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薛廉也是知道的,可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被魏延祯这一提,他自己咀嚼琢磨了下,方明白魏延祯其意。
魏延祯瞥他一眼:“懂了?”
薛廉点头。
“他若看破计策,必然不会冒然突袭,反之,他若以五年前荀陵一战经验而断,咱们就截他后路杀他个有来无回。”魏延祯嘴角勾起:“至于城门那边,我们加固防守动作都故意让赤邬看在眼里,在不清楚实际兵力的情况下,哈赫尔就算放弃后背突袭,亦不会轻易转道攻城。”
一席话,听得薛廉目瞪口呆,然而没等他竖拇指拍两句马屁,魏延祯已经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冲出老远。
第11章 巧儿
荆长安是被人摇晃醒的,睁眼见到床边缩头缩肩的矮瘦小兵,瞳孔一缩便撑着坐起身来。
那人见他一动,伸手就要去扶,被他给抬手拒绝了。
“你……”
“公子放心,赤邬有变,魏将军带人过去了,眼下军营里没什么人,不会被人发现的。”那人一开嗓,听着却是个女娃的声音,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是语气有些急躁:“不过公子,您给的药方,已经喂过几顿,要不要加重‘剂量’?轻症一些的马儿还好,重症那些,怕是要熬不住了,尤其是皓月……眼下人少,正是时机,不如……”
“嗯。”荆长安轻声应了,随即便道:“我之前带来的药篓,他们把我送这边,想是也一并带过来了,你且看看放在何处,篓子最下层,旧衣裳里裹着几个纸包,里面是药粉,你给兑水喂了,不过此事一了,你就寻机会离开,切莫逗留。”
“可是公子……”
“军营都是男子,你一个女娃混在其中诸多不便,越早离开越好。”荆长安打断道。
“是……巧儿听公子的。”巧儿急匆匆屈膝行礼:“不过公子也要照顾好自己啊,巧儿,巧儿等着与公子汇合。”说罢,没待荆长安回应,便转身出去。
荆长安不放心,一直坐着确定巧儿已经拿到东西离开,才躺了回去。睁着眼睛发呆,直到营帐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才阖上眼装睡。
刚闭眼没一会儿,就有人进来,听着还不止魏延祯一个。
“你那一箭百步穿杨可真带劲儿,本以为能挫挫那赤邬锐气,让他们元气大伤就不错了,我是真做梦也想不到,居然还能活捉一名副将,快意!真他娘的快……哟嘿!”薛廉叽叽喳喳跟着魏延祯绕过屏风,一眼看到床上的荆长安惊了一跳,不敢置信地指着床上瞪着魏延祯:“你你你……你居然让他睡你床上?”
“不然呢?”魏延祯扯下披风甩手挂上,转身走出屏风:“睡地上?”
“不是……”薛廉跟着转:“他睡床上,你睡哪儿?难不成还跟个大男人挤一块儿?”
“大通铺全是男人挤一块儿,很奇怪?”魏延祯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递给薛廉。
薛廉一点不客气,接过来仰头一口干,放下杯子,手背抹了把嘴:“可你是将军啊?”
“那又如何?”魏延祯自己倒了杯水喝:“将军就不是男人了?”
薛廉梗住:“这话从何说起?”
“出去。”魏延祯懒得废话,直接下命令:“那副将乃是赤邬王子,回头大有用处,可把人看好了。”
薛廉虽然不着调,但也并非不知轻重,闻言面色一肃,抱了抱拳,便转身离开了。
魏延祯放下杯子,却是微微侧首看向屏风:“既然醒了,就不必装睡,起来吧。”
话落,屏风后随即响起一阵窸窣声,荆长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将军。”荆长安走过去,对着魏延祯拱手揖礼。
“荆大夫身子可好些了?”魏延祯语气随意,瞥向荆长安的眼神却很温和。
“只是睡眠不足导致,本不妨事,睡足了,自然就好了。”荆长安应的不卑不亢,哪怕装睡被识破,面色依然未见半分慌张。
“一觉昏睡三更天,确实挺能睡的。”魏延祯将桌上的粗粮饼子推给荆长安:“大半夜不好弄吃的,温水就饼子,给凑合凑合吧。”
荆长安睡到现在确实肚腹空空有些饿了,没有跟魏延祯客气,道过谢便自己翻杯倒水,一口温水一口饼子的吃了起来。魏延祯起身离开他也没在意,然而对方下一句话,却险些把他呛到。
“备些热水送来,我要沐浴!”
魏延祯倒没什么,只对一身血腥味儿忍受不了,可这话听在荆长安耳里却难免尴尬。虽说都是男人没什么避讳,可赤身坦露净身沐浴这等隐私行为当着他这个外人,还是太……
第12章 男狐媚子
相较于荆长安的不自在,魏延祯倒是没觉得怎么样,水一送来,就让人抬去屏风后,大大方方宽衣解带。索性有屏风挡着,也就听个水响,片刻的尴尬后,也就习惯了。
其实荆长安自己头天淋雨,第二天连轴转没来得及洗个澡,浑身也不舒服,不过他显然是没有魏延祯这待遇的。吃过东西,见魏延祯还没洗好,他也招呼,自行去药篓里翻出身干净衣裳,便径自出了营帐。
也是巧,之前给魏延祯烧的热水没打完,大锅里还剩下不少,荆长安去火头营都没多麻烦,捡便宜拎半桶水就去了军营附近的一处山壁后头,趁黑潦草冲洗了一番。
刚洗好出来,就被抱胳膊靠壁等在那的人影吓了一跳。
“薛将军?”认出来是薛廉,荆长安眉头一挑,揣着明白装糊涂:“将军这是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薛廉下巴一抬,端的跟个流氓混子似的:“当然是来……偷看荆大夫洗澡啊!”
荆长安也不恼,眸色沉沉的看着薛廉。
“洗个澡还偷偷摸摸,还寻思莫不是女扮男装的大姑娘呢……”薛廉放下胳膊,欺身靠近荆长安,低眸扫过他平坦的前胸:“看了半天,你这身子该有的有,不该有的也没凸,怎么就跟个娘们儿似的?”
“当归、芍药、川芎、生地黄、黄苓、栀子、连翘、防风、决明子、克黄连、克荆芥、薄荷、姜活、蔓荆、菊花、蒺藜、桔梗、甘草……”荆长安不避不让,迎上薛廉探究的视线微微一笑:“此方清肝明目,将军不妨试试。”
薛廉:“……”
薛廉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骂了,顿时脸色就是一黑。
“骂谁眼瞎呢?!”眼看荆长安要走,薛廉劈手一招,手法刁钻,直取荆长安面具。
荆长安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快,风声过耳,薛廉的手刚刚擦着面具,就被他旋身躲了开去。
“你会武?”薛廉眼底危险的寒光闪过。
“不会。”荆长安亦是神色冷冽。
“那你……”
“平日所需药材,皆是深山老林所挖,若非警觉,早就被野兽啃得尸骨无存,哪能活到现在,供薛将军消遣?”荆长安这回却是连基本礼数都省了,冷飕飕瞥薛廉一眼,转身就走。
薛廉面无表情的盯着荆长安背影,咬牙切齿:“好一副伶牙俐齿,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那声音不大,恰到好处传到荆长安耳里,却是连脚步都未停顿一下。
夏日的夜里,蚊虫叮咬厉害,薛廉没瞪一会儿,就抬手啪啪打死好几只蚊子,终于是站不住了,面如锅底的跟在了荆长安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营里,迎面就碰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魏延祯。
魏延祯目光落在荆长安手上提拎的木桶上:“去沐浴了?”
“随便冲了冲。”荆长安点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垂下眼眸。
魏延祯没发觉不对,偏头看向后面的薛廉:“你这又是干嘛去了?”
“我……”薛廉语塞,总不能说是偷看荆长安洗澡吧,随即灵机一动:“难得天气放晴,四下走走。”
魏延祯信他才怪:“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妥了?”
“放心吧,我让人盯着呢,把守森严,别说受了重伤,就是没有,也插翅难飞。”薛廉拍胸脯保证。
对于薛廉的过于自信,魏延祯不置可否。
“真的,我薛廉办事,什么时候……”
“任何时候……”魏延祯拆穿得毫不留情:“都是个半吊子。”
薛廉:“……”
薛廉不服,正欲力证清白,魏延祯已经先一步转身回营帐:“荆大夫!”
“就来,小人先去把木桶还了!”荆长安也没逗留,径自去了火头营还桶,独留薛廉站在那瞪瞪这个又瞪瞪那个,吭哧瘪肚。
“他娘的!”良久,薛廉才缓过来,恨铁不成钢:“个男狐媚子!也没听说将军好那口啊,怎么就偏偏被这家伙……算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老子自个儿盯着!”
而薛廉口中的男狐媚子还完桶却没有急着回去魏延祯营帐,而是去了马厩那边。
“荆大夫怎么过来了?身子可好些了?”守在那边的大夫一见荆长安就问。
“好多了。”荆长安环顾四周,没看到巧儿,放心了,嘴上却问:“怎么就田大夫一个人在这边,军医跟其他人呢?”
“都去将军爱马那边了。”田大夫眉飞色舞的,一脸欣赏的看着荆长安:“你还不知道吧,由荆大夫你照顾的皓月长空,疫症好转了,长空倒没什么,那皓月可是剖腹取过崽的,大家都以为没有活头了,没想到居然让荆大夫给救过来了,你可真是妙手回春,后生可畏啊!”
第13章 请留被拒
荆长安跟着田大夫一起看了看马厩里的这些马,轻症的也明显有好转迹象,至于重症的就马自身而论了,有些可见好转,有些依旧奄奄一息。结合田大夫方才所说,荆长安便知道,这是巧儿刻意为之,区别对待以助他一臂之力,至于这些,现在还活着的也死不了,顶多拖上一拖。
可这么一来……
既然要拖延,那必然得逐减药量……巧儿还在军营!
想到这,荆长安不禁微皱眉头,但人这会儿不见影儿,他也没办法。
荆长安没在马厩这边逗留,告别田大夫就直接去了皓月长空那边,不过魏延祯却比他先一步到,不止魏延祯,薛廉和军医都在。荆长安远远看了看依旧被禁锢躺着,却已经在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吃东西的皓月一眼,便过去冲魏延祯拱手行了个礼。
“荆大夫你来的正好!”魏延祯难得面露兴奋,一把拽住荆长安胳膊:“你看,皓月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
荆长安被捏得胳膊疼,挣了挣手:“将军你先松手,且待小人先看看。”话音刚落,隔板那头的长空就精神地打了个响鼻,荆长安不禁失笑:“这么精神,看来是真好了。”说着便蹲下身,去查看皓月的情况。
殊不知那一笑,险些闪了魏延祯的神,强烈的熟悉感充盈脑海,却雾蒙蒙的像是罩着一层纱,怎么也看不真切。
这反应,落在薛廉眼里就是个痴汉,没忍住撇头翻了个白眼。不过看在马儿好转的份上,没有再出声跟荆长安过不去,但饶是这样,他依旧看荆长安不顺眼。
“怎么样?”见荆长安起来,魏延祯迫不及待地追问。
“确实恢复的不错,不过能不能彻底挺过来,还得过两天看伤口恢复情况,只要愈合的好,那便是真的无碍了。”荆长安望了长空一眼:“那马就恢复的很好,将军这心,可以放下一半了。”
其实同样的话,方才罗福根已经说过了,然而同样的话经荆长安口再说一遍,魏延祯却明显喜上眉梢,好像这样就吞下一颗定心丸似的。
这看得薛廉又忍不住想吐槽,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
算了……左右马瘟解决,这人也就离开了,懒得费口舌。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薛廉直接转身出去了。
然而薛廉不知道的是,马瘟结束,荆长安不仅不会离开,还会长长久久的留在军营。所以一行人从帐里出来,当魏延祯想要论功行赏,问荆长安想要什么奖赏的时候,他直接就提了。
“小人……小人想要留下来。”荆长安微垂着头:“小人所擅长殇医之术,虽然于医道正统上不得台面,但救人还是可以的,且,伤口若是太深,光是包扎用药不行,结合殇术,反而存活机会可能会大一些,小人不才,愿留军营,以毕生所学保我军将士性命,为大晋效力,恳请将军收留!”
“你想留下来?”魏延祯面露惊讶的看向荆长安。
“是!”荆长安应的铿锵有力,那看似单薄羸弱的身躯,竟也显出几分血性魄力来。
当然,被薄刃锁喉过的魏延祯可不会以貌取人,把人当无害小白兔看。想到那次经历,魏延祯眉心微动,眸色晦暗不明。
“那敢情好!”魏延祯尚未表态,听到这话的罗福根就急吼吼地抢着留人了:“荆大夫一手殇术出神入化,又通晓药理,一点不比那些所谓的正统大夫差,有他在,实乃我军将士之福啊!”
“罗老。”魏延祯声音不大,却透着严厉,显然,他是不同意荆长安留下的,果然,警告地看了罗福根一眼,他转头就对荆长安道:“这批战马能活下来,你功不可没,既然你说不出想要的,那本将军就自行做主了,赏纹银百两,以作答谢,有这一百两,荆大夫就是在县城开家医馆都行,不比留在军营里跟着刀光剑影的强?”
荆长安低眸一笑,随即抬起眼来:“将军不愿留下小人,无非是介意小人这面具罢了,觉得奇装异数,身份可疑,既如此,那小人便取了这面具,以证清白,只是小人容貌丑陋,若惊吓到将军,还望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