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安安静静,他连着喊了几声,常雪初也没应声。
谢陵蓦地清醒了,念着昨夜是不是惹了小祖宗不快,一大早人就跑了个没影。
耳畔响起微弱的猫叫声,他三下五除二穿上鞋袜,一把掀开绛红帷帐,险些踢翻了一旁的火炉。
3.
谢陵一脚踹开江御风那间屋门。
不怪他行为粗莽,他那便宜兄长心里头装了一箩筐鬼主意,总有人要吃些苦头,李雁行从不接招,得了委屈的只能是他。
那不要脸的老畜生故作一副凄苦模样:“小弟,你我乃是血亲兄弟,连这也要争上一争吗?”
谢陵:“……”
你妈,不是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通通不算亲兄弟!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更何况他这是明晃晃地行夺人妻子之事!
4.
桌上平摊着一张机关图,江御风手里正把玩着近日琢磨出的新玩意儿,拇指向下一按,一枚银针乍然弹出,毫不留情往谢陵身上奔去。
谢陵随手拽了只茶盏档住那暗器,银针碰壁落地,他不客气地在兄长房里搜寻了一圈,问道:“只你一人?”
“怎么,”江御风微抬眼眸,端详了一番亲弟弟火急火燎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搁下暗器,“我倒是希望昨夜有人宿在我房里呢,这不是给你忽悠走了吗?”
“……罢了。”谢陵定定地盯了他一瞬,转身就打算去李雁行房里要人。
江御风察觉有异,唤住他:“你干嘛去?”
谢陵充耳不闻,雷厉风行奔赴下一地点。
十几年来,李雁行自拜入无情剑宗起,始终保持着卯时清醒的习惯。谢陵气势汹汹找过去时,他手中的太素尚未来及放下。
“谢师弟?”李雁行对他二人的态度一向不咸不淡,从不拈酸吃醋,亦不曾表露出丝毫不满。
谢陵从前腹诽他一丁点儿气性都没有,还算不算个男人,时日久了方才恍然大悟,这闷葫芦可比谁都聪明。
可常雪初也不在他这儿。
小师弟前些日子刚过二十,是个弱冠的成年的男子了,按道理说谁也不能拘着他,谢陵找了一圈儿也不见人影,带着满腹牢骚回了房。
先前在窗下咪咪叫的猫崽子不知何时溜了进去,谢陵立在桌前倒了杯茶,眼前一晃,猫崽子一跃跳进了他怀里,溅了满桌茶水。
“从哪儿来的野猫?”谢陵揪着猫耳朵,随手把猫崽子扒拉下去,往地上一放,“到外头玩去。”
谁知那猫崽子像是认了主,刚一落地,又迈着两条短腿往桌上跳。
谢陵多瞧了两眼,心说这小猫生得还挺可爱,一个念头在脑子里成形——
干脆把它留下来,若是和阿雪一同养只小宠,唤它作儿子,倒也算是一家三口了。
谢陵想着想着,拎着后颈上的皮毛把猫崽子抱进怀里,翻过肚皮瞥了一眼,笑道:“成,那你就留下,当我和阿雪的儿子罢。”
这猫崽儿好似有几分灵性,瞧着乖巧可爱,一爪子却是不客气地刮到谢陵胸前。
“哟,不乐意当我儿子呢?”谢陵怎么会同不通人性的猫崽子置气,左右也没刮着他的皮肉,便一笑置之,把猫放了下来,“自个儿玩会罢,你娘不晓得溜到哪去玩了,爹去找找他。”
谢陵放下猫儿子就出了院门,全然不知他新收养的儿子也跟着迈出了门槛。
5.
谢师弟惯常如此,李雁行送走他后,继续练起了剑。
“谁?”
李雁行侧过身,眼前是高耸砖墙,朱红院门,冬风寒凉,吹得院中枝叶凋零。他低下头一看,脚下偎着一只灰白相间的猫崽子。
他记得翠逢山上的确有一师妹养了只小宠,不过那是只浑身上下黑漆漆的大猫,与脚下的小猫大相庭径,绝非是师妹的小宠乱跑到他这里来了。
李雁行僵了僵,抬手指了条路,迟疑道:“我这里没有吃的。”
他指的方向,是师妹们所居的院落,想必对此等小巧可爱之物颇为上心。
这猫崽子像是能听得懂人话,绕着他来回打转,却是不愿离去。
李雁行半俯下身,小猫也就与他的手掌一般大,蹭着他的掌心,从细窄的喉咙里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你很像他。”李雁行心念一动,不知想到了甚么,将猫崽儿托在手心,难得绽开笑颜。
小小软软,乖巧爱娇,也一样黏人。
“李师兄!”外面有人轻叩门扉,唤了他一声。
“进。”李雁行将小猫藏在袖间,颔首道:“何事?”
“宗主找你,让李师兄抽空去藏书阁一趟,有事相商。”
“好,我知道了。”
师父有命,李雁行只得搁下袖中小猫,跟随那传信的弟子一同出了门去。
6.
猫崽子在李雁行院中等了大半日,等到黄昏日落,腹中空空,跳出院墙,打算去江御风那儿试一试。
可它连江御风的影儿都没见着。
因为这三个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大事——
常雪初不见了。
7.
谢陵垂头丧气:“……我不知道,早上我一醒过来,阿雪就不见了。可他的衣衫鞋袜都在,一件都没少。”
念及此处,江御风皱了皱眉,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翠逢山叫他三人翻了个遍,兄弟二人唇枪舌剑,李雁行沉默片刻,开口道:“分头去找罢。”
“成!”谢陵连声应道,却被兄长打断了话语。
“总得留个人在这儿,小弟,你留下罢。”
人是在谢陵这儿弄丢的,他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当即策马飞奔下山,纵使心里知晓江御风的安排言之有理,仍是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8.
谢陵闷不作声回到了房中。
白日里收养的猫儿子鸠占鹊巢,仰着肚皮躺在他的床褥上。
谢陵走过去,只听猫儿子一声接一声地哀叫,听了半晌才明白,这祖宗是饿了。
“你有没有良心啊?”谢陵捏了捏它的颈子,“你娘都跑了,还只顾着吃吃吃。”
话虽如此,他仍是将常雪初昨日吃剩的糕点端了过来,搁到猫儿子面前。
他是动了心思要养下这只小猫的,倒也不会因着自个心情不佳就苛待这小东西。
猫崽子埋头进食,抖了抖耳朵,复又跳上谢陵膝头,呲牙冲他叫了起来。
谢陵顾不得与猫斗气,魂不守舍地顺着毛捋了一会儿,猫崽子老实了,他满脑子都是不知身在何处的常雪初。
年关将至,昨夜常雪初高高兴兴地与他一同写了几幅春贴,谢陵看着眼热,将毛笔夺了过来,两人胡闹了好一会。
谢陵擒住他的小腿还欲再闹一会,常雪初连连讨饶:“陵哥,改日罢,求你了。”
“好,”谢陵吻吻他的耳后,狡黠一笑,“那你要答应我,下回随我心意。”
脆弱之物被人拿捏,常雪初自然答应得极快。
谢陵一直记挂着江御风弄来的毛绒小玩意,然顾及着脸面,迟迟不曾在常雪初面前诉之于口,终于在昨夜说出来了。
“别是你娘糊弄我,”谢陵摸摸猫儿子的下巴,“送了你这么个猫儿子给我。”
9.
猫儿子小小的身躯忽地一颤,从谢陵膝上逃脱,钻进了被褥里。
谢陵懒得回头,拉长声音训道:“儿子,出来!”
满室寂静,无人应答。
谢陵打算与它树规矩,咳嗽一声,一巴掌骤然糊到他脊背上。
“谁他娘的是你儿子?”
10.
谢陵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然后就被常雪初一脚踹下了床。
11.
然,谢四是个能屈能伸的能人,他慌忙爬上去,搂着常雪初上下摸摸,从发红的脸颊揉到光裸的小腿,磕磕巴巴道:“阿、阿雪?”
常雪初反过来揪住他后颈上的皮肉,皮笑肉不笑道:“……你是谁的爹?”
谢陵好说歹说握着他的手把人拉进怀里,二话不说低头封住常雪初微张的口唇,将他原就微红的脸颊染得愈发红。
“阿雪,你怎么……你怎么变成猫了?”
常雪初:“……”
他当然没法回答,半夜口渴醒来,刚一睁眼,他就变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猫崽子。
至于谢陵,昨夜折腾了他半宿,自己睡得倒是香甜,对枕边变化一无所知。
常雪初想了想,道:“罪魁祸首总不会是我。”
谢陵:“……”
12.
变猫一事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自此再不曾发生过。
李雁行后知后觉知晓那日溜进院中的小猫便是小师弟魂魄暂居的躯体,竟有种本应如此的念头。
常雪初见他晃神,凑过去亲亲他的唇,道:“师兄,别想那只猫啦。”
而江御风则陷入了另一个怪异的念头之中。
他沉思许久,若有所思地望着常雪初:“倘若我那日拿来的是兔耳,那……”
常雪初:“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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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完江哥番外就进入三周目,5555我快没存稿了,但是看到评论区哭成一片,还是火速码了个番外先甜一甜,至于存稿,我再努力努力(。
第47章 江御风·落花流水
1.
江御风原先其实不叫这么个名儿。
剑客江逢春在江湖上多少有些名气,亦有旧人知晓江家唯一的男丁并未与他的父亲同生共死,不好再叫他的原名。
那时候他还叫江渊。
江字形中带水,其意亦为水,偏又取单字一个渊。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于是便给自己改了。
世人脚下的河流有甚么好的,要做便做无拘无束的风,不叫任何人捉住他。
2.
旁人不知,江逢春身死那一日,江渊自始至终都未离开江家宅院。
江御风时年七岁,将爹爹与来人的对话听在耳中,糊糊涂涂,且一知半解。
然平日里的所听所闻告诉他,是爹爹先做了对不起旁人的事。
一截破布塞住了他的口舌,江御风缩在墙壁中亲眼目睹了爹爹死于另一个人的剑下。
他想哭,可脑海里满是前夜爹爹扳着他肩膀时的殷切言语。
“渊儿,你不能哭,你要记住明日登门那人的模样。你可以不杀他,但一定要让他的门派永远抬不起头来。你记好了,不论明**见着什么,决不能哭,决不能出声。”
江渊掐痛了手指,唇舌咬出片片斑驳血迹,一晃神竟发现——
那个杀了爹爹的人伫立原地,反倒抹了一把面上不甚分明的眼泪。
3.
天赋是世上最无法强求之事。
江逢春早早将宝相经与其余偷盗的功法刻录了一份,留给了他寄予厚望的儿子。
江御风十七岁那年便已窥破宝相经的种种后患,纵使当时暂且摸不透几处破绽到底在哪儿,但他已然能够在其基础上钻研出新的功法。
他死去的爹若是泉下有知,必定十分欣慰。
4.
十七岁的江御风已能独当一面,彼时刚满八岁的常雪初正在为师兄的早夭而号啕大哭。
5.
若说他是何时注意到常雪初的,便要追溯到凌霄山庄见的第一面。
常雪初和他那个英武健壮的爹实在是不大相像,在此之前江御风早已听闻常无虞有个瓷娃娃似的儿子,见着了面才算是彻底信了。
瓷娃娃才不会有这般精雕细琢的面容,江御风行走江湖这些年,见过的美人没有上千也有八百。这常家的小矮子,可惜是生成了男孩。
6.
只是一张美而无神的面皮,是万万不会叫他挂念这么久的。
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又与他素不相识,是从哪里生出了那些复杂的情绪。
似仇恨,似无奈,又似茫然。
江御风当然不认为常无虞会将父辈的仇怨说与年幼天真的小儿子听,可常雪初那对漂亮眸子里的东西,是一刻也做不得假。
越是不明白,江御风越执着于这个满是谜团的小孩。
7.
凌霄山庄一别两载,当年的小矮子长高了些,奔着少年的身量而去,全然脱去了孩童模样。
宁千重好自作主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江御风顺水推舟,打算逗一逗怀里这少年人。谁料常雪初跟个小狗崽似的,张嘴便咬了他一口。
数十年在江湖上游走的习惯让江御风下意识便掐住了他白嫩的颈子,如同对待那些想从他身上拿走些甚么的男男女女一般。
他没想过要杀常雪初。
常雪初的眼神平静如水,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模样,那一瞬间,江御风不假思索便问出了口:“常雪初,你为什么不怕死?”
小矮子用孩童闹别扭的口气答复他:“我不同你说,你不会明白的。”
少年人脸颊白净,眉眼秀丽,眨着一对水涟涟的眼睛望向他。
明不明白不重要,到底为什么也不重要,江御风想做什么便做了。
常雪初的嘴唇,果真很软。
8.
真假、正邪、对错之间往往只一线之隔,江御风不否认,他对这个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少年人生了兴趣。他更不会否认,脑海中曾经冒出了将常雪初留在枯木教的念头。
他有很多疑问,要在常雪初身上找答案。
但家仇未解,也不急于一时。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