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哥低头饮水,宣和也有些渴了,但他看了看玉哥踏在水中的蹄子,到底是没下去手。
宣和脱了鞋,挽起两寸裤腿便下了河,站到玉哥身边给它解开鬃毛上的辫子,这才想起来没带梳子,他冲身后喊了一声:“来个马梳。”
身后的人陆续都到了,一个个都牵着马来河边,闻言就有人给他扔了一把梳子,宣和给玉哥洗了澡梳了毛就放它自己去玩。
河里的那一帮人已经开始嚷着要捉鱼了。
宣和方才为了给玉哥洗澡,在袖子上打了结,如今解开随手一拧就是水,谢沣打趣道:“不知道学你穿广袖骑马的人会不会连这也一并学了。”
宣和不以为意:“都知道我身上的衣裳是锦绣坊出来的,他们要学也得给我交银子。”
“你这算盘打得精……”谢沣弯腰随手从水里捞出来一缕黑色的毛发,往上游的方向看去:“哪个孙子到咱们上头去了?”
这一看就是梳下来的马毛。
宣和懒洋洋的不愿意多给一个眼神:“闲得慌了,就算你姓谢,你也不能管着人不让饮马吧?”
河岸有些起伏,这里瞧不见上头是个什么光景,谢沣也懒得再计较,笑道:“我这姓谢的可没你这姓沈的金贵,大宝贝么。”
为了防止宣和发作,他又立刻转移话题:“对了你貂呢?”
宣和瞥他一眼:“在家。”
“他不是爱往你身上钻吗?”
“两天就野了,如今王府都快圈不住它了。”
他们在水里呆了一会就往岸上走,宣和手上提着鞋,随意找了个干的地方坐下晾脚。
“两位郡王,可有什么法子生火没?”
说话的也是个皇室子弟,不过比起谢沣关系要远一些,他祖父就是郡王,他父亲又不是世子,到了他这一辈已经只剩个辅国将军的虚衔。
谢沣看了看身边金贵宝郡王,大宝贝都在这晾着等风干,竟还有人比他更娇气的要生火烘干?
“大热天的生火做什么?”
“河里有鱼,我们想烤鱼。”
“这河才多深,哪来的鱼?”
“真有,就在那……”他指着上游的方向,却见那边似乎有些混乱:“他们干什么呢,怎么都下去了?”
宣和一下就意识到怎么回事了。
这里他来得多了,这条河说不上多宽,也没多深,唯独对面靠山处有一段,深不见底,要说有鱼,也只能是那了。
这里的人大多不会游泳,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宣和顾不得还光着的脚,站起身扔开手上的鞋就往那边跑去,跑着跑着就成了游。
身后谢沣喊了几声也跟着一起赤脚跑了过来。
这一帮子人还不算太没有分寸,不会游水却会求救,已经有人骑了马赶去喊人,留在这的也都注意着脚下,站在水深及胸之处便没有再向前。
宣和记得有一个会游泳的当年还同他比过:“溺水的是谁,王博枫呢?”
“溺水的就是他。”
早该想到的,一般人也不敢下去。
有山体遮挡着,晒不着太阳,这里水有些凉,多半是没有热身就下去,抽筋了。
不过这个时候猜测假设都没有意义,宣和问清楚了就往那边游过去。
王博枫手上拽着长在岩石缝中的一丛杂草,虽然还有意识,宣和也不敢从他身前过去,于是逆流而上从他身后靠近。
眼见着就要到了,那杂草却撑不住了,手上没了可以借力的点,他立刻挣扎起来,宣和加快速度游过去,在他沉下去之前一把拽住了他的头发往岸边去。
带着个人不好使力,何况这傻子还在不停挣扎,但宣和知道现在说话也没用,他多半听不见,索性攒着力气往岸边去。
好在这个时代,男人也蓄发。
谢沣方才赶过来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就要众人都脱衣裳,如今水中站着十几个打赤膊的男人。
衣裳接成长长的一条向水中抛去,落在宣和面前,宣和伸手去捞,没捞到,衣裳顺着水流走了。
脾气再好的人都想要骂娘了,何况是宣和,要不是没有空闲,他一定给谢沣比一个中指。
谢沣急急收回衣裳就要再扔:“大宝,你再撑一会啊。”
宣和不再指望他们,继续奋力向岸边游去,王博枫已经不大挣扎了,不过也因为这样他省了不少力。
就怕来不及,他虽然会游泳,但体力有限,如今已是勉励支撑了,长时间泡在水中,体力和体温都在迅速流失。
宣和咬了咬舌尖,这是人命,他得带回去,他自己,也得回去。
忽然宣和感觉到了些不一样的波纹,他往侧方看去,一个人正在向他靠近,救兵搬到了?
这人动作很快,眨眼间就到了宣和身边,钻出水面,抓住他微凉的左手。
“阿和。”
第40章
谢淳?
宣和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谢淳就已经顺着他的手腕抓住王博枫:“松手。”
王博枫小幅度挣动了一下,宣和没了累赘轻松许多,同谢淳一起向岸边游去。
岸上众人也不管来的是谁,救上来了就好,一个个都翘首以盼望着这边,恨不得能下水来推着他们走。
谢沣那边,几个人将长长的衣服接成的绳往回收,十几件衣服吸满水的分量着实不清,他们稍微将衣服拧干的的时候宣和已经能看到水底的石头了。
谢沣终于将衣裳甩出来了,谢淳一把抓住,然后将王博枫固定好,就这么松了手。
谢沣没想到他说松就松,王博枫几乎是立刻就要沉下去,他们赶紧将人往岸上拉。
谢淳空出了手就来带宣和,触及他的身体就发现,他在发抖,宣和紧要着牙关,没有推开他,顺着谢淳的力,叫他带着自己向岸边靠。
脚踩到河底的一刹那,宣和就被谢淳扣住手搂住腰,带着向前走。
他们一步一步上岸,谢淳却没有放开他,谢沣没有跟着一起去岸上,还站在这等宣和,他也顾不上他们这姿势,往这个方向走了几步。
“放手。”
谢淳松开了手,宣和松了口气,但是离了水,又离了谢淳,热量在空气中散发更快了,宣和冻得牙齿打颤。
谢沣心疼道:“怎么冻成这样。”
宣和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躺在地上的王博枫,已经有同他关系好的在哭嚎了。
方才分明还有反应,不至于这么点时间就死了。
“让开。”
宣和一开口就牙齿打颤,嗓子还有点哑了,身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十分狼狈。
但听到他的话,围在王博枫周围的人就让出了路,宣和跪坐在地上,探了探他脖子上动脉,这不还活着吗?
宣和看着他人中上那深深的指甲印,没下去手,不过呼吸确实弱到几乎没有了,宣和扶起他的脑袋深吸口气,还没吹出去,手上的人就被抢走了。
宣和不明所以地抬头,就见谢淳已经将手上的人倒转过来,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腹部,他先是猛地吐出一口水来,接着便开始剧烈地咳嗽。
谢淳看了一眼宣和,然后将人放下。
宣和总觉得他知道自己刚才要做什么,吹口气而已,又不是……脑海中某个熟悉的画面一闪而逝,还来不及等他细想,身上就多了一件外套。
紧接着他被谢淳打横抱起。
骤然腾空的失重感让他反射性地想要抓住点什么,他抓住了谢淳的衣襟。
大家只是把注意力放在王博枫身上,又不是瞎,他们那么大的动作,马上就有人看过来了。
谢淳方才也算是救了他,宣和不想跟他闹出什么不愉快,低声道:“放我下来。”
谢淳根本不理他,仍旧抱着他稳稳地走,往河边走。
宣和试着挣了挣,谢淳抱得很紧,他又有些脱力,没有挣开,他抬头看了一眼谢淳的表情,这样子怎么跟要带着他殉情似的。
呸,什么殉情,昏了头了。
宣和胡思乱想间,听到一声惊呼:“谁的血?”
谢淳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河中有碎石,割伤了脚并不奇怪,但在水中伤了脚,许多时候都是没有知觉的,众人纷纷低头看自己。
谢沣看着还被人抱在怀里的宣和喊了一句:“大宝,你脚伤了?”
痛觉是十分神奇的,不知道的时候一点知觉都没有,谢沣一说,宣和立刻就觉得脚底有些疼,还是随着脉搏跳动的那种痛。
这下倒是没有人奇怪谢淳为什么抱着他了。
别人伤了脚或许会要人搀着走,但若是宝郡王,叫人抱着走似乎才是寻常。
宣和也没心思计较这个了,他更在意自己的脚,伸出脑袋想看看,却被谢淳按住。
谢淳抱着他又回到了水边,找了平整的石头将他放在上面。
这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的,刚才上岸时也没注意,就这样在岸上走了许久,好在这河边没什么沙子。
谢淳从宣和披着的外袍上撕下一角,在水中浸湿,宣和一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清理伤口很疼的,他缩了缩脚,仍旧没有逃过被谢淳抓在手中的命运。
谢淳单膝跪在他身前,沾了水的半只袖子即将碰到伤口,谢淳停了手:“有点疼。”
宣和原本闭着眼等待痛感降临,被他一打岔又睁开了眼,眼看着他越来越近,终于没忍住,猛地挣扎了一下。
谢淳偏过头,好险没一脚踹在脸上。
再次抓住时,谢淳明显用力了不少,宣和彻底不能动弹了。
但是腿动不了了他还有嘴,谢淳一碰到他宣和就吸口气,发出些没有意义的音节。
阿和吃不得半点苦,受不得半点疼,谢淳手上动作越来越轻,宣和忍不住蜷了蜷脚趾,这下不仅疼,还痒,他痛苦地捂着眼不去看:“给个痛快。”
终于清理完了伤口,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宣和的嘴角起了些皮,谢淳也知道他不会喝着河中的水,便也没有提,开始为宣和包扎伤口。
这草场离西北大营不远,他刚从西北大营出来,顺道带着黑棋出来转转,宣和到时他还在给黑棋梳毛。
黑棋脖子上的鬃毛没有玉哥那么长,谢淳也不像宣和,还要给马编个小辫,再用红绳系上铃铛,因此打理起来并不麻烦。
然而谢淳梳了小半个时辰。
宣和入水时,即便谢淳知道他水性比自己好仍旧脱了衣裳过去,因此不论是宣和身上的外袍,还是他自己穿着的中衣,其实方才都不曾下水。
宣和也发现不对了,谢淳怎么准备这么充分的?
他随即意识到刚才下水的时候没有穿上衣,谢淳搂住他的时候……
谢淳终于替他裹好了伤,拇指轻抚他的脚踝,低声道:“忘了?”
忘了什么?
宣和问什么谢淳都不再多说,惹得他回府都还在想谢淳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他就顾不上了,京中消息传得飞快,宣和刚沐浴完毕,王家的谢礼就到了,王大人还在信中说定要登门拜谢。
宫中送来的食盒也到了。
里面只有一碗姜汤,贵妃亲手熬的,大热的天,煮好了立即送来,眼下还冒着热气
方公公笑眯眯地对宣和说:“小殿下,皇上叫奴才瞧着您喝呢。”
宣和:……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他的脚也受伤了。
可鞋底进了沙子尚且要不适更别说是几道细碎的伤了,宣和为了不路出马脚,接连几日没有进宫,连门都不出了,在两个院子间走动都叫人抬着。
拖了三天,脚上的伤便差不多好了,三司都已陆续上了折子,将固安的情况呈至御前,大家已经讨论过一轮了,宣和也该上朝了。
谁都没想到,这案子审到现在,竟牵出了谋逆大事。
更没有想到的是,理国公竟亲自进宫请罪了。
或者说是替周家请罪。
这样的请罪,自然是为了脱罪,只是没想到最后当这替罪羊的竟然是周家家主。
这分量倒是够重。
理国公一边请罪一边还不忘提醒众人:哪个世家大族不曾豢养死士,没有任何武力,称不上豪强。
听得众人想骂他,大家族里都有自己的一套,但那是在战乱时,如今太平年月,养这么多人,不是自保,是自寻死路。
昨日皇帝说这是暂且搁置,今日再上朝就成了:“众卿以为,周家,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朝中大人们自然都听出了弦外之音,问什么罪的前提是,有罪。
圣上怕是要对自己的老丈人下手了。
早朝是处理日常事务的时候,这类需要多番讨论的问题,一律是皇帝在早朝之后再召人议事。
这一次皇帝找的不仅仅是几位阁老,调查此事的三司长官,还有几位皇子。
众人还未开始商议,就见燕王殿下进言要求彻查当年兰州粮草失火一案,他说白大人不只是自杀,是他杀、
谁都知道当年的兵部尚书,是理国公。
如今这几位皇子参与朝政越来越多,这是皇帝授意的结果,如今看皇帝的意思,这是要拿理国公考教人了。
燕王所言若被查实……这是要理国公死啊。
“众卿以为如何?”
宣和抢在二皇子之前开了口:“自然要查,如果没做也不怕查,要是有罪,也正好一并罚了,省的大人们觉得这罪名太小不好定罪。”
宝郡王下场了,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皇帝的意思,如今小郡王似乎是站在燕王这一边,也未必,许是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