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长安目测数了数,竟有上百余人,可真谓是沙砾里头扒拉金子,想要出头,难。
荆长安前后走着的正好就是一老一少,老的驼背哈腰,少数六十出头,小的……小的也就十三四岁,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关键还……扎了耳洞?
荆长安第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第二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哪里是个小子,分明就是个小丫头片子!
这发现,着实把荆长安惊了一跳。心想这丫头也太大胆了些,这万一要是伪装不好被发现了,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不过荆长安不是管闲事的性子,仅仅是多看了几眼,他就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人流队伍往前走。谁知他不主动惹麻烦,前面那丫头却不安分,竟是主动来招惹他,一边走,一边趁领路的人不注意,扭头冲他挤眉弄眼。
“嘿,你是哪家医馆的大夫啊?”小丫头轻轻后仰着头:“来参选的几乎都是京城几大医馆有名的坐诊大夫,资历深年纪大,你在哪坐诊啊?看起来好年轻啊。”
荆长安瞥了小丫头一眼,没理。
“喂,给你说话呢,你这人怎么不理人啊?”见荆长安不搭理,小丫头噘嘴瞪了他一眼,转回头去重重跺了跺脚:“小古板,真无趣。”
荆长安看着对方纤细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轻声道:“这种场合,本就严肃古板,姑娘想讨趣,便是来错了地方。”
他声音压的极低,却刚好够前面的人听见。
就见那小丫头脚下一绊,还好动作不大,没有惊动其他人。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姑娘?”小丫头涨红了脸,谨慎地前后左右瞅瞅,确定没人注意,才瞪荆长安:“本公……本公子堂堂七尺男儿,容得你胡言乱语,你才姑娘,你全家都姑娘!”
荆长安:“……”
“你闭嘴,不许胡说,不然我就大喊你放屁,看谁丢脸。”小丫头凶巴巴的恐吓道。
这娇纵跋扈的脾气……
荆长安仅仅是心念一转,便从对方刚刚的失误中,差不多猜出了对方身份。平民丫头若是乔装进宫,哪有这么胆大妄为脾气娇纵的,此人身份,公子是假,公主恐怕才是真。
这么想着,荆长安又撩起眼皮觑了两眼,笑了笑,没再吭声。
果然,前面那主就不是个能憋的住的,安静本分了没一会儿,又开始找荆长安说起悄悄话来。
“哎,你长这么好看,干嘛要做大夫啊?”小丫头话说的没头没脑的。
“谁规定长得好看就不能做大夫?”荆长安挑眉。
“没人规定。”小丫头嘟嘟嘴,示意荆长安自己看:“你看,就你一个长这样,大夫可是治病救人的,没有资历可不成,再看你,一瞅就是那种,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等下你肯定会被刷掉!”
“哦。”荆长安听着那狗屁逻辑,无语的摇了摇头。
“你……”小丫头神秘兮兮的:“像你这样的,考状元做驸马才有前途。”
荆长安:“……”
敢情这小丫头还是微服私访,来这选驸马来的?
这念头刚冒出来,荆长安就暗暗在心里打了个啧。无语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
荆长安想了想,故意压低声音逗她:“我看小公子唇红齿白,生的也娇俏可爱,为何不去考取功名做驸马,反而跑来参加太医院这纳员竞选呢?”
“我……”小丫头语塞,顿了顿梗着脖子道:“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荆长安挑眉。
小丫头又是一噎:“不告诉你。”
自此便再没搭理荆长安。
一行人很快来到太医院的竞选场,按要求列方阵排开,眨眼就从竖着行动的乌压压人头,变成了一片乌压压人头。
头顶还稀稀落落飘洒着雪花,空气冻的哈口气就能结冰,但却冻不住大家的热情高涨。一个个都憋足了劲儿,摩拳擦掌等着接下来的考核一展身手,跻身太医院光耀门楣。
不过这份热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当考官迟迟不现身,冻得手脚僵痛头脑发木时,一个个的情绪就一点点萎靡了下来。
“考官怎么还不出来,这是想冻死大家吗?”这回小丫头站在荆长安右侧,一边跺脚哈手,一边嘟哝抱怨。
荆长安……荆长安假装没听见。
小丫头却忽然歪身凑近荆长安,压低声音:“我听说,今儿这竞选,魏将军会来,考官迟迟不出现,八成是在等他。”
荆长安本来还是不打算搭理的,听到这话却是一愣:“魏,魏将军会来?他来做什么?这不是太医院纳员竞选么?他一个武将又不懂医术。”
“你笨啊?”小丫头翻了个白眼:“当然是过来给咱们充当病人的,不然你以为怎么考核,就考那些书本上的望闻问切么?要是那么简单,岂不是人人都能进宫当太医了?”
荆长安眉头微皱。
小丫头以为他没听懂,解释道:“魏将军会从京郊军营带一批病弱伤残半死不活的士兵过来,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七七八八的问题,一来正好集体看病,二来充当考卷,至于如何评,就看考官的了。”
小丫头后面说了什么,荆长安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就一个念头:完了!
然后,就见魏延祯领着一行人,跟几名太医姗姗而来。
荆长安下意识想缩头,但已经晚了,几乎是抬眼看去的瞬间,就跟魏延祯目光撞了个正着。就见魏延祯脚步微顿,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荆长安。
第57章 对峙
魏延祯黑脸,荆长安反而不慌了,迎着对方逼人的视线,撩骚地眨了眨眼。这一撩,差点把魏延祯给气的背过气去,可真真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魏延祯跟身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扭头就朝荆长安这边走来。
荆长安看着,下意识抿了抿嘴角,眼神却坚定的没有半点退缩。两人隔着人群相望,谁也不肯妥协,那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然而荆长安心里却很清楚,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他注定是被动且劣势的,要想留下,只能说服魏延祯。短短数十步距离,魏延祯每走一步,都犹如踏在心尖上的催命符,迫使他下意识蜷缩脚趾,却清醒的想着应对之策。
眼看着魏延祯越走越近,他却还没想好怎么让对方同意自己留下,心里正焦灼之际,魏延祯就在三步之遥,被旁边的小丫头拽胳膊拦下了脚步。
“溧阳公主?”魏延祯被拽地一愣,扭头认出人来,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得愈发精彩:“公主为何在这?”他看了一眼荆长安,一时倒有些顾不上了,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胡来,可真不让人省心!
“当然因为魏将军啊,每次跑去父皇那,你都刚好离开,老是见不着面,人家想你嘛,知道太医院纳员竞选你会过来,我就干脆乔装进来啦。”溧阳公主说着话的功夫,整个人都挂上了魏延祯胳膊,全然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本来还以为自己乔装很成功呢,没想到我站这么偏,魏将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魏延祯……魏延祯没想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个程咬金,下意识去看荆长安,却见对方垂下了双眼,他心头当即就是一慌。可眼下又不是解释哄人的时候,他过来本是想故意找茬刁难一番把荆长安除名赶出去,谁知会多出溧阳公主这个变故,人没赶成,反而自己被架到了火上烤。
“魏将军……”溧阳公主还在叽叽喳喳跟个麻雀似的说个不停,就被魏延祯抽胳膊的动作弄的一愣,但她回神快,刚被扒拉开一点,就立马抱紧了魏延祯的胳膊不松手“魏将军你别生溧阳气嘛,人家就是想见见你才这样的,以后不敢了啦,谁让你老是不见人的,要不是每次你都跑那么快,人家也就不来这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添麻烦那你还来?
魏延祯脸都要绿了,但碍于对方身份,却并不好过于斥责,只得强硬地把自己胳膊抽了出来,侧身拉开跟溧阳公主之间的距离。
“这里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臣这就让人送您回去!”魏延祯瞥了一眼漠然垂首明显已经有情绪的荆长安,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当即就招手叫来了两个人:“你们两个送公主会熙和宫,仔细伺候着,若有差池,唯你们是问!”
“啊……”溧阳公主不想离开,瞪了眼领命过来的两人,转头冲魏延祯撒娇跺了跺脚:“不要嘛,人家刚来你就要送人家走……”
“公主殿下!”魏延祯面色严肃:“男女授受不亲,事关女儿家清誉,还望公主自重!”
这话便是有些重了,溧阳公主当即怒气上脸:“魏延祯!”
魏延祯却退后一步,拱手:“恭送公主殿下!”
“你!”溧阳公主瞪着魏延祯,忽然红了眼眶,在眼泪夺眶而出之际,捂着嘴掉头就跑了。
负责护送的两人当即追了上去。
如此,这一出让众人懵逼的闹剧才算落下帷幕。
魏延祯没管周遭的议论喧哗,目光直直地看向荆长安,本想继续之前的打算,谁知却被对方突然抬眼看来的视线刺了个突,到嘴的话便噎在了喉咙里。
正是这么一犹豫心虚落了下风,魏延祯想找茬赶人都底气不足,憋在那里不上不下的。
但……
这里确实不是荆长安该来的地方。
这么想着,魏延祯深吸口气,这才走到荆长安面前:“你,抬起头来。”
荆长安抬起头,冷冽的目光直望进魏延祯心虚的眼底。
“咳!”魏延祯被那双冷眼看着,下意识转开了视线,想想不对,又转回来,端着架子冲荆长安抬抬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荆长安望着魏延祯的眼睛,一字一顿:“名叫荆长安。”
魏延祯……魏延祯有点扛不住,尤其那声‘小人’,听着平平淡淡,实则嘲讽又刺耳。就算荆长安表面再淡然,魏延祯也看的出来,这人浑身带刺儿,还是醋缸里打滚出来的,那刺儿又酸又扎。
但为大局,魏延祯还是装模作样到底,他上下把人好一番打量,眉心紧蹙:“京里大大小小的医馆,参与报名的大夫,基本都记录在册,不记得有你这么面嫩的,你哪家医馆的?”
荆长安有问必答:“小人游医,并无在医馆坐诊。”
“哦?”魏延祯挑眉:“你可知道这是太医院?”
“知道。”荆长安看着魏延祯:“也没有明文规定,游医就不能参加竞选,小人虽没有医馆的举荐,却自认医术尚可……”
“口气挺狂嘛?”魏延祯嗤笑一声。
“小人不敢。”荆长安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小人自知纳员竞选人才济济,不求一定能过,但求无憾。”
“那你都会些什么?”魏延祯硬着头皮继续说刻薄话:“望闻问切?还是下针点穴?此行医者基本功,相信在场众位无人不会,能站在这里的,手头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傍身的独门绝学,你又有什么?”
荆长安很想回一句,有什么你不知道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将军又怎知小人没有?”荆长安这会儿才算真的被挑起了脾气,他看着魏延祯的眼神不再是一味的冷冰冰,又是窜着火焰的倔强:“因为面嫩就要质疑,将军未免也太武断了些,难道就没听过,高手在民间么?”
“黄口小儿话别说太满……”
荆长安一句话就顶了回去:“说的好像您多老似的。”
魏延祯:“……”
两人对视须臾,还是魏延祯败下阵来。
他偏头凑到荆长安耳侧,表情阴沉,嘴上却温柔劝着:“你不该来这里……”
荆长安便就着两人这个姿势,也压低声音:“是不该,那样就看不到那么精彩的好戏了,郎才女貌,羡煞人也。”
“你……”
“反正这太医院我进定了,若将军一味要从中作梗,那我就进宫做太监。”荆长安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真真是犟得人冒火。
魏延祯就挺冒火的,瞪着荆长安气的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现在就想把人按腿上,狠狠揍一顿屁股。但是却也不敢跟荆长安继续较劲了,以他对这家伙的了解,若真这么强行把人撵出去,说不定真能干出阉割做太监的荒唐事儿来。
魏延祯闭了闭眼,终于妥协:“口气倒不小,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真本事,能让太医院留你!”
说罢,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拂袖而去。
魏延祯刚走回去,太医院提院陆廷章就凑到了身边,瞥了人堆里的荆长安一眼问道:“此人可是与将军有何过节?”
毕竟认识魏延祯的人都知道他什么脾性,不是个随便找茬为难,身份压人的主,能得他这份对待,想来是有过什么龃龉。
魏延祯还没应,陆廷章就朝荆长安的方向再度望了一眼,心道若真是如此,即便是个人才,也不能留了,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断没有因为个无名小卒开罪魏延祯的道理。
他这正想着呢,谁知却见魏延祯摇了摇头,脸色极臭,语气生硬的来了句:“没有,就是看着有趣,随便逗逗。”
魏延祯当然知道陆廷章是什么意思,他倒是想顺水推舟呢,可比起让荆长安进太医院,他更怕人真一犟之下进宫去做太监!
“对,就是逗逗。”为了有说服力,魏延祯还强调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