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敛看他神色有异样,正欲过来搭脉,被厉忻拒绝了。
厉忻继续说:“此蛊是一种情蛊,能够迷惑心智,当日诸位…怕是被蛊所惑…所以意乱情迷。”
骆云捏碎了手上杯子,他霍然站起身来冷笑道:“厉忻,你若是要拒绝我,何必这么费心编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我就问你,湛寂给你下蛊,让你迷惑我等,他是何用意?”
这话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他被湛寂养成禁脔,这事情也只是在魔教内部人人知情,想必江湖中人还不甚知晓内情。
“你不知道湛寂平时如何待我……”厉忻发出一声苦笑,那人戏弄折磨他简直稀松平常,便是兴致到了给他下蛊,未必难以理解,他不过是想看他绝望崩溃,生无可恋的样子罢了。
骆云闻言突然沉默了,他不逼问,这些话虽然难以启齿,但厉忻觉得也有必要说出来。
“当年,我为了给师父师母和同门师兄弟报仇,蛰伏魔教,其实正中了湛寂的算计,他同我师父本来有血海深仇,如今人虽然死了,但仇恨未消,便都发泄在我身上,我去魔教第一天被他下放水牢,废了一身功夫…后来他又让我修炼魔功,那魔功其实很邪门,练得久了便神智混乱,我只记得日日被他鞭打折磨…后来…他将我关在房中做他双修的炉鼎,那些日子苦不堪言……”
“我想,他给我下蛊,未必有什么其他心思,无非是想看我知道真相后痛不欲生的样子……”
厉忻有些不想说下去了,他听着屋中哑然寂静,便又支撑着力气说:“后来我取了蛊…但我对情蛊不甚了解,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症结,这番出来也是想找个懂此道的名医解决此事。”
话终于说清楚了,骆云面色阴沉,良久抬头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是为情蛊所惑,而今虽然情蛊没了,但或许还有其他症状没有了结?”
穆清羽闻言蹙了眉头:“厉忻,当日我与你并未有肌肤之亲,又如何也中了蛊毒?”
厉忻对此事全然不解,他说出话来也是想让众人商讨,彻底解决此事。
事情最后还是落在云敛身上,但他看着就是不愿意动手的样子。
第八十五章
当日无事发生,入夜各回客栈,厉忻觉得今日这一场就像噩梦一般,他没有想到所有人并没有难为他,只是昔日那些温情瞬间就散了。
其实现下留着他的命,也便于诊断原因,研制出解药。
他坐在窗边吹着风,大概在快三更的时候,他正昏昏欲睡,却听耳边响起嗖的一声,随即趴着的桌子上插了一柄小刀,刀上绑着一封信。
拆开信来看,是几行小字,来信人说曾是魔教旧部,专为湛寂调配毒药,要约他出来会面。
这个时候,有人专门借这个由头来找他出去,不由得让厉忻生出疑惑来,毕竟他白天刚说了自己曾中蛊的事情,难道当时有人听了墙角,或者这信本来就是骆云他们其中一人送过来试探他的。
也或许是魔教旧部要杀他,毕竟他背叛魔教,若有人一心要取他性命,引他出去也是个好办法。
厉忻将信看了又看,最终还是觉得稳妥至上,并没有按信上所说出去会面。
第二日他醒来后发现客栈内很空,骆云他们也不知去向,恰巧楼外街巷上有一列苗医经过,就近在街边摆摊,卖着一些虫草和药材。
厉忻闲来无事,又想苗人擅长蛊毒之术,或许能给他开解一二,也便下了楼去那摊上。
他随意摆弄着摊上铺放着的虫草,随口问道:“姑娘平素与药材打交道,应该也是懂些医术吧?”
这姑娘笑道:“你有话便直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懂不懂蛊术?”
厉忻也笑,从袖内掏出一把碎银子放在摊上说:“恕我冒昧,在下有事相求,不是故意招惹姑娘。”
“这位大哥看着清俊,若是入我寨子来,你便是问上十句八句我都愿意答应,我可不稀罕你的碎银子。”
厉忻顿觉对方嘴皮子厉害,又道:“那姑娘引见我拜见一位高人也行,你想要什么报酬,都可以尽量满足你。”
这姑娘抬头看了他两眼道:“你面色发青,莫非是你中了蛊?”
“我曾经中过,只是如今还有些症结难解……”
“那你便等我收摊时再来,我家阿婆说不定看你顺眼,会帮你一把。”
厉忻谢过,又看着天色还早,便又让小二送茶水过来伺候这姑娘,他也在一楼等着,这客栈今日很空,骆云他们也不知去向,厉忻心想莫非他们厌憎了他不辞而别,又觉得以骆云的作风,不像那样临阵脱逃的人,事情既然已经说开,想办法解毒了便是。
等了一两个时辰功夫,他看着那姑娘正在收摊,便走上前问那姑娘是不是要回去,那姑娘轻快应了,又道还要去附近粮店买些粮食,厉忻也便跟着她去了那家粮店。
两人一路左拐右拐,走到有些僻静的地方,厉忻觉得不妙,但又看着这姑娘不是什么奸邪之人,后来两人终于在粮店里买了粮食,回程的路上,这姑娘要坐马车,厉忻便就近租了马车,刚一坐进去就觉得昏昏沉沉,他才知道这陷阱设在这儿,还真是防不胜防。
醒来后已经是在地牢一样的地方,四周点着蜡烛,没有窗户,若是他的仇家,在他昏迷时没杀了他,如今定然是要折磨他泄私愤了。
他挣扎着动了几下,不知道抓他的人给他下了什么药,除却脑子昏沉,身体也乏软无力,动一动就有点钻心刺痛。
要杀要剐就算了,下药算什么本事。
厉忻忍不住苦笑出声,这药下得重了些,便是已经受伤惯了的厉忻也痛得头皮发麻,身体如千刀万剐般细碎刺痛。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都觉得全身就像雨泼一样被汗湿透了,厉忻终于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
这声音也听得耳熟。
“既然你对他念念不忘,我就替你抓了他。”说话的声音很是清亮,厉忻抬眼望过去,在一片迷蒙中依稀分辨出对方的轮廓,是个年轻人。
“谁让你自作主张,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自然是让他快活的药,这一路尾随,我以为你已经看得透彻,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不用你多管闲事!”
这另外一个说话的人,厉忻更是熟悉了,他几乎瞬间就绝望起来,他不想以这样的面目和对方重逢。
“你都差点为他死了,但他根本不在乎你,你何时见过他身边缺了男人,那日在湖边你都看见了不是……”
“闭嘴!”
厉忻闻言发起抖来,那日在湖边,怕是船上做/爱那一次。
一只手掌随即抚摸上了他的额头,将他头上湿漉漉的汗抹去了。
厉忻熟悉这双手的冰冷体温,他怎么也不想在如今的情况下同对方碰面。
抚摸着厉忻额头的是商鸩,上次遇见厉忻后,他就老是梦见他,慢慢的记忆也恢复了,不顾方覃反对,他执意要来寻他,只是大海捞针,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厉忻虽然难寻,但他身边的人却很容易找到,他是追着穆清羽来到此地的。
再次见面的悸动很快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切冲散,厉忻身边确实不缺男人,他每日和那两个男人吃喝玩乐,纵情声色,甚至白日宣淫,摆出他都没有见过的不齿的淫/荡姿态。
他确实是变了,又或许只是一直在骗他。
方覃就像个幽魂一样飘了过来低声说:“我上次看到厉忻时就觉得奇怪,他看着和在玄冥教时很不相同了。”
商鸩本来不会容忍别人在他面前挑拨生事,但因为对方是方覃,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并不能对这个人下死手,况且方覃的话虽不中听,但却是真话。
“我曾经听闻,魔教人善用蛊术,本来只是猜测而已,结果今天试了一试,还真猜中了。”他的声音就像一根根冰锥扎进商鸩心里,不过他还是要听厉忻说出真相,只要这个人说是假的,他就可以自欺欺人,说方覃的猜测是屁话。
厉忻因忍痛而发着抖,方覃给他下这个药,无非是折磨他泄愤,他也确实让商鸩失望了,过往很多事,虽然也有不得已而为之,但归根结底是他意志薄弱,贪图享乐,便是负了别人恩情,也没有殉死的勇气。
耳边响起方覃的声音:“这个人若有些良心,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欺瞒你,拖你到地狱。”
这话其实是说给厉忻听的,他被折磨得濒临崩溃,脑子里乱哄哄一团,很多念头呼啸而过,就在脑子里停留一会儿。
他又想活,但不愿求饶,又想死,死了就一了百了。
“我不信他会那样做。”
“你还不信?他就是用情蛊迷惑你,一次两次的背叛,你看他有过一点儿反省和忏悔吗?”
方覃又柔声说:“想想那日他在船上的样子……”
这话就像一道惊雷,让商鸩神色都扭曲了起来。
厉忻感觉到那双冰冷如蛇的手扼上了他的喉咙,缓缓收紧。
“对啊,杀了他,他就是你的了。”
商鸩还是舍不得,他从来不想要厉忻的命,他费尽心力救活的人,他不是想要这具尸体冰冷躺在怀里,他想要的是这个人温暖的手怀抱着他,想要他脸上露出诧异欣喜的神情。
那种感觉不是假的,世上没有那么厉害的蛊。
他的额头贴在厉忻额头上低声说:“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用情蛊骗我,我不想杀了你。”
你只需要说句不是,不管真相如何,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厉忻不想害了商鸩,他当初在地宫里是打算陪他一起死的,一命还一命,如今只是把这条命再度还给了对方,以他如今情况,他又如何能误了商鸩一辈子。
“慌言总要七分真,三分假,才能看得像真的一样。”厉忻沙哑着声音继续说:“若不赌上我自己,又如何能拖你下水。”
第八十六章
“这不是你!”商鸩喊道。
“这就是我。”厉忻回忆着当初执意复仇时那日夜殚精竭虑的模样,他和崇子姬打赌,其实也是看重对方和自己一样凉薄心性,那个人能够毫不犹豫执行他的计划,就像看他笑话一般。
“是我…从一开始就利用你…便是没有情蛊,你以为我就不会做那些事吗,只不过情蛊阴差阳错帮了我一把,否则计划也没那么顺利。”话说得半真半假,他确实有些计划,但事情发展到后面,已经不是他能够操控的。
只是这些话听起来确实像是他会做出来,也能做出来的。
商鸩也终于信了。
方覃发出了得意的笑声。
商鸩扶了他起来,因这动作,厉忻痛得身体打战,他面色白如纸片,额心聚涌一片阴云。
商鸩冰冷的手指落在他的后背上,指间撩动中那痛意深深浅浅,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想要求饶的欲/望折磨他的理智,就要冲破他尊严的堡垒。
那手指却只固定在他的后背心,随即一股暖流源源不断涌了进来,是商鸩替他输送内力,内力缓解了毒发引致的疼痛,厉忻闭了闭眼睛。
阴柔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想杀你,解毒后你就走吧。”
方覃因此惊叫起来:“他把你害得那么惨,你还要救他。”
“你也走吧。”商鸩平静地回应道:“我念你救我一命,今日之事不再追究,不过你我终究志不同道不合,天涯各方,再不相见。”
“我早知你是敷衍我,没想到你这么绝情!”
商鸩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方覃,你可知你我虽是生死之交,为何我就是无法爱上你?”
“不过你心有所属罢了。”
商鸩摇了摇头:“我不将你和他比,因为你自然比不得,就今日这事,厉忻决然做不出来,他方才说那些话确实伤人,其实他要骗我也容易得很,不过他不愿骗,我觉得他言语中有真,也有假,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自己于他,不过是人生中痛苦的一环……”
这话语让厉忻惊回了神,他睁眼看向商鸩忧苦的神情。
“你不该如此自苦,不仅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其实我想救你,并不是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想其他人愿意帮你,也并非只是为了利益。”
“厉忻,该放下了,你应该能想起初入江湖时的样子,当时你意气风发,行侠仗义,因一柄秋水剑动人心魂,当时并非每个人都受你恩惠,但他们敬重你,喜欢你,不过是喜欢你的人品气度,即便后来你堕入魔教,也有很多人替你鸣不平,穆清羽能替你昭雪,江湖人士能够信,也并非因为他有多大的声望信誉,而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滴水石穿,沙里淘金,真相不会永远被掩埋,总是有蛛丝马迹的破绽,你的为人让你做不出一些事,我信你,也是信你的人品。”
“世途险恶,奸邪横生,便是有一盏灯,都能映出方寸的光明,有人眷顾黑暗,但几乎没人厌憎光明,我们爱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你。”
源源不断的暖流淌入厉忻体内,他被对方的言语温暖,安慰了,已经过了十年,这十年浑浑噩噩,初心忘却,他为何踏入江湖,为何行侠仗义,这些已经很难回忆起来了,但他每次出手救人时,都是想做一些好事,这世道便是点滴善意汇聚才变得生机勃勃。
他想要活着,想要看到这斑斓五彩,靓丽缤纷,一粒种子也可以长成参天大树,因为这朴素之爱,所以才要做好人,行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