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宋南屏叫道。
洵追力道不减,宋南屏又是一阵干嚎。
“我爬!我爬!”宋南屏捂着后脑勺大喊道。
洵追这才松开手,将马鞭套在宋南屏身上。
宋大夫倾尽全力跳到洵追马背上时,洵追一咬舌尖,强烈的刺痛再次使他清醒。他不该进树林里来,树林太容易藏匿刺客,可空旷的平地更容易被人围堵。
思及此,洵追拍拍宋南屏的腿,“你现在骑着马走,我们到堤坝见面。”
“什么?”宋南屏拔高声音,“你去哪?!”
洵追不给宋南屏发问的机会,将缰绳交于宋南屏手中,翻身下马。他骑这马是晏昭和的,马儿温顺好驾驭,危急时刻更是跑得飞快,宋南屏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最适合不过。
他牵起另外一匹,站在树旁道:“我很快回来。”
“你。”
洵追摇头,这是冲着他来的,如果他提前下马,宋南屏应该就不必和自己一起身陷险境。带着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更加容易令他疏漏的累赘。
宋南屏沉默片刻道:“在堤坝处我等你。”
洵追笑了笑,目送宋南屏离开。
袭击自己的人是否是晏昭和遇上的?洵追翻身上马,慢悠悠从另外一条小道去。他一直走出树林都再未被偷袭,这才将马牵至一旁休息。
洵追双臂环抱,指尖轻扣,耳边的风声擦着他的面颊而过,洵追轻声道:“你是谁的人?崇王?还是前朝余党?”
“陛下不该来。”自洵追右侧传来声音,伴随着踩踏树枝的沙沙声。
洵追笑道,“听声音,阁下似乎人到中年身体并不是很健康。”
那人一身黑衣,宽大的斗篷裹着佝偻的身子,只能看得清大体身形。脸上戴着一古铜色面具,露出一双浑浊的双眼。
“之前听闻当朝陛下不会说话,在下倒觉得陛下伶俐得很。”
洵追提了提佩剑,剑穗早被晏昭和带下去洗干净重归鲜艳。洵追的目光放在那人持剑的左手上,这人会使剑,可却选择弓箭。
那就是还不想让他死。
“落在我手上的有两种人,一种死不瞑目,一种怀恨离世。”洵追微笑,“阁下想选择什么?”
“难道真是落在陛下手上吗?”那人紧接着道,“陛下从未杀过人,身边的刽子手比您手上的剑还要好用。”
洵追垂眸,是啊,身边的刽子手比自己手中的剑还要好用。
他沉默片刻问道。
“你们还当他是大公子吗?”
那人被洵追问得一愣,洵追起身去将马牵过来,翻身上马后对那人道,“我就当从未见过你。”
大势已去,天下不是当初的天下,苟延残喘也只会让结局变得越来越难看。
洵追低眸浅笑,“你们就不该伤害他。”
“家族的纹身遮一遮,别总是纹在小指被人瞧见。”洵追无奈叹道,不是所有人都认识这些纹身记号,可认识的都一定不是什么善茬。
宋南屏在堤坝入口没等多久,便看到远处骑马的少年晃晃悠悠面无表情离他越来越近。
“怎么样?”宋南屏迎上来担心道。
洵追摇头写道:“路上安全吗?”
宋南屏点头,“安全。”
“刚刚我去堤坝附近转了转,这里百姓说之前的水流量并没有这么大,前几年官府要挖运河,将这条河与附近一条大河的支流串联在一起,堤坝这才承受不住。”
不应该,就算是挖运河也不该忽略堤坝加固。这几年的确陆续批下去开发运河的旨意,但都请了有名的师傅们对堤坝进行设计加固,每年的支出里也都有建筑材料部分的统计。
古往今来,最有油水的差事便是修筑某个建筑。官员们也都喜欢借着发展当地而上报朝廷,想要将老旧建筑都拆装,在此之上建更加适合百姓的服务场所。
官府什么狗样子,洵追一清二楚。
每座城临水而建,依靠着水百姓才能生活。水是母亲,可也是带来灾祸与绝望的修罗。
走到堤坝边能够清晰的看到新修建与从前就存在的边界,从前的堤坝被河水中的物质不同程度地腐蚀,光滑的堤壁上爬满绿色的水藻,供水流走的大石头被水流磨平在阳光下泛着光。而最新修筑的地方则比之前的要亮许多,只是被水再一次冲毁后残碎不堪。堤坝四周用沙袋简单加固,有些沙袋已经被水冲开,沙子顺着水流流走,只剩下被绳子串起来的空袋。
昭王这告假没告成,傍晚小皇帝找到他说要提审贺知平。
洵追没通知下人,自己闯进来的,晏昭和正穿着寝衣倚在床边看书。
男人的长发用一根簪子松松束着,见洵追进来颇为惊讶,“陛下?”
洵追走到晏昭和面前,低头去看他手中的书,晏昭和将书翻转过来放在洵追眼前,“当地的奇闻怪志,陛下若是感兴趣不如拿去看看。”
洵追伸手撩起晏昭和遮挡伤口的额发,晏昭和按住洵追的手,洵追摇头。两人目光相对,晏昭和将手放下,洵追没敢用指尖去碰他的伤口,只敢轻轻摸了摸男人的眉梢。
他没头没尾地叹气,晏昭和失笑,“陛**上有泥土味。”
洵追眨眨眼,动作迟缓地将脸靠近衣袖闻了闻。
什么都没闻到。
“陛下的身体似乎有好转,不过也不要太劳累。”晏昭和温声,“听他们说一整日都没见过陛下,现在情况特殊,陛下千万要记住臣的话。”
“贺知平有问题。”洵追写道。
晏昭和点头。
“现在还需要贺知平,陛下若是想好好处理瘟疫,那就等处理好灾民后再找这些知府的麻烦。”晏昭和眼见着洵追情绪越来越低,话音一转道,“不过贺知平那里倒是藏着许多好东西,陛下若是实在想玩,便去他府上看看。”
“不去。”洵追写。
“今夜应该有月亮,等到月黑风高的时候臣亲自领陛下去散心。”
这话说得有歧义,去人家府上昭王殿下自然是随意进出,怎么还要挑月黑风高。
杀人夜吗?
晏昭和扶着床榻起身,一下子便比洵追要高了不少,洵追眼前一黑,晏昭和的手覆盖在他眼睛上。男人的鼻息打在耳根,洵追不由自主地推了下晏昭和。
晏昭和低声道,“虽说强盗犯法,可臣仔细想过,天下百姓皆是陛下的孩子,陛下进孩子家同如进自家门。”
什么歪门邪道?洵追没忍住,正要在晏昭和身上写字,晏昭和反扣住他的手腕。
晏昭和弯眸:“臣今日告假,还请陛下行行好,今夜过去后再让臣忧愁那些老家伙。”
男人收回手,洵追轻轻睁开眼,呼吸停滞一秒。
他的眼前,如临黑夜。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是双手找到晏昭和的手重新用他的手覆盖住眼睛。
他小声问晏昭和,“天黑了吗?”
“夏季黑得慢些,现在还早。”晏昭和这样说道。
洵追点头,也是。
第四十八章
洵追慢慢揉了下双眼,重新睁开后眼前模糊了好一会才看清楚晏昭和的脸。晏昭和见洵追盯着自己看,笑道:“怎么了?”
洵追摇头,低头找到晏昭和的手,在他掌心中写道:“照顾好自己。”
关心来的没头没尾,晏昭和自然联想到之前的告假,“陛下放心,臣告假也不会耽误政务。”
洵追一怔,随后缓缓摇头。
他只是单纯想告诉晏昭和,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晏昭和会如此反应,也都是他的错,千错万错总是他自己造成的。
在医馆中停留太久,总是接触难民感染瘟疫的风险太大,薄阎着人请洵追返回山庄。洵追自知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薄阎既然过来请,他便也不能再添麻烦。
他与晏昭和同乘一辆马车,这几日总有从京中送来的折子,晏昭和每日批阅,攒上个两三日着人送回去。昨日耽搁的公务,今日就得加班加点看完。依然是洵追看完提出解决方法,再由晏昭和决定是否可取。
也就是今日被晏昭和正好逮着,不然洵追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晏昭和道:“前段日子,陛下问臣令羽营的事情,今日回到山庄陛下便能见上令羽营的统领。”
洵追放下折子问晏昭和,之前让他找的那个花魁进展怎么样。
“陛下想先听令羽营还是想听花魁?”晏昭和说。
“花魁。”洵追写。
晏昭和似乎早已猜到,“玉姚换了名字,改明叫赵宁芯,丈夫做丝绸生意,成亲后夫妻恩爱,腹中怀有一子。”
“只是。”晏昭和停顿片刻,“赵宁芯的脸。”
陛下见过就知道了。
“令羽营统领就在山庄等候,陛下何时传召都可。”晏昭和道,“令羽营统领的名字臣也不大清楚,他们忠于陛下,像臣这样的外人能够代陛下掌管多年已是特殊待遇。”
在选择见令羽营统领和吃午饭时,洵追毅然决然选择先填饱肚子。
在医馆吃饭到底没有山庄内小厨房做的好吃,洵追竟觉得平时不太喜欢吃的肉类都香气四溢。可晏昭和又不太想让他多吃,洵追筷子正要伸向小酥肉,晏昭和道:“陛下今日还是少食荤。”
“哼。”洵追绕过晏昭和的筷子,去夹粉蒸肉。
“陛下平日不吃肉,今日吃太多恐怕肠胃要受不了。”
洵追伸出一个手指头,晏昭和点头,“可以再吃一勺。”
得到许可,洵追立即放下筷子招来侍女,小声在侍女耳边说了什么。侍女听罢离去,洵追满意地望着侍女离去的方向。
没过多久,房内传来昭王殿下愠怒的声音,“陛下,只吃一勺。”
洵追用筷子点点侍女方才拿回来的汤勺,颇为无辜道:“一勺。”
晏昭和一时觉得头疼,将洵追小汤碗里的白瓷勺拿起道:“臣指的是只吃这一勺。”
是啊,一勺。
洵追将汤勺放在他与晏昭和中间,“你出尔反尔。”
小时候的洵追傻乎乎好骗,昭王说什么就是什么,长大的洵追也好骗,但某些事上太难糊弄。
洵追抱着汤勺目光盈盈有泪眼的趋向,晏昭和坚持道:“夜里一定会不好受,病才刚好,再折腾身体受得了?”
“殿下,快马来报。”
二人正僵持之际,外头传来晏昭和手下的声音。
晏昭和起身叮嘱洵追,“不许偷吃。”
洵追看着晏昭和离去的背影撇撇嘴,谁管你!
这顿饭吃得快,晏昭和还没回来洵追便已经出去散步消食,等他重新回来,房门外站着一高个男人。
洵追以为又是什么是他没见过的晏昭和的手下,正欲走进房间,男人在他跨门槛时忽然跪下。
洵追被吓得趔趄两三步,男人连忙伸出手来扶,洵追不喜欢陌生人碰他,飞快拍掉男人的手。
“臣令羽营统领萧倜,见过陛下。”
萧倜戴着斗笠洵追看不清他长什么样,洵追被萧倜吓得没缓过来,又被萧倜这一句令羽营统领搞得格外好奇兴奋,他稍微平复心情后才将斗笠掀起。男人鼻梁挺拔,只是因为太瘦,面颊消瘦,眼窝也深深陷进去,白瞎了这一双桃花眼。
看到萧倜长相后,洵追张了张嘴没立即说话,拍了拍萧倜的肩膀示意平身。他带着萧倜回房,亲自关好门。
洵追请萧倜坐下,萧倜恭敬道,“臣站着就好。”
“坐。”
“谢陛下。”
萧倜将斗笠摘下,洵追开门见山,“你不是中原人。”
萧倜点头,“臣出身苗疆,十八岁才来中原。小时候全家受先帝恩惠得以衣食无忧,先帝请高手教导臣,为的就是等陛下长大后效忠陛下。”
听闻苗疆人身有异香,洵追自语道,“没味啊。”
“昭王殿下前几日找到臣说陛下已有掌管令羽营的能力,令羽营内所有人都很高兴,终于能够为陛下效忠。”萧倜道,“臣四年前代替前统领接管令羽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陛下,日后陛下有什么命令,令羽营上下一定全力以赴。”
“他怎么联系你?”洵追问。
“回陛下,令羽营在每个城都设有联络点,安排两名令羽卫轮流值班。为掩人耳目,通常会选择经营一间客栈,客栈外会种植紫蓝色的夕颜花作为标志。进店后只需将带来的酒放在掌柜那说要存酒,两日后再来店中坐于窗口自然会有人接待。”
夕颜花?
晨光中开放的花朵,开放时间能够和昙花一较高下,以每日都能开放,次数多而取胜。
洵追不得不再次嫌弃他那驾崩了的父皇,种什么花不好,偏偏要种什么短命花,是嫌他的儿子还不够短命吗?
晏昭和虽说令羽营也不听他的命令,可这么多年,难保不会有他的人渗透进去。
对萧倜的信任暂且得缓缓,洵追又道:“京城如何?”
“陛下离京半月后才被朝臣们发现,不过楚大统领带着人将宫门封锁不许任何人出入。大统领以陛下微服私访为由,后来昭王殿下修书一封,告知朝臣们陛下平安抵达灾区,但朝臣们参阅后崇王殿下突然指出这可能不是昭王殿下的笔迹,要求朝内阁老们彻查陛下行踪。”
洵追皱眉,不是晏昭和的笔迹?
“崇王殿下强行进宫,朝内不能一日无君,太后提议由崇王暂代事务。”萧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