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许茵茹果断道。
“没人愿意成为被别人的奴才。”洵追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孩子呼吸均匀,不知为何洵追竟从恶臭中闻到一股独属于婴儿的奶味。
他揉揉额角,还真是疯了。
“没有权力的人天生就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奴才,可我的孩子不该成为贺知平那种小人的奴才,不该成为,如果真的要成为奴才,不如择一个好主子。”
洵追弯眸,“我可以抱抱孩子吗?”
许茵茹点头,洵追小心翼翼接过孩子,刚碰到孩子身体整个人便僵硬地无法动弹。一股很奇异的感觉由心底缓缓腾起,怀中的孩子温温软软就好像浸润温泉的灵玉。
许茵茹见洵追僵硬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放松些。”
她教洵追如何抱,洵追逐渐适应后,万幸没有吵醒孩子,竟满头大汗地长长舒了口气。
“他叫什么名字?”洵追问。
许茵茹倒是罕见地没再回话,“还没起。”
洵追摸摸孩子的小手,“起个好名字,以后必定前途远大。”
许茵茹沉吟。
“生于黄昏,在晨光中充满希望。”
“就叫许光曦。”
洵追听罢勾唇道,“许光曦这名字好听,字呢?”
“小字请小公子取罢。”
在灾祸中出生的孩子,天生就带着上天的恩赐,能够在万千生灵最苦难的时候得到宝贵的新生。
“明崇。”洵追小声,“就叫明崇。”
明日必定能为他人所崇拜。
“明崇啊,今日为了你我说了接下来七八日的话。”洵追轻叹,他起身道:“还请夫人带着明崇与我一起离开这。”
说时果断,但做起来牵扯的便不止于此,许茵茹犹豫道:“我父亲母亲。”
“我会安排人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明崇未长大前我会供养着他们,等到明崇能够为我做事后,他们十几年的开支便由明崇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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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与养育十几年的父亲母亲分别,到底是困难,洵追站在远处,听到帐子内传来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一时间唏嘘不已。
都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母亲就不能留住母亲的孩子呢?
洵追与许茵茹约好后日接其母子离开,他叫府兵送这几日的粮食给许茵茹一家,至少让孩子没来之前不要挨饿。
他没让贺知平跟着,贺知平被安排在城门口等。洵追骑着晏昭和的马居高临下,贺知平搓着手问:“小公子的事可是办妥了?”
奇了怪,明明也没见过贺知平几次,可洵追就是打心底恶心此人。
他踢踢马腹不理会贺知平,马儿乖顺地向城内走去,洵追感叹,果然什么人骑什么样马,晏昭和这样温和的人,坐骑也是如此。
回到医馆,俞聂生从柜前探出头问道:“去哪了?”
洵追摇头,低头匆匆上楼。他房门虚掩着,不用想都知道里头坐着谁。洵追停下脚步,正欲小心翼翼地往回走。房间内的男人缓缓道:“陛下出去这么长时间一定很累,怎么这就要走?”
洵追咂舌,这人怎么就耳朵这么灵?
他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整个人紧绷地踮脚朝楼梯口走去,却在第四步的时候被人抓住后颈。霎时他整个人似动物炸了毛一般疯狂朝前跑,慌张之状活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晏昭和抓他的第一下没抓住,第二次的时候洵追已经跌跌撞撞要逃走。晏昭和无奈地摇头,将手中一只盘玩的核桃丢出去。
“嘭!”
身体与木质地板发出闷响,少年身子骨像琉璃被打碎一般,琉璃碎片花似的翻飞,由内而外散发出虚弱的委屈。
洵追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摔地昏天黑地,唇齿间都能品出血味来,他回头怨恨地望着晏昭和。晏昭和面露无辜,颇为关心地俯身要看洵追,洵追气得简直咬碎一口牙,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发自心底地想要骂人,“滚!”
“陛下想要臣怎样滚?”晏昭和力气大,轻而易举将洵追抓入怀中,“让臣看看陛下哪里磕着碰着。”
“晏昭和!”
洵追冷笑,“放开。”
晏昭和非但没放手,手更收紧,“陛下出去这么久,臣想问问陛下去了哪?”
自己去哪不需要报备,洵追偏头瞧晏昭和,忽而语气中多出几分似有似无的威胁,“怎么,昭王殿下对朕有什么意见?”
“臣并无此意。”
洵追顺势从晏昭和怀中脱离坐直,晏昭和半跪着,他站起自然比晏昭和高,他垂眸看晏昭和,忽而伸手托住晏昭和的脸。
他嘴唇微动,无声地问晏昭和,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陛下恕罪。”晏昭和道。
他从未这样对待过晏昭和,正如同晏昭和没有这样被对待,反而让洵追打得措手不及。
晏昭和还保持那个姿势,洵追绕过他进屋,关门前又道:“朕累了,晚膳不必送上来。”
“是。”
男人在门外这样答道。
晏昭和用一颗核桃将他小腿打出淤青。
“嘶。”洵追站在桌边,小腿抬起,一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去掀裤腿。
晏昭和这力道根本不像是人做出来的力道,只这么一小会小腿便由泛红逐渐转为淤青。待到下午,小腿这一片恐怕就不能看了。核桃大小的淤青,只用指头碰碰都觉得那处皮肉发烫,神经怦怦直跳。
洵追打了个哈切,手背抵上额头,低声无奈道:“太狠了。”
大约是晏昭和这一颗核桃打通了洵追的任督二脉,当晚洵追没下楼吃饭,晏昭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当洵追还在生气。知道第二日日上三竿洵追还是没出来,昭王终于发觉不对劲,连忙上楼去查看。
“要是下午再发现,我能给昭王殿下换一个脑子被烧坏的傻子。”宋南屏用湿帕子擦拭洵追不停出汗的额头,吩咐药童去寻些酒来。
俞聂生坐在床那头,搅拌好碗中的药膏,用小木棒一点点涂抹至洵追小腿完全发青的伤处。俞聂生用手比了比伤口大小,问宋南屏这是拿什么伤的?
“核桃。”宋南屏说,他见俞聂生用不相信的眼神看自己,又道:“我也不信。”
可昭王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昭王亲自来找他,请他去楼上一趟。宋南屏还以为昭王是要问他瘟疫的事情,没想到直接将他领进洵追的房间,请他医治洵追。
晏昭和来时的神色太镇定,镇定到宋南屏几乎想不到洵追病得这样严重。
少年脸色通红,应该是发烧身体太烫,身上衣衫凌乱,被子倒是好好盖着。本来洵追的皮肤就白,染上不自然的红色后更是像只煮熟的虾子。
宋南屏冲上去为洵追把脉,“多久了?”
“他说从昨天洵追回来开始,一直到今早。”宋南屏想起晏昭和那张脸便生气道,“要是真的烧成傻子怎么办?”
现在瘟疫又这样严重,洵追身体本就不好,必须好好注意不要让他感染瘟疫,现在这幅模样抵抗力更弱。
俞聂生叹道:“昭王殿下的心里也一定不好受。”
“不好受能把人打成这样吗?”宋南屏一拉被子,露出洵追的小腿,他还用手比了个伤口大小。
宋南屏心里也忐忑,洵追虽然是他的朋友,可更是天下的皇帝,如果在他手上有什么不好,那他就是天下的罪人。
“昭王殿下已经派人去找庄主,陛下一定会很快痊愈。”
“不见得。”宋南屏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立即岔开话题,“我在这看着,你先去忙。”
俞聂生为洵追盖好被子,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不见得。”
“你。”宋南屏欲言又止。
“如果累了就换我。”俞聂生带着药膏离去。
薄阎来得迟,傍晚洵追烧稍稍褪下去一些。他一来,照顾洵追的人都得退下。俞聂生坐在堂下和宋南屏一同剥核桃,雪白的核桃仁盛放在小碗里。俞聂生只剥不吃,倒是宋南屏剥会吃会,开玩笑说今日又能聪明,一会回房背背医术。
“小爷,庄主传您上去。”俞聂生身后传来药童的声音,这个药童叫做双芍,是薄阎手底下最得力的孩子。
双芍在俞聂生上头前特意提醒,今日庄主脸色不太好。
薄阎经常来这间医馆,他经常住的房间是二层最后一间。
俞聂生镇定自若地开门走进去,薄阎正站在衣架前更衣。
俞聂生快步上前接过薄阎的外衣,薄阎瞥了眼俞聂生,少年低眉顺眼看着格外乖顺。
“情况如何?”薄阎道。
俞聂生:“患者用药后症状初步缓解,但还是伴随高热不退,这都是预计在内的。”
“新患者呢?”
“染病人数没有上个月快,前天一名产妇顺利生产,统计药材的时候耽搁了些时间,不过现在都已经整理好,庄主如果想看我现在取来。”
薄阎上半身裸露,俞聂生回头去找柜子里的衣物,薄阎看着他道:“还有呢?”
俞聂生只顾寻找衣服,没有听清薄阎的话,待他找到薄阎经常穿着的衣服后转身,面前一黑,整个人撞进薄阎怀中。
男人的皮肤与他的面颊贴在一起,俞聂生眨眨眼,薄阎胸腔振动:“很痒。”
“那一会我去把睫毛都剪掉。”
薄阎沉默很久才道,“算了。”
俞聂生轻轻推开薄阎,将怀中抱着的衣物展开披在薄阎肩头,“这次查账账目有点不太对,我拿不准主意,本该回庄请庄主看看,正巧庄主来这,赶早不赶晚,我这就去取账簿来。”
账簿都是提前整理好的,俞聂生找到后带着账簿重新回到薄阎身边,薄阎坐在桌前不知道在看神,俞聂生放下账簿后薄阎指着他手上的纸问:“这是你给陛下开的药?”
俞聂生摇头,这是宋南屏为洵追开的药方。
“你看过吗?”
“看过。”
俞聂生不敢多说一句,垂着眼避免和薄阎对视。
“回去自己领罚。”
“是。”俞聂生答完转而又试探道,“能换吗?”
“庄主您说过,可以换的。”
薄阎没动,而他面前的少年身体肉眼可见地发颤,可解开衣带的手指很稳。他拢着挂不住的衣袍,眼底水雾腾起。
洵追这病来的快,去的可就没那么迅速,足足昏睡了三四日,每到晚上便会说梦话。宋南屏只守了第一夜,告诉晏昭和洵追会讲胡话后,接下来的几日都是晏昭和亲自守夜。
洵追清醒后不肯喝药,晏昭和每喂进去一口,他都立即咳嗽着吐出来。
手腕更细了点,皮肉包裹着的颧骨更突出了点,只是因为低烧,嘴唇格外红。洵追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晏昭和在的时候便紧紧闭着,晏昭和一走他就睁开,一眨不眨只盯着一个地方。
这种状况一直到宋南屏送药上来时说上次那个产妇来找。
“我说你还病着,那位夫人说想上来看看。”
洵追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在宋南屏手上写,“安顿好,我怕给孩子过了病气。”
第四十六章
少年指尖冰凉,晃晃悠悠写完后,宋南屏捉住他正欲缩回被窝里的手。顺着晶莹指尖,从纤细的指尖摸上去,宋南屏皱眉,怎么还是这么凉。
“冷吗?”宋南屏问。
洵追轻轻摇头。
与其说是冷,不如说早就习惯,神经稍微有点迟钝。
宋南屏叹气,“我真怕你病倒在这。”
不是已经病倒了吗?洵追反握住宋南屏的手腕,慢慢捏了一下。
许茵茹的事情晏昭和知道不多,是洵追自己揽下的事,他着人将母子二人安排至医馆后院居住。贺知平倒是机灵,洵追不允许他靠近,但洵追前脚进城,后脚他便派人调查。晏昭和还没来得及问时,贺知平已将事情原委双手奉上。
晏昭和这几日虽和洵追共在一处,可洵追仍然不与他说话,只当是空气或是陌生人。贺知平呈上来的也自然是当着洵追的面看,洵追盯着那张纸不放,晏昭和知道洵追想看,偏偏以不曾察觉的态度吊着洵追。
洵追使劲盯久了便觉得头疼,有时看着晏昭和的脸都觉得发昏,闭眼缓一缓又能好些。
等到傍晚,洵追终于逮着晏昭和下楼用膳的机会,他撑着床沿坐起。好几日未起身,骨头好似散架一般,动一动都噼啪想,洵追靠在床头轻轻吐气。他手腕没有力气,现在这个样子已是尽力,再动一步恐怕都要对着地砸下去。
那张纸就在桌子上,可就好像是天涯那么远。
他重新挪回去,泄气地闭眼,一会俞聂生来送饭,让俞聂生帮自己拿来看。
直到晏昭和带着饭上来时,洵追还抱有一丝侥幸。
“俞少爷今日要去采药,医馆内其他人伺候不了陛下。”晏昭和将粥吹温道,“宋大夫喂饭太着急,上次将陛下呛着,臣想陛下也是一定不愿意让宋大夫来的。”
洵追闭眼冷笑,直说只有你不就得了?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做什么?
“陛下总是不看臣,难道臣毁容了吗?像您同胞兄弟一般丑陋,才不肯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