹豫。
可我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我牵住三师兄的衣摆,看着他道:“师兄……”
三师兄抿唇,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臂,转过身道:“小师弟,跟好了。”
“嗯!”
110.
他们高手之间自能通过气息来判断走向。
我就比较笨了,我只会最基础的听声辨位。
三师兄果决地往左侧小径走去,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将上辈子和这辈子学的轻功都使出来了,也只勉强与他保持一丈的距离。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缓下了脚步。
普天之下最为繁华的莫过于皇城,我如今已近京城边,竟走到了一处荒凉落拓的古道上。
再往前是一处洞穴,周遭荒草丛生,入口却充斥着淡淡的脂粉气,掺杂着早已风干了的铁锈味。
我鼻息还算灵敏,嗅得出是宁千重身上的那股子香粉味。
看来他们真是打算来一局瓮中捉鳖了。
三师兄面不改色,抬脚往黑沉沉的洞口走去。
我心一横,也快步跟了过去。
谁知变故顿生,三师兄忽地转身将我往前一扯,扬起了手掌。
他娘的。
你怎么也要将我打晕啊!
从三师兄手底下躲过是一件天大的难事,但我总可以另辟蹊径。
电光石火之际,我实在也想不到别的法子。眼一闭,佩剑当啷坠地,我将脑袋贴在三师兄胸前,双手双脚如同蜘蛛一般攀附住了他。
三师兄着实没想到我会用这样赖皮的法子。
意欲切下去的手刀悬在了半空,轻飘飘落到我脊背上,无可奈何地揽紧了我。
“小师弟,别闹了,师兄带你一同进去便是。”
111.
哼。
这还差不多。
112.
三师兄俯身拾起佩剑,重新递到我手里,低声道:“一切小心,听师兄的话。”
洞口缠满了弯弯曲曲的翠色藤蔓,三师兄低头往里迈了一步,不放心地朝我伸出手。我立刻将手掌搭过去,与他并肩踏入洞穴。
不得不说三师兄的举措也太他妈对了。
我后脚刚一迈入洞穴,洞口那十数道绿油油的藤蔓骤然伸长了一截,彼此紧密地接合在一起,结成了一张巨型的蛛网,生生拦住了洞口。
仔细一瞧,哪里是甚么藤蔓,竟是刷了绿浆的铁线。
铁丝线是谁的兵器。
我更加确定,如若没有江御风的指点,宁千重必然做不出此等机关。
三师兄迎着光同我用口型说道:“脚步放轻。”
我立刻意会。
他想叫宁千重误以为只有他一人闯进了洞穴。
我不仅放轻了脚步,更用了我爹教我的敛息法,完全将自己隐匿于他身后。
这原本是我爹让我在危难时装死用的,虽不比龟息法持续的时间久,但多少也能派上一点儿用场。
没想到今日就先试验上了。
置身于洞穴之中,却比从外向里看时要稍微亮堂上那么几分。
并非是外头照进来的光束,而是每隔十来步石壁上支着的小小红烛。
洞穴内曲折回环,仿似走进了布阵,我随着三师兄的步子缓缓将步伐与他调整一致,再往里走,前头却是没有路了。
伸手碰触到的唯有石壁,只余回头路可走。
我将石墙上下探寻了个遍,也没找到开启石门的机关。
“师兄。”
幽幽烛光忽明忽暗,我小声向三师兄求助,望见了他一对微微发红的眼尾。
他一声不吭地抬手捂住我的口鼻,从喉间艰涩溢出两个字:“迷药。”
第17章 京城行(五)
113.
宁千重。
你真不是个东西。
114.
我婉转向三师兄表达了我没事我刚刚从进来起就用了敛息法。
三师兄明显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两个人都栽在了这样拙劣的技法上。
烛影摇红,洞穴里并无多余的气息,想来唯有可能是香烛里掺了迷药。三师兄兴许发现的比我更早,但他一路走到石墙前,也经过了数支红烛,先前吸入的迷烟现下是倒腾不出来了。
他的掌心滚烫。
我将三师兄扶到一旁坐下,让他打坐调息,紧张兮兮地问道:“师兄,现下感觉如何?”
三师兄摇了摇头。
他使不出内力来。
剑宗的藏书阁内卷帙浩繁,三师兄有时会去里头待上半天,略通一二歧黄之术。脉相告知他至少要一个时辰后才能将药力完全逼出,然而若是宁千重在这一个时辰内出现,岂不是要坐以待毙?
不仅是掌心,他的脸颊,手臂,颈侧,浑身上下都开始发热。烧红了眼珠,墨发渗出汗珠,沾湿了身后的衣裳。
我起身快步走过去,将那该死的香烛一一吹灭,摸黑回到了石墙前。
“师兄,师兄,你忍一忍。”
三师兄意志坚定,眼神勉强保持清明,身体上的自然反应却由不得他做主。我弄不明白宁千重究竟配的是何种迷药,怎会让人浑身发烫,有如高烧不退。
我半跪在地上,用袖子替他拭去前额的汗珠,试图用冰凉的手背为他散热,可收效甚微。
“小初……有人来了。”
我浑身一震。
三师兄支起上身,叫我去一旁的石块后躲着,见机行事,勿要逞强。
我几乎将指腹掐出血痕,听从他的命令藏身于石块之后。
115.
石壁上的灰尘扑簌往下抖落,横在右侧的石墙轰然向上收起,露出一双系着银铃的脚腕。石墙持续作响,站在墙后的人渐渐显出全貌。
宁千重手里捧着一支稍大的红烛,脚上银铃叮叮当当,吵得人心烦意乱。
他不知何时已经褪下了先前撕裂的纱衣,换上了一袭绛色薄衫,墨发披在肩头,懒懒笑道:“雁郎果真聪慧,不过还是棋差一招。你们这种正道人士,总是想不着我们这些歪门邪道的手段,纵使想到了,也不会比我想得更深。”
“遍地红烛多美,就这么熄了好生可惜。不过无妨,还有我手里的这一支。”
三师兄的视线紧盯那支红烛,直到宁千重将香烛随手搁到一旁的地面上,他才徐徐收回目光。
他怕那烛火之光映到我身上来。
“宁护法此番设局是有何意?”
宁千重一条手臂撑在三师兄身侧,三千鸦发垂到他胸膛上,慢吞吞地将他压上身后石壁,含笑道:“我说过了,忠人之事。”
“自重。”三师兄别开脸,不客气道。
宁千重目光幽深,勾唇道:“雁郎,很难受罢。我就喜欢看你们这些正人君子不受意志支配的模样,平日里多不苟言笑,中了我的药后就有多急不可耐。”
三师兄闭上眼睛,不去听他的话。
宁千重从衣袖里抽出软绳,将三师兄一双手背到腰后绑了起来,俯身凑近他耳畔:“你若不追来救那林青,现下自然相安无事。不过很可惜了,林青已经不在这儿了,而你……也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旁人这个年纪都娶妻成家了,雁郎竟还未尝过情爱的滋味,恐怕更不晓得男子和男子之间与男女交合的不同。你认识六合派的龚少侠吧,娇妻在怀,儿女双全。他为何频频前往枯木教,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他哪是来挑战教主的,是来与我在床笫上打架的还差不多。”
我人傻了。
苍天啊……
为什么要让我听到六合派的秘辛。
龚汝城还是人吗?
六合派郭掌门的大弟子以请战之名与魔教中人私下勾结,若是尚未嫁娶也罢,可偏偏他娶的妻子是郭掌门的独生女!
七星岛和百草门的龃龉传的纷纷扬扬,他居然还长不了记性!
看来我有必要偷偷传信给慕姐姐,找她讨上一味药,送给龚汝城一用。
背弃妻儿的男子都不配做男子。
116.
宁千重细长枯瘦的手指划过三师兄胸前,灵巧地剥开了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