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与上辈子略有不同的是,我提前遇见了江御风,且成功阻止了他与谢陵相认。
可这又怎么会改变大师兄的姻缘谱?
姻缘天定,我从未干涉过大师兄的一举一动,莫非是月老他看错了红线,将大师兄与另一女子缠绕了起来。
我不明白。
96.
那位云姑娘家世清贵,父兄虽不在朝中做官,却与皇家联系甚密。
大师兄虽是许家人,却已入了我剑宗的门,理应由剑宗去下聘提亲。
许夫人从京城挑好了相熟的媒人,飞鸽传书过来,叫剑宗临行前知会她一声,她好再将添置的聘礼单子理一理。
上辈子是由林青师兄代表剑宗去下聘的。
大师兄自己便是新郎官,没有叫新郎官去下聘的理儿。
二师兄便不提了,三师兄这么个英俊的闷葫芦,去了恐怕几句话说不出口,还要叫媒人再拉上几枝桃花。
至于谢陵,在我爹心中,他与我一般,仍是皮实的少年人。跟着凑热闹也罢,叫一个少年人去替师兄提亲,怎么也说不过去。
几个嫡传弟子皆难当此任,唯有从外门弟子中挑选口齿伶俐的,那慧心妙舌的林青师兄自然是不二人选。
我爹与大师兄商议一番,依旧得出了叫林青师兄去下聘的结论。
“爹,”我在他身后唤了他一声,“我也想去瞧瞧,我活了十来年,还未见识过皇城的热闹呢。”
想见识热闹或许有三分真,剩下的七分全都归于我心中未解的困惑。
在正式提亲之前,我还是想去瞧一瞧,鸳鸯谱究竟是为何悄然改换了的。
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我爹佯斥了我几句贪玩之后便答应了。
他在饭桌上同我娘笑言,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剑法刚练了个三脚猫的功夫,就总是想着往外面闯荡。
我娘笑道:“你十来岁时不也是在江湖上漂泊?”
那还是有细微区别的。
我爹的师父放心任他仗剑天涯,而我的师父——
也就是我爹,他倾注在我身上的顾虑要多上许多倍。
同意归同意了,他给了个折中的方案,叫三师兄陪我一同上路。
97.
我哪有不满意的。
于是乎我开始收拾行李。
一边收拾一边想,我这算不算是坏人姻缘?
程姐姐遇上大师兄时,周遭还捎带了一群山贼。
好说是剑宗的大弟子,收拾几个小蟊贼定然不在话下。
她与大师兄就这么错开了,那她可怎么办啊。
我这不仅是坏人姻缘,说不定还要人性命呐。
我越想越觉得内疚,跌坐在衣裳堆里发愁。
房门咚咚作响,谢陵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我没心思应付他,耷拉着眼皮随口道:“这么急做甚么,若是弄折了我娘的海棠,别来找我出主意,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要跟着林青一起去给大师兄下聘?”
“是啊。”大惊小怪,这很奇怪吗。
“阿雪,你怎么能一个人出去玩,不同我一起呢?”
“……”我随手摸了个手钏,往他胸前扔去,“你是三岁小儿吗!”
谢陵没个正形,扬手接住手钏,坐到我身后的榻边。他伸脚轻轻踢了我一下,将那镯子戴在自己手上,理直气壮道:“我也要去。”
唉。
难怪在三师兄与他之间,给三师兄说媒的人更多些。
若说外表,谢陵虽说不比三师兄英俊,眉宇间却自有一股风流气在,亦是仪表堂堂。
可谁又愿意给自家姑娘说一个顽童似的夫婿呢?
“成,你和我爹说一声,咱们到时一同出发。”
98.
我爹这么些年也收藏了些珍贵器皿,名家遗物,从库房里收拾了好一阵,可不能丢了无情剑宗的面子。
剑宗出的聘礼装了整整两架马车,林青师兄又挑了几个可靠的弟子代为看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山去也。
剑宗在翠逢山上,离翠逢山最近的便是溪里城,自溪里城起,途经三州方能赶到京城,其中一地便是苍州。
谢陵记下了我胡乱说的藉口,日夜兼程赶到苍州,桃花早已开尽,徒留一地凋零的淡红色花瓣。
顾及到马车里载了一堆易碎的瓶瓶罐罐,剩下的这一段长路走得是难之又难。
中途在客栈歇了一夜,次日又马不停蹄奔向京城。
我不好骑马,在马车里坐得昏昏沉沉,扒拉开帘子一角问道:“师兄,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三师兄是去过京城的,他安抚我道:“至多还要半个时辰,就能到城郊了。”
我打起精神道:“好。”
“阿雪,阿雪,”谢陵在另一侧唤我,“到了京城,咱们去吃冰镇酥酪好不好?”
这!
谢陵真是世上最会拿捏我的人之一。
99.
马车又行了半刻钟左右,忽地在半路停了下来。
是拔剑的声音。
我猝然往后仰去,伸手扶住了车厢,掀开布帘一跃而出。
谢陵依旧当我是娇弱的小师弟,疾声喝道:“阿雪,回去坐好!”
今时不同往日,对付一个不长眼的劫财之辈,师兄们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我站稳了双脚,望向眼前的不速之客。
第15章 京城行(三)
100.
天气正暖,来人薄纱绕身,左手腕系上一串银铃,腰间竖插一支玉笛,细长的狐狸眼,艳红如血的双唇,作外族打扮。
照理说,应是个很美的女人。
但他偏偏是个男人。
毫不掩饰颈间突起,与一开口说话就暴露无遗的男声。
不是说男人不可以是美人。
但我见他第一眼,想到的绝非美之一字,而是——
妖。
活像个吸食精气过活的妖怪,自山野中悄然而出,拦在山路中央,笑盈盈地望向过路的一群人。
第二眼,我便知晓此人绝非是要劫人钱财。
劫色都比劫财的可能性大些。
“我曾听闻无情剑宗三弟子李雁行生得一副掷果盈车的好模样,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果然是个难得的风流人物。”
操。
还真是劫色的。
101.
三师兄不为所动,平静地望向此人,仿佛只是在看路旁的一草一木。
异族打扮的男人放浪笑道:“也果真是个不解风情的闷葫芦。”
他满心只顾调戏三师兄,视周遭其他人于无物。我想在场除了他大约再无其余断袖了,剩下诸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谢陵。
从前竟不知道他居然歧视断袖。
我看他那个黏糊劲儿比谁都更像断袖!
谢陵听不下去了,眉梢一动,厉声打断他的淫词艳语:“你是何人,又何故阻拦我一行人!”
男人分了一缕目光给谢陵,轻笑道:“谢小郎君,你今年未满二十罢,我可吃不下这么嫩的一块肉。”
其实我倒是还好。
看谢陵的脸色,他已经恨不得对其杀之而后快了。
三师兄声音冷冽:“阁下可有要事,我师兄弟一行急于赶路,若是无事,那就恕不奉陪了。”
“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对对对,我也想问,大哥你谁啊?
三师兄似乎识得此人,面无表情道:“枯木教宁千重,宁护法有何贵干?”
好熟悉的名字。
宁千重。
枯木教。
枯木教。
苍天啊!
102.
两年前群豪会后,江御风声名大噪,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短短三月,枯木教便应运而生。
我爹这个盟主做了十来年,当得是毫无成就感。
白道人士和和气气,每逢五年欢聚一堂切磋武艺,论资排辈,还整出了个英雄榜。
偶有冒出头的歪风邪气,也都掀不起大波浪,不成气候。
换句话说,根本没啥需要他这个盟主去主持公道的。
江御风可能是看他闲惯了,偏偏鼓捣个枯木教出来没事找事。
武道这回事,原本就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江湖上什么脾性的人都有,自然也有收到秦庄主的帖子,而不愿参加群豪会的人。再有因故无法前往的,但不妨碍江御风的名号传遍各门各派。
自诩武林正道的名门弟子看他不顺眼,单打独斗的独行游侠亦前往临安城挑战他。
哪有那么多醉心武学之人,有的不过是为自身与门派争名夺利。
江御风一一应下,半年间无一败绩。
宁千重便是在此时登了门。
他非但不是去下战帖的,反而是去缴投名状的。
来挑战江御风的人,必定先要与宁千重交手。
打得赢宁千重,才有机会见江御风。
宁千重以玉笛傍身,修的是自创心法,武功路数诡谲怪异,名门正派之徒压根摸不透他的招数,几月下来,亦是鲜有败绩。
春秋两载转瞬而过,枯木教不说一鸣惊人,却也愈发壮大,拜入了不少不屑于白道为伍的人才,在江湖上独树一帜。
江御风依旧神出鬼没,到哪儿都戴着他的银色面罩。
宁千重作为左护法,居然也承袭了这一习惯,每每听人提起,皆是听闻他好以薄纱遮面,与那江御风一般,都是藏头掩面的人物。
江湖上以笙箫做兵器的人士不在少数,谁料得他今日如此坦荡,又打扮得奇奇怪怪。
真是失算了。
这两年我从未见过江御风,虽然未将此人抛到脑后,却也没预料到会在今日遇上他教中的左护法。
问题来了,迄今为止,枯木教与无情剑宗未曾有过纠葛,宁千重此番拦路究竟是为何?
……不会真是要劫走三师兄罢!
103.
“雁郎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虽说我今日前来为的不是你,也不必如此横眉冷对罢。”
雁郎……
若不是我实在了解我那呆板的三师兄,换做旁人,真要以为他与宁千重有甚么不得了的私情了。
等等。
宁千重说不是来找三师兄的。
那他到底想干啥啊?
总不能是看中了大师兄的聘礼罢!
他很快就给了我答案。
104.
宁千重脚步前移,顷刻间闪身而出,逼近马车前,娇声笑道:“我要找的是他。”
他身量纤瘦,轻功更是修得出神入化,褪去腕上缠了三道的银铃,化作一条长鞭,伴随着清脆响声,挥动卷上林青师兄的脖颈。
“小师弟,捂住耳朵!”
三师兄反应极快,身如鸿鹄,持剑飞身往马车方向去,一剑挑上串连银铃的丝线,七八个铃铛悉数落地。
突生事端,林青师兄躲闪不及,一招就着了宁千重的道,现下脱离银铃束缚,亦挥起了腰间佩剑。
宁千重也不恼怒,一阵劲风自掌中而出,银铃又收回了袖中。
“雁郎好身手,毁了我的手钏,你该拿甚么来赔呢?”宁千重说笑间撕裂臂上薄纱,内力倾注纱衣,有如赤练蛇蜿蜒向上,直取林青颈项。
谢陵眼疾手快,拾一石子当空掷出,薄纱掠过林青发白的面皮,勾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宁千重趁其不备,反手送去一道掌风。
林青下意识用剑去挡,整个人却因那一掌翻身滚落泥地。
宁千重一对狐狸眼眨也不眨,银铃从袖中挨个射出,劈头盖脸砸在林青胸前,小巧银铃竟将他压得直不起身!
“无情剑宗这一代弟子,除却雁郎,再无能拿得出手的了?”宁千重嗓音虽为男声,却因修炼功法的缘故,格外娇柔勾人,曼声道来,似在枕边与情郎叙话,一不留神便要中了他的计。
那银铃似乎蕴了甚么毒,林青面颊紫红,三师兄欲救他脱困,迟迟下不了手。
谢陵纵身飞去,双脚落于平地,雪鸿剑直指宁千重裸露的颈侧皮肉,冷声道:“不知林师兄因何得罪了宁护法,可否直言不讳!”
他不紧不慢地任由剑锋向皮肉逼近,眼波流转,望向冷面的谢陵:“谢小郎君莫要为难我了,拿钱办事天经地义,他得罪的是旁人,我不过是替他人行事。林青一介凡流,丢了命也不可惜,你与雁郎行我个方便岂不更好?”
“恕难从命!”
谢陵的剑招快,而宁千重的脚步更快。
他脚下轻盈,抢在剑锋刺入脖颈前往后退去,扬起一地惊尘。
宁千重掩唇一笑,眸光转至右侧,腰间玉笛在掌中打转,脚下却是稳的不能再稳。
“我分明直言要与林青一战,他技不如人也罢,你们无情剑宗倒好,师兄弟间也讲兄友弟恭,两人合力对付我一人,羞不羞啊?”
三师兄道:“若是正经比试,阁下自然请便,然……”
“呸!什么正经比试,你看不出来这妖人要林师兄的命?”谢陵怒声打断:“跟他废什么话,打就是了!”
宁千重脸色一变,似是不满谢陵对他的称呼,藏于衣间的最后一枚银铃离袖而出。
朝的却是我的方向。
第16章 京城行(四)
105.
关心则乱永远是世上最难避免的错处。
那枚银铃只蓄了两分力,摆明了是宁千重用来声东击西的小小把戏。
他恐怕也未意料到谢陵竟直接收回了剑,往我所在的位置奔去。宁千重像是看见了甚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娇笑声抵达耳畔,实则亦是他的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