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穆清羽,说来也奇怪,穆清羽性格温润,看人常含三分笑,但他记忆中的穆清羽却是桀骜不驯的样子,眼睛里总是审视打量的意味,便是如今他们相处,那双眼都像是要透过他的身体,看出他的秘密似的。
厉忻不禁避开那审视的眼光,将视线投到床上的幔帐,朱砂色缎面的帐子闪烁着珍珠色的亮光,崭新的没有一点儿折痕。
他这是换了一间屋子住,厉忻突然想到,目光放远了些,看到对面桌子上摆放着插了牡丹的蓝紫色花瓶,这屋子陈设华丽艳色,又不像姑娘住的那类房间,他被云敛下药接客时可没看见这些东西。
穆清羽柔声道:“你之前那间屋子不够安静,云敛专门把他自己的屋子腾了出来,在这里便听不到那些喧嚣了。”
厉忻失笑:“他那么挑剔的人,不怕我污了他的帐子?”
穆清羽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良久俯身下来,用额头抵着厉忻的额头,颇显暧昧地轻声道:“没有发烧就好。”
两人鼻尖抵着鼻尖,呼吸都彼此可闻,穆清羽觉得自己的脸被对方温热的气息撩得发热,那抹唇也看着极其诱人,本来打算吻下去,身后的门外却传来咳嗽声。
进来的是云敛和骆云,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云敛端了药过来,想必骆云也是想来看看厉忻醒了没有,结果却看见这么暧昧的一幕。
厉忻强撑着要坐起来,穆清羽帮忙扶了一把,厉忻拱手朝骆云一拜,便又请其他二人先出去一会,这次这两人倒是站在那儿不动了。
“你伤还不大好,我们在这儿以防有人…情难自抑。”
云敛一字一顿地说罢,厉忻脸上不由露出羞愧之色,骆云倒坦然自若,走到床榻边轻声道:“你托我的事我已经去办了,不日就有消息,倒是这两日又查出一些事情……”话不便公开,厉忻点点头,示意他附耳来说,骆云便倚坐床榻,顺手揽了对方肩膀过来,嘴唇凑近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本来动作寻常,却让云敛和穆清羽气得眼睛发直,心道这骆云趁机揩油的功夫炉火纯青。
厉忻闻言面色一沉,他只道那崇子姬正邪两道游走,该是个唯利是图的两面派,却不曾想他还和魔教有勾结,他当初要谋逆诛杀湛寂的事崇子姬也知道,不清楚那人有没有给湛寂通风报信过,虽说他当初捅了湛寂一刀,但当初局势混乱,那人的尸体也一直没找到,只是几个月后那人也没来报复,委实不像他睚眦必报的作风,厉忻才觉得湛寂应该是真的死了。
每每想到那人或许还活着,在暗地里偷笑他如今荒唐的处境,厉忻只觉得全身都冷了,不行,一定要杀了崇子姬,他活着的消息不能传出去。
“你一定…要尽快杀了他,否则我……”厉忻咬牙说了半句,后半句怎么也说不出口,真落到湛寂手里,他便是生不如死的。
云敛看着厉忻面色骤变,心想不好,养伤最忌大喜大悲,他忙过来扯开骆云,几下点了厉忻穴道,才将此人翻腾的腥潮压了下去。
厉忻随即软倒在床榻上,良久舒了一口气,他眼中透着一丝凄惶和阴沉,也并没有分心看任何人,只是暗暗斟酌什么事情。
“你这副身体不要想着再出门了。”云敛猜到了他的想法,随即打断道:“我们几人还能保你周全…至于其他事,可以从长计议……”
厉忻闭了闭眼,他想说,你们是不知湛寂手段,他若出手,并不会单枪匹马来硬闯,便是鼓动武林正道扬个除魔的旗帜来杀人,瓮中捉鳖碰见他们几人在一起,那名剑山庄,雷云堂和妙手医仙也不容于江湖,名声就彻底毁了。
这话不能明说,他不想拖人下水,自己便需要早做打算,他心里清清楚楚,那人如果要找他,自然有办法找上门来,那人是笃定他会跪着求饶的。
第五十五章
屋内其余三人看厉忻不愿多言的样子,知道从这人嘴里再撬不出什么了,索性拉了骆云出去问话。
骆云也是半知半解,只能把自己知晓的说了,云敛手指抵着下巴,靠在柱子上想了片刻,脸色也不好起来。
“怕是有大祸事!”
“什么祸事?”
“以厉忻做事风格,他诛杀湛寂时自然存了死念,当时崇子姬又是他好友,他或许向他托付了后事,但这崇子姬又和魔教勾结,说不准早已暗通款曲,将厉忻的计划全盘托出,现下只是奇怪,湛寂一年多来都没出现过,他若活着就不急着复仇吗?”
“我素闻那人诡计多端,阴险毒辣,却不知他平时如何做事的?”穆清羽坐拥名剑山庄,和武林人士来往密切,他只知道魔教做事诡秘,善于蛊惑人心,几次灭门事件都用时极短,几乎没有反应时间,而且他们行踪不定,狡兔三窟,几次围剿都被躲过了。
“那个魔头并不亲自动手。”云敛咬牙切齿道:“你若等他亲自动手,你就完了,他善于借刀杀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只是说说而已。”
“难怪厉忻让我尽快杀了崇子姬,怕是他担心自己活着的消息传出去。”
“不止如此。”穆清羽垂下眼道:“那人死都不怕,还怕那魔头吗,他是担心连累别人。”
话音刚落,三人脸上有些震惊,随即神色复杂了起来。
三人各有所思,正沉默着,忽听门内传来几声闷咳,三人对视一下,便一同进了屋内,看到厉忻正撑着桌子将那碗苦药饮尽。
云敛暗道不妙,他和厉忻怎么说也有数年师徒之情,这人心性脾气也了解七八。
果然他听到厉忻接下来说:“厉某仰仗各位救治,在下有事需先行一步……”
厉忻强撑着站立,额头已经溢出了一层薄汗,他咬牙忍了忍,看到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单衣,不由面色难堪了起来,不得已朝着云敛拱手道:“不知公子可有几件素简的衣服让我换上?”
“你!”骆云气急正欲上前,被云敛单手拦了下来。
“你这个身子行走,便连门都迈不出去,为何不等我给你调养几日,好得利索些了你再走。”
这不是休养几日的问题,是他多在这儿呆一天,这里的人就多一天的危险,湛寂此人手段雷厉风行,等人们觉察到他做事了,时机也晚了。
他实在是不想耽搁,只愿趁早独行,走到哪里也好,孤家寡人一身干净,不会有人被他拖累至死,他也不会被人拖累着苟活,他实在是怕了,厌了,想到昔日在魔教屈身胯下的日子,便觉得生不如死。
“也罢,就让我们送你最后一程。”云敛柔声道,他笑着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厉忻的手,厉忻挣扎了一下也没有挣脱掉,转瞬身上被点了几个穴道,软软靠在云敛身上。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云敛抚摸着怀中人的脸说:“我们几人聚在一块引人瞩目,倒不如分开行事。”
“你势单力薄,那人如果找上门来,你如何抵挡?”骆云问道。
“你都说如果了,湛寂是生是死都不清楚,有些担忧不过杞人忧天。”云敛心里也有打算,那人若真活着,更愿看到他们慌乱出逃,到时候敌暗我明,更方便他途中下手,倒不如先藏在醉浮居内,这楼中有密道暗室,拖也能拖半日。他自然不会将楼内有机关的事告诉他人,穆清羽身家清白,倒是勉强可以信任,但他不信骆云,此人背景复杂,若湛寂真找上门来,十有八九是他那儿泄露了消息。
骆云哑然,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崇子姬,湛寂是生是死才能确定,他也懒得和云敛争辩,屋内这三人其实各怀心思,不过他确定云敛不会谋害厉忻,醉浮居虽然人来人往,但也比雷云堂更适合藏匿,理智思索一下,他也就妥协了。
临走前,骆云指着云敛,沉声道:“我今日信你,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云敛点头,再无多言。
第五十六章
半日后厉忻醒转,见自己仍躺在床榻上不由恼火。
云敛便由着他恼,端过一碗粥来道:“加了你最爱的百合香片,你若不吃,病好得更慢。”
厉忻无奈伸手来端,却被云敛躲了开来。
“我来喂你。”
厉忻蹙了眉头,他还没到手不能举的地步,正想着,对方的勺子已经递到嘴边,温热的粥顺着嘴唇进入口中,滋润了干涩的口腔,这下子,厉忻才觉得腹中空空,着实有些饿了。
厉忻腹中饥饿,连喝了几口,都没抬头看喂粥的人,他觉得勺子递得慢了,抬头才发现云敛目光灼灼盯着他,心道不妙,身体也僵直了几分。
云敛察觉自己神色异样,笑了笑,继续舀粥递了过来,半碗粥不一会儿便空了。
“饿不饿,我再给你盛?”
厉忻忍不住点了点头,随后又喝了半碗,腹中方才半饱,躺在床上容易积食,他不敢再喝了,也就没有再要,云敛随后给他端来一小碗肉汤,闻在鼻中香气浓郁,连带着那股淡淡的药香也好闻了,他于是又把那碗肉汤喝尽了,云敛又拿来一小盘晶莹剔透的水晶果子。
这果子像是西域的葡萄,不过比他以前见过的更大一些,他看着云敛慢条斯理剥皮,纤长白/皙的手指慢慢染上了胭脂水色,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那手指夹着葡萄就送到了他的嘴边,整个送进他口中,湿润的手指在他唇上轻撩而过。
剥完一个又有一个,云敛盯着他的神色更加火热,只是他压抑得很好,偶尔用手指摩挲他的嘴唇占一点便宜,这让厉忻如坐针毡,几次说够了,都被云敛笑着回道,盘子里的还没剥完。
好不容易看到盘子终于空了,厉忻松了一口气,却见对方只是把盘子放到脚边,人还没有离开,人没离开就算了,这么直直盯着他,让他十分慌乱。
“我要睡了。”厉忻忍不住赶人。
“刚吃完东西不要躺着,最好活动活动。”云敛笑道。
做什么活动?厉忻一阵焦躁,身子也往床内缩了缩,他几次内伤下来不知为何内力泄了大半,日间云敛手抓过来他都挣不脱,当时他是真得有些慌了,这身体怕是连普通人都不如,半生功力都废了。
云敛起身更靠近了他些,也没什么动作,倒像是看他笑话,良久笑道:“不逗你了,你身子不好,否则……”他顿了顿,也没说后话。
厉忻也不想听他后话,闻言松了口气,不料对方突然附身过来,压他在床栏上,腰被环搂住了,嘴唇也被堵上。
对方微甜的唇舌侵入口腔,迫不及待吮/吸着他嘴里残留的葡萄香味,含了他的舌尖,用牙齿轻轻咬住,又像戏水一样搅动他的唇舌,最后微微含住他的唇瓣吮了又吮。
鼻腔里都是对方身上莲花的香气,仿佛这个正在亲吻他的并不是一个男人,而是滋味清涟的一朵莲花,对方身上也没有一点不洁气息,就连戏弄他的唇舌,也只有淡淡的一抹甜味。
厉忻不由沉醉其中,不经意间身上衣服已经被褪掉了,那干净细碎的吻随即落满全身,纤长白/皙的手指仿佛花蕊抚摸着他的身体,让他有了玷污这份洁净的愧疚感…他这样的身体……
手指握住欲/望时,他心里一惊,有的只是难堪和羞愧,随即一把推开对方,口中涩苦难言:“你不用碰这里…想要…就来要吧……”
云敛闻言一惊,探手抚摸上那紧蹙微垂的眉眼,对方脸上的神情明明不是屈辱,不是愤怒,竟是羞愧,为什么会有这种神情,他百思不得其解,想要吻上那苦涩的唇角,也被对方躲开了。
“不用讨好我。”厉忻声音窒息沙哑:“你做就是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我没打算做。”云敛抱住对方回避他的脸,沉声说:“我硬得像铁,想要你想得发疯,想要…嚼碎你咽下去,但我不会做。”
厉忻全身都抖了起来,他又将对方推了一把:“你发什么疯,我这样…我这样……”那些字眼哽在喉眼怎么也说不出来,他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飞快流转着画面,都是被践踏被染指的历史,性/事对他而言从来都是肮脏的,是别人对他单方面的发泄,就像…野兽的交/合。
“说出来,我要听!”云敛逼着他说出那个词,就像要把他的内脏扯出来般让人难受。
“恶臭。”这个词将他身上的力气也带走了,对,恶臭,臭不可闻…比下等妓院的妓/女都不堪…脏,真是脏。
湛寂的声音鬼魅一样飘在耳边:“你是我最下贱的狗,只要我想,你就要在所有人面前脱下裤子摇尾乞怜。”
厉忻神色凄凉,忍不住落下泪来。
云敛紧紧抱住厉忻,他恨自己没有早知道缘由,别人诸多践踏于对方似乎都无影响,就算他曾恶意地让这人接客,也曾毫无节制地占有这副身体,但事情之后厉忻都像什么事都未发生,他以为这个人天性放/荡,对欢爱甘之如饴,却不曾想这人早已彻底放弃了这具身体,诸多凌辱皆不介怀,他自认为这身体是肮脏的,根本不配得到呵护。
他恨自己曾经雪上加霜,让怀中这人对自己的性命更加轻践鄙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云敛口不择言,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怀中人。
厉忻在他怀里的颤抖渐渐停了,但看那张脸,却毫无释然的样子,他只是又一次咽下了那屈辱伤痛,将自己踩得更低贱罢了,他像是陷入一个轮回的怪圈,一边对自己厌憎,一边还要利用这副身体。
云敛一阵心慌,他慌乱得吻着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就像用吻融化坚冰似的,但怀里人整个死寂一般纹丝不动,良久厉忻的眼眶红了起来,缓缓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