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不知道这些,下了朝他就去了坤宁宫。
今日太后迁居宁寿宫。
后宫之中难得有这样大的动静,只是忙碌之中宣和反倒觉出几分清寂来,这坤宁宫加东西六宫还不知道要空多少年。
也未必,说不定,谢淳就反悔了呢?不能有孩子还不能娶妻纳妾么?宣和想了一下将来这宫中莺莺燕燕百花齐放的样子,皱了皱眉,不是很高兴。
虽然都是宫,但宁寿宫其实比坤宁宫大得多了,毕竟也不是一个人住。相比于坤宁宫的大气华丽,这里显得更宁静平和,
宣和原先不常到这,也知道这里不是这样的,应该是那老太太迁走之后做了一番是修缮整理。
宁寿宫在东边,东六宫的东边,从养心殿过去有些距离,因而宣和去了没多久就被打发回来了,他娘嫌他碍事。
说是这样说,但宣和知道其实是因为谢淳也要迁居养心殿了,他同谢淳一起,自然也有些事。别的不说,要整理的书就少,尤其是某些不能见人的,还是亲自收拾老的妥当。
皇帝迁居自然要寻个良辰吉日,养心殿的后殿也而被重新布置了一番,宣和刚进的时候吓了一跳,屋里用的竟然全是不带灯罩的红烛。
洞房花烛四个字浮上脑海。
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住过来的第一日,他当初刚入王府也是这样的。
宣和后知后觉红了脸,好在有橙红的烛光掩护,看不大出来。
谢淳也没料到他能想到那里去,见他愣住以为他是有什么不满。
又就按宣和只是愣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谢淳就带着他过了中堂往东走,宣和看了屋内的摆设,觉得这间大约是给他住的,不过也说不定,毕竟是当皇帝的人了,总不能一直跟在王府里头似的寒酸。
这套间也并不大,很快就走到了内室,宣和以为这就算完,没想到谢淳还要带他去看西边那间。
宣和心道,莫非果真猜错了,这是他的屋子,西边的才是给我的?
他跟着谢淳到了西边,却发现两边的摆设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真要说,这边似乎比东边更凉快些。
同样是一路走到内室,谢淳说:“夏日住这里。”
宣和原以为这两个套间是他跟谢淳一人一间,没想到谢淳在这等着他呢。
不过谢淳这话看似是在陈述,其实也留了余地,他若不愿意,直说便可。
宣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回想了一番他们如今的相处。
近来他们在朝上一唱一和,他想做的事一直都很顺利,他在利用他提前知道的消息尽他所能地拯救世界,一边也将自己的人安插在合适的地方。
他做的事谢淳都心知肚明,前者尽力配合,后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难怪有人觉得这是在捧杀。
他已经知道了朝中的流言,没觉得谢淳有这个意思,至少目前没有。
但站在旁人的角度这无疑是有些过的,没有哪个帝王会这样放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宣和的转了转眼睛,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了那张拔步床上,床上放着两只不一样的枕头,一软一硬,软枕靠内,玉枕在外。
谢淳在邀请他一起睡,不是一天两天,是一年四季。
第79章
两个人睡热。
作息不一样。
我喜欢一个人睡。
拒绝的话在舌尖打着转儿,最终也没说出口,宣和的视线就落在那玉枕上,轻轻点了点头。
谢淳脸上便显出分明的笑意来,嘴角上扬着,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一闪而过。
宣和第一次发现,谢淳脸上居然有酒窝,虽然只有左边,虽然消失地比出现地快,也足够他新奇的了。
谢淳的这性子,配上酒窝二字本身就透着些反差。
他伸出手,食指轻轻戳向方才露出酒窝的地方,只是还没有碰到谢淳就抓住了他的手,宣和便转而去看他的眼睛,眼神交错间,谢淳低低喊了一声:“阿和。”
宣和的手腕被谢淳为握在手中,他也不急,反倒是看着谢淳说:“再笑一个。”
这大概是谢淳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即便这话出自宣和之口,他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宣和重复了一遍:“再笑一个。”
谢淳却反而绷着脸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宣和等了一会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便有些不耐烦了。
“算……”话还没说完就见谢淳再次扬起嘴角,左侧脸颊上,小酒窝若隐若现,宣和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
真要说,这觉有点像白棋在他脖子上蹭他下巴的时候,那种毛茸茸的触感带来的满足欢愉。
谢淳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手,没了束缚,宣和就又不安分起来,曲起余下的手指,用食指轻轻戳了戳那浅浅的,盛不下多少笑意便要溢出的酒窝。
谢淳大约是不习惯笑的,宣和一触碰,那浅浅的酒窝就消失了。不知不觉他们靠得有些近了,宣和抬眼,见谢淳正垂着眼看他。
宣和不知道,方才,他自己也是笑着的。
暖色的烛光之下,视线相触,空气也渐渐浓稠起来。宣和想到移开视线,偏偏谢淳眼中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紧紧吸引着他。
谢淳略略低头,他们离得更近了,呼吸仿佛也交融在一处。
宣和的手原本自然地搭在谢淳肩上,现在又被他抓住了,宣和开始紧张起来,他想做什么?
谢淳带着他的手,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就像方才宣和做的那样,低声问:“阿和喜欢?”
他的嗓音低沉到近乎嘶哑,宣和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开始有点慌了。
宣和想要挣开他的束缚,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腰间多了一只手,紧紧箍着他:“放开。”
谢淳没有放,反而将他往怀中带了带,又问了一遍:“阿和喜欢。”
这一次他没了略微上扬的尾音,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答。
“不喜欢……你给我松开。”
谢淳仍旧没有松开:“假话。”
宣和要被他气笑了:“谢淳!”
谢淳堵了他的嘴。
宣和:“……”
他终于觉出点不对来,他尝到酒味了,喘着气问:“你喝酒了?”
谢淳闷闷地应了一声,宣和有点新奇,莫非是喝醉了?他还没见过谢淳喝醉的样子。随即又反应过来,谢淳身上几乎没有酒味,即便喝了也喝不了多少,怎么可能醉。
倒是他自己,面红耳热,比起谢淳,更像那个喝多的。
谢淳今天是真的很高兴,伏在他肩上,竟又笑了起来,这次宣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清晰地听到了他的笑声。
没脾气了。
过了一会儿,宣和也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大概是因为谢淳像个傻子。
谢淳早就下旨,今年不建夏凉宫,他们就在养心殿后殿住下。
原先他们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但偶尔同床,与日日共枕是两个概念。
很快宣和就觉出点问题了,他又不是摄政王,并不需要日日都去朝议,就没见哪个王爷每日都到的。
这样一来,绝大部分时候谢淳都起得比他早,他若事多,晚上睡得也比宣和晚。
总得来说,他们的作息十分不和谐。
一场睡眠被人搅醒两次,几天下来宣和就有些不乐意了。
他未明言,谢淳却知晓他的不快,干脆在外间榻上睡了,原本内室也是有榻的,宣和觉得无用便撤了。隔着些距离,宣和自然不会再被吵醒。
这里虽然是养心殿,前头伺候的是李公公,但后头却交给了王公公。
眼见着皇上在外间榻上睡了两日,他心都悬起来了,偏偏殿下一无所知。
他同李公公朱公公不一样,他们尊的都是陛下,他心中却将秦王也当作了主子。雷霆雨皆是君恩,浓情蜜意之时做什么都甘愿,只怕将来色衰爱弛,秋后算账。
他苦着脸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宣和却觉出些不对来,床上睡没睡过人其实是很明显的,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分辨出来,第一天他是没多想,第二天就注意到不对了。
第三天谢淳仍旧在前殿迟迟未归,后殿的灯火也一直亮着,谢淳处理完政务走到后殿时就见中堂正位上宣和斜斜坐着,胳膊撑在扶手上,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还未睡?”
宣和闻言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我看看陛下睡哪。”
他也说不明白自己在纠结什么,按理说谢淳不打扰他他应该高兴才对,怎么知道他在外头榻上睡的时候就那么不是滋味呢?
他告诉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有些分寸才是应该的。
但他心底分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那种不大好受的滋味,大约叫心疼。
终于和谢淳一起躺下的时候,宣和后知后觉,好像有哪里不对,他是不是被谢淳算计了?
苦肉计使到他头上来了,但是苦肉计这玩意向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到底是他心软了。
黑暗中,宣和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在心底骂了几句,到底是没有计较。
索性夏日到了,昼长夜短,早起晚睡也不是什么难事,午后若是困了,小憩片刻也无妨。
夏日的雨仍旧是一场接一场,一下起来便是气势滂沱,好歹不再是连绵不绝,偶尔也能见着几日太阳。
城中柴、碳的价格回降了一些。
一场接一场的雨中,宣和的生辰到了,谢淳不过比他晚上一日。
这一年的生辰,对于他们而言都有些特殊,这是谢淳这是谢淳登基之后的第一个生辰,也是宣和二十岁生辰,寻常人家二十及冠,这时候才开始束冠,也有一些因为有了功名,或者像宣和一样要袭爵的,提早行了冠礼。
但过去的几年,每一年的生辰,先帝与太后都会再送他一顶玉冠,今年大约还是有的。
今年要去的地方比往年还多些,宣和便起得格外早,他先是回了王府,而后去了沈氏宗祠。
看守的人深知他的脾性,早早便等在那给他开门。等在那的不止是他,还有沈大人,宣和波澜不惊,即便是在沈氏宗祠前,在列祖列宗的注视下,宣和也没喊出一声爹。
一声“沈大人”就算是打过了招呼,沈大人看着这个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儿子,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最终满腔的言语化作一声叹息,佚散在空中,再不可寻。
娘亲的就供奉在宗祠之中,宣和也不想在这闹得太难看,径直往里走。
有值守之人在,宗祠内常年香火不断,宣和上了炷香,也不跪,就那么随意地坐在蒲团上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接着是太庙。
从太庙回宫已经过午,他又去了宁寿宫。
果然,青鸾拿出了一定玉冠,这玉冠不大,雕刻的纹样也简单,只是祥云,但仔细看去,上头还有些紫意,取紫气东来之意。
宣和解了玉冠散了发,叫太后重新为他束冠。
牛角梳一下一下地顺着头发,宣和闭了眼,太后在镜中见了他的表情愈发放缓了动作,一边束发,一边缓缓说:“你如今该知道,帝王的荣宠,你想要,就唾手可得。”
宣和仍旧闭着眼,“唔”了一声。
“宠和爱是两回事,真心从来只有用真心换。”
男子的发髻样式简单,不过片刻已经束好,宣和却有点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忽然说着些。
刹那间,他想到了《君临》之中,贵妃在皇帝去后是自缢而亡。
宣和脸色有些发白,喉结动了动,他想问:娘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到底是不敢。
他强笑着,似乎与往常无二,只是内心有些不安,便愈发注意起她的一举一动来,看不出什么端倪,或许是他多想了。
宣和略微松了口气,吃完了长寿面迟迟不肯离去,直到她催促:“回去吧,他在等你。”
宣和还是看着她,她说:“我方才说的话,可都记住了?”
宣和胡乱点头,满脑子都是他娘为他束冠时的笑,总觉有几分哀伤,一闪而过的表情,他抓不住,也无法确认,便只是不安。
太后再三催促,宣和就在她腿边坐下,将脑袋搁在她的腿上:“我只有娘了。”
“小儿形状。”她对上这样说着,手上却轻轻摸了摸宣和的脑袋,似乎是保证:“我在,我和你爹爹,一直都在。”
得了这话,宣和终于安下心来。
“那我明日再来。”
“好。”
得了回应,他彻底打消了顾虑,发自内心地露出笑来,确实是他多想了。
回到养心殿已经是傍晚,今年谢淳没有为他准备任何礼物,而是问他:“阿和想要什么?”
宣和方才在宁寿宫紧张了许久,放松下来之后看什么都是顺眼的,闻言笑着调侃:“皇上富有天下,底气果然足。”
谢淳等着他回答,宣和思索片刻,一时间居然也想不出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这世间大部分东西对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
如果不能,费些心力便也得到了。实在是得不到的,只要谢淳能给,就是他一句话的事,生日不生日,其实没什么关系。
谢淳显然也是有数的,去年他送的东西是多年珍藏的,算是一份心意,今年没把握送出叫宣和喜欢的东西,干脆就让他自己说。
宣和哼笑一声:“没有半点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