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丝丝桂花气徜徉在鼻息里,清香怡人,萧玉山心情大好,只觉得不虚此行。储栖云见萧玉山受用,不由勾唇而笑,心中竟比那人还要欢喜。
二人周围,客人越来越多,皆是来等这一碗汤圆的。人一多,话便也多起来,三五成群说起时事。储栖云悄然拽了拽萧玉山衣摆,朝侧面扬了扬下颔。萧玉山心领神会,随即瞧过去,便瞧见一家祖孙三代人。
男子扶老携幼而来,家中老父望着上灯之景,不禁感慨:“现如今,当真是太平盛世啊。从前我与孙儿一般大时,战乱方定,莫说过节,连吃饱饭都是奢望。”
“太平盛世里头才能得享仁政,就比如当今陛下于年初一布施,分饭食与贫苦人家。”儿子乃是书生打扮,说起话来颇有道理,陪着父亲谈笑,“父亲早年受苦了,但如今好日子才算开始。”
婶子送来汤圆时听得他们所言,便笑道:“如今大燕强盛,陛下又勤政爱民,好日子还在啊后头呢。”
“说得是,说得是,好日还长着呢。”老丈抚摸孙儿额发,舀一勺汤圆仔细吹散热气,送到孩子嘴边,“我是年纪大了,但只要孩儿们富足太平,便也安心了。”
这一家子谈笑玩乐,温馨异常。萧玉山坐在一旁悄悄听着,心中欣喜,情不自禁笑起来。
储栖云悄然握住他的手,凑上前去,低声耳语:“他们都夸你呢。”
萧玉山亦是凑到极近之处,效仿储栖云,将温热之气吹拂在他耳旁:“为此事夸我,便也是夸你了。”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心意相通。他们之间,早已不分彼此。
吃完汤圆,储栖云便领着萧玉山四处闲逛,漫无目的,信步而行,不多时,便到了青芜堤。
今夜乃元宵佳节,自少不得在河上放莲花灯。青芜堤曲曲折折向北而去,已化作一片熠熠星河,放眼而望,皆是璀璨河灯。
“我们也来——”储栖云买下两盏荷花灯,一提衣裾,便去往河岸边。
“年年岁岁似今朝。”
萧玉山在字条上写下此言,继而仔细折好,藏在花灯莲瓣间。储栖云早便瞥到他所写之言,却不说破,亦是想着,年年岁岁伴着他,一如今朝。
储栖云也早将字条写好,亦不曾示与萧玉山瞧。只是他并不知晓,在书写之时,萧玉山已悄然瞥到。储栖云手中字条之上,仅三字,萧玉山幼时名字“玉奴儿”而已。
这便是初心不改之意吧?萧玉山如是想着,悄然勾唇,眼中唇畔皆是真情。
夜风吹拂,水流潺潺,花灯渐渐远去,载着缱绻情思,一路飘进有情之人心河。
储栖云起身之时,披风下落出一枚挂饰来,萧玉山定睛一瞧,正是避暑之时赠他的比目鱼。
萧玉山不禁拿来细瞧,此物本是雕镂粗糙,如今已无比光滑,俨然是经得日日佩戴所致。萧玉山不禁笑问:“你当真日日戴着了?”
“自然。”储栖云说罢,便去翻萧玉山衣摆,也不顾周围偶有行人经过,“让我瞧瞧,你可曾信守诺言?”
青芜堤下人虽少,但到底不是僻静处,哪容得储栖云胡作非为?萧玉山重重拍他手背,继而起身整理衣衫:“自是戴着。”
“我不信,你今日非得给我亲眼瞧瞧。”储栖云佯装蛮横,抬手拦住萧玉山去路,竟有几分山大王之气。
萧玉山教他扰得连连苦笑,不得法,唯有退让一步,自衣袖里头将另一枚比目鱼配饰拿出来:“我平日也不能光明正大佩戴,只能在身上寻一处藏着。”
储栖云夺过配饰,作势要取出鱼嘴中所塞字条:“让我瞧瞧,你究竟写了什么——”
“住手!”萧玉山忙不迭去夺,只说道,“若是教人看见,便不灵验了。”
储栖云怕真将人惹急了,便不再玩笑,一俯身,将配饰系在萧玉山腰间。等到系好,他又为萧玉山拢一笼银狐大氅,正好将比目鱼掩在下头。
“好好好,不看。”储栖云再度启唇,所言极尽宠溺,恨不能将一腔柔情都赠予萧玉山。
萧玉山只觉得,心弦之上如有手拂过,勾起一段情愫缠绵悱恻,缱绻如丝缕不绝。他只晓得,此生遇着储栖云,便就是那古人所言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作者有话要说:赫连归雁二度登场搞事情,下一章开始,剧情如脱缰的野狗,拉好缰绳,带大家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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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四十一、赫连氏 (上)
年后第一要事, 便是漠北使团再入将阳城,献王女联姻。大燕漠北联姻乃是惯例,萧玉山纵使有防备漠北之心, 但也不能推拒。
赫连归雁再度入京时,已是垂杨又绿,细雨婆娑, 正是春来骤暖好时节。
宫人皆褪去冬衣, 换上春衫, 连萧玉山也不例外。赫连归雁领着王妹赫往瑶台赴宴, 行至廊桥之下,便遥遥见得那人今日未着皇帝袍服,头上亦没有冠冕,只着一身玄色春衫, 愈发衬得面如冠玉。
赫连归雁行至近处, 定睛一看,方见得皇帝身侧, 另有一位“旧相识”,正是那虚鹤观中灰袍小道。现如今,这位小道竟也改头换面,有幸陪王伴驾了。
赫连归雁神色渐趋意味深长,琥珀珠子似的眼里,含着些许了然笑意。
待到行礼完毕, 赫连归雁退至一边,教王妹上前, 与萧玉山道:“此乃臣下王妹曼月公主。”
说话之间, 有异族女子袅娜而至,生的是丰腴婀娜好身段, 行的是摇曳生姿美仪态,与关内女子温婉端庄之态大相径庭。
待她躬身施完一记大礼,才将脸上面纱摘下,露出花容月貌来。寻常女子初见夫君,大多含羞带怯,赫连曼月却是不然,一双琥珀眼直勾勾望着萧玉山,红唇之上笑意嫣然。
萧玉山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好似一朵火中花,明艳到灼目。只是,谁又能晓得,这朵鲜花是不是带刺含毒呢?
赫连归雁与王妹手足情深,不吝惜任何包赞之词:“臣下王妹素有‘沙海明珠’之名,乃漠北第一美人。如今美人配帝王,终成一段佳话。”
赫连曼月耳闻褒赞之词,并无一丝羞怯,反倒扬起下颔,笑颜愈发灿烂,颇有几分骄矜之色:“臣女早在漠北之时,便听闻当今陛下有天人之姿,而后朝暮不忘。如今得见天颜,臣女再无所求。”
萧玉山听得她之所言,不禁笑出声来,连道曼月公主有趣。赫连曼月见得皇帝龙颜大悦,愈发得意起来,回眼望向王兄,挑眉而笑。
储栖云站在一旁,不知为何,眉间若蹙。等到宴席散去,他一路跟着萧玉山回宫,直至闲杂人等退下,也不发一言。
萧玉山只觉得今日耳根莫名清净,终归察觉异常之处,蹙眉望向他,笑问道:“今日哑巴了不成,怎么不说话?”
储栖云故作忧郁之色,连连叹息:“陛下有了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萧玉山知晓此乃玩笑之言,回敬得一本正经:“新人笑颜如鲜花,旧人只算得明日黄花。”
储栖云作势一锤胸口,学那痛心不已之态:“那微臣便要人比黄花瘦了。”
“你既非新人,亦非旧人,往‘黄花’一词上凑什么?”萧玉山拽着储栖云到跟前,与他笑道,“你是唯一之人。”
下一瞬,储栖云骤然与他唇齿相依,舌尖缓缓抵开齿关,在萧玉山口中起舞。萧玉山回应得热烈,直至气喘吁吁,仍不愿分离。
“赫连家兄妹皆不是好相与的,我很担心你。”一吻方毕,储栖云才道明心中忧思,“漠北献王女入宫,焉知不是为安插细作。”
“只是,我推拒不得。”萧玉山岂不知此理,但明面上的恩泽与重视,万万不能撕破。
漠北为大燕抵御赤狄六十余年,到如今,俨然已是北边疆之屏障。因而,纵使萧玉山晓得漠北参与铁矿一案,有不臣之心,但在没有万全把握以前,亦不敢轻举妄动。
自应允联姻一事,萧玉山就已着手布划,对于如今局面亦早有先见:“将赫连曼月收入后宫已成定局,可使叶含璋以皇后身份对她多加管束。”
储栖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萧玉山邀叶含璋入宫,原来还有这一层深意,不禁叹道:“如此一来,你也算得先发制人,不落下风。”
萧玉山却尚有忧虑,只说道:“眼下就说不落下风,未免为时过早。矿场案一经曝出,赫连归雁便来献宝,如今又送王女入宫,也算得步步为营。”
“陛下不要太过忧虑,漠北与将阳相隔十万八千里,赫连氏纵使有心,也没法子将手伸得太长。”储栖云慧眼如炬,看得清时局现状,说得出在理之言,“只要赫连曼月安分守己,定然天下太平。”
此言亦是萧玉山所想,只见得他忽而冷哼一声,眸光利似利刃出鞘:“我倒要看看,赫连归雁究竟有多少本事,不仅染指铁矿,还敢把手伸向宫中。”
“只可惜,账簿仍未找到。”一旦想到晋安王旧宅走水,宅中一应物品皆遭歹人付之一炬,储栖云便不由得沉沉叹息。
“如有账簿在手,涉事之人皆无处可逃,赫连氏负罪,赫连曼月便也不能入宫了。”
只可惜,待到大火熄灭,叶文卿再索晋安王旧宅,除却灰烬,再无其他。每每提及此事,萧玉山都要心生愤然之意——涉事之人皆已渐趋浮出水面,而他只能按而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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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氏王女貌美之说,不消得几个日夜,便传遍将阳城街肆。茶余饭后未及谈完此事,就又听得新轶事。
赫连王子自漠北远道而来,某日雨后天晴,往东离山一游,拜访虚鹤观中老神仙。也不知何处冒犯了苍阳道人,竟教人拒之门外。
要晓得,赫连王子入将阳,连皇帝也得给三分脸面。苍阳道人不过一介老道,守着一个虚鹤观和百余名道士,又有什么能耐与赫连王子不假辞色?
倒是这位赫连王子颇有容人之量,待人宽和,当时笑道:“清修之人多有古怪脾气,我未改异族装扮就唐突拜访,着实是冒犯了。”说罢,率众随从下山,并无怒意。
早有朝臣见不得皇帝信赖虚鹤观道士,多有忧心陛下效法前朝亡国之君,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些个朝臣里头,尤以章太尉最甚。
说起章太尉与虚鹤观的渊源,又得说道上回,一众朝臣皆推举章太尉之女为后。萧玉山却不属意于惠妃,便以老神仙占得她无此命格为由,不予同意。
如今虚鹤观中出了错漏,又是苍阳道人所致,章太尉岂肯放过这大做文章之机?
由此开始,数日之内,多有朝臣参奏虚鹤观离间大燕漠北,苍阳道人其心可诛,应当打入牢狱问罪。
苍阳道人素来彬彬有礼行事有度,如今怎就做出此举,教有心人抓住把柄?萧玉山心里头烦得如缠乱麻,不愿发落虚鹤观,却又不能一直装聋作哑不理睬朝臣。
苍阳道人年事已高,哪还经得住牢狱中酷吏磋磨?如若当真下令拘捕,将人打入大牢之中,只怕他有去无回。更何况,章太尉早已虎视眈眈,看这势头,是定要将新仇旧恨一并算了去。
萧玉山不得法,唯有命人先去虚鹤观中问话,要将前因后果问个清楚,再行定罪。这般一来一去便是数日,终也不曾问出个所以然来。而朝臣仍不罢休,赫连归雁只坐上壁观,既不求陛下主持公道,亦不为苍阳道人求情。
眼见着墙倒众人推,萧玉山却不能行那危而不持之事,最终下令,命苍阳道人与赫连王子当面致歉。他还道念其初犯,不予追究,以后若再有此等无礼之事,定将重罚。
如此一来,总算是堵住悠悠众口。萧玉山却忧心有人再度大做文章,致歉之日,命储栖云代他去瞧一瞧,若有异状,也好周旋一番。
储栖云也为此事忧心多时,得了令当即出宫,赶往虚鹤观中。
赫连归雁再往虚鹤观一行时,受的是夹道相迎之礼,只是众道士皆无喜色,更有人暗自流露不忿之色。这位漠北王子就好似浑然未觉,携随从往前走去,唇上似笑非笑,眼中意味深长,直朝向苍阳道人。
山门前,苍阳道人与他躬身施礼,垂眸道:“数日以前,是贫道无礼,还望赫连王子宽恕。”
这一回,他不仅是为自身性命周全而低头,更是为众弟子安危而退让。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如若虚鹤观横遭倾覆之灾,栖身其中的道士皆性命堪忧。
人命大如天,安危面前,便谈不得一时意气了。
苍阳道人躬身一拜,等候良久,终不曾听闻赫连归雁说“免礼”二字。冗长的沉寂下,有暗流涌动,渐渐地,虚鹤观众弟子不禁望向师傅这处,偶有几名心性浮躁的,已禁不住交头接耳。
苍阳道人心如明镜,顿时心道不妙,如若此时有弟子心怀不忿,再口出无礼之言,便就中了赫连归雁之计,落入陷阱中去。
苍阳道人躬身低头,正是作揖之状。赫连归雁却是身子挺拔如松柏,只垂眼睥着老者,颇有一番居高临下之意。
他刁难之意昭然若揭,四下议论之声渐响,终归有一人忍他不得,快步走上前去——
那灰袍道士先生作揖,继而愤然道:“敢问赫连王子——”
“赫连王子竟先一步到了。”储栖云遥遥高呼一声,猝然将大师兄所言打断,快步走上前来。
赫连归雁瞥那道士一眼,多有不屑一顾之色,继而回身与储栖云相视而笑:“储大人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