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挑眉,放下筷子,不解道:“这……”
吕知州压低声音:“京城与江安相隔甚远,谢大人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过来,这是本官一点点心意,以慰藉大人舟车劳顿之苦。”
谢珩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谢珩不过奉旨当差,哪里就辛苦了。这……我实在不能收。”
吕知州并不意外,京城来的清贵人家,总有些面上的矜持,他也不再劝,却也没让人将那一盘金糕收下去,只恭维道:“今上派谢大人来,实乃江安百姓之福!来来来,喝酒,喝酒。”
“好好好,来。”谢珩跟着举起杯子。
过了片刻,谢珩有些不好意思道:“两位大人稍等,我,我去方便一下。”
他说罢,起身离席。刚才,吕知州许是怕人在外旁听,门外叫了两个下人守着。谢珩装作头晕,摇摇晃晃地将其中一个用力撞开。那人不防,直接跌下了台阶,摔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谢珩怒道:“没长眼睛么?在这挡本官的道!”
吕知州听见动静,出门来看,却见谢珩指着其中一个骂个不停。另一个扶着那受伤的伙计不敢动弹。
谢珩见他过来,依旧是不依不挠道:“吕大人,恕我直言,你这两个伙计,实在有些不机灵。我要去隐房,没人引路不说,还跟块儿木头似的挡着门。”
他像是有些喝多了,变的骄横起来。吕知州仔细打量他一番,只是赔笑道:“是是是,”又对那两人喝道,“还不快滚下去,叫两个懂事儿的过来。你,带谢大人去隐房!”
那两人凭空受了谢珩一顿骂,却也不敢反驳,只能得令下去。
谢珩这才满意,等到了地方,他进去转了一圈,出来道:“去拿些手纸过来。”
下人虽觉得他不好伺候,但碍于他是京城来的大官,也只能又转身离去。谢珩等他走远,才悄然回去。他放轻脚步,在窗边站定,便听得吕知州和通判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通判道:“大人,若是谢珩不收可怎么办。”
“哼,你可知那个荀礼是什么人。”此时无人,吕知州再提起荀礼便带上了几分轻蔑之意,言语间全无方才的礼貌尊敬。
“不就是一个商户之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才得了圣上指派来巡查水利。”
“是啊,商户之子。那你又知不知道,前些时候京中升迁的那个温熠景,也是商户之子?”
“这么巧?”通判惊讶道。
“巧?”吕知州笑他天真,“温熠景与荀礼是密友,数月前荀礼突然开始与谢珩频繁走动,没过几日,温熠景就为了谢家女与宁王世子起了冲动,接着便被今上升了官职,比你我的品级都高。”
“这……”
“再说荀礼,今上派给他这么一个差事,朝中那帮老骨头还不吵翻了天。那些权贵有哪个不反对的,单单只有谢珩,不光不阻止,在殿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为他说尽了好话。”
“不是说他们两个原来是同窗么,也许是因为这样……”
吕知州讥讽道:“呵,若真有这么好的交情,那个姓荀的六年前不就发达了,哪至于等到现在?定是那个姓荀的开窍了,不知道和温家那小子一块塞了多少好处给谢家。”
通判抚掌道:“既然谢珩爱财,那就好办了。等一会儿他们要走时把这些塞给他。实在不行,再想办法就是。”
“那个谢珩也是,早就听人说他没什么文人骨气,是个见钱眼开的货,如今金子堆在他面前,还装什么清高,早早收了,大家都欢喜……”
谢珩听到这里,眸子骤然转冷。他还没什么动作,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握住他胳膊。他心中一惊,扭过头去,看到却是面色惨淡的荀礼。
“别听这些污糟之语。”谢珩回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至一边,轻声安慰道。
但其实这些话对荀礼来说实在不痛不痒,早在六年前就有人对他说过,他只是实在无法容忍这些人这样歪曲谢珩。
荀礼强颜欢笑道:“怀瑾,你不是问我六年前为什么没有去么?这便是原因,当初……周文东也是这样,在我面前满口胡言,我,我实在无法接受因为我的存在而让别人这样污蔑你……”
谢珩却是怔在原处,他一直想知道的六年前荀礼没有来的理由,竟是这样……
那一瞬间,他心头涌上千万疼惜和爱怜。他想说荀礼傻,可他这傻却全然是为了自己......原来荀礼这样爱他......
这样想着,他眼底溢满了柔情,低喃着安抚他,想要让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我听他们说这些,还不如你不理我来的痛。少敬,我不在乎这些,若你真的担心,这件事情了结我便辞官隐退,每日就在家中等你回来……”
“别说胡话!”再多的担忧都在心上人的坚定中化解不见。荀礼怕他来真的,赶紧用手指堵住他的嘴,哑然失笑,“我们出来的太久了,还是先回去吧……”
荀礼整了心情,与谢珩前后错开,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到席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酒杯推让。
等一切结束,浑身浓郁酒气的两人被吕知州的人送回了官驿。
次日醒来,荀礼还有些头疼不已。起身来到谢珩房中,却见那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个金条。
荀礼瞪大了眼睛:“这……”
“便是我这种见钱眼开之人,也没见过这等架势。”谢珩将盒子盖上,摇头失笑,“我知道江安一带富庶,可出手这么大方,也真是叫人吃惊。”
“那这些,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回去。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叫我这种爱财之人再多看两眼。”
“你可小心说话,别叫人听去了,断章取义,再去今上面前告你一状。”
“刚刚吕知州派人来请,说要带着我们逛一逛江州,你说,他打算何时带我们去水文台?”
荀礼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是瓢泼大雨,他起身道:“别跟他拖了,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先去水文台再说。”
吕知州听了他们的要求,本还想再挽留一番,看他们态度坚决,这才无奈道:“水文台在江州旁边的石城,现在出发也要到晚上了,不如大人再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发?”
谢珩眯起眼睛:“昨日怎么不曾听大人提起?”
“两位快马赶来,我想着让大人休息休息再说也不迟。”
谢珩有些不愉,荀礼忙道:“既然如此,不如就按吕知州所说,明日一早再去。吕大人,这几日暴雨不断,想必安江的河水也在不停上涨,不知这些天的水报可有传下来?”
“自然,自然。”吕知州连忙道,“不仅水报,我早已吩咐水文台派人多加注意水则碑,一旦水位高了,立刻开闸引流。对了,我那里还有自今年雨季开始,水文台送来的记录。”
若是夜里才能到,看不见安江的具体情况也是无用,谢珩只能妥协:“好,还有安江堤坝近年来的修缮记录,也都劳烦知州一一拿来。”
听说他要安江堤坝的修缮详记,吕知州面上有一瞬间的僵硬,良久才道:“好,请二位大人稍等。”
第32章
等转到无人之处,吕知州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通判在一旁急的直跳脚:“大人,钱不是都送过去了?谢珩怎么还不依不挠的?莫非是他嫌少么?真要让他去了石城,拿到纪录……”
“行了,”吕知州不耐烦道,“先把水报给他,就说安江堤的修缮纪册一时半会找不到,等以后再拿给他。回头你再……”
他如此这般地向通判耳语了一番,通判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佩服地望着吕知州道:“我这就去办。”
“若他坚持要,只叫人下去找,不必真的拿给他。”吕知州又嘱咐道,“他若问起本官,就说我有要事出去了。”
“是。”
通判将近日水情拿给了谢珩,果不其然听他问起了安渠修缮纪册,他按照吕知州的吩咐,将谢珩的问题一一应付了过去,堵得谢珩也无话可说。
简简单单的几份水报也没什么看头,他们翻了翻,上面倒是毫无任何问题。即便在暴雨的洗礼下,安江水位依旧保持如常,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涨动。
荀礼看的笑了出来:“知州大人防治得当,就是神仙来了,恐怕也不一定能将水位平衡的如此恰当好处。”
谢珩也放下手中的案卷,搁在一旁:“既然今日找不到安江堤坝的纪录,就罢了。明日一早我与荀大人就出发去石城,还请通判大人帮忙与吕大人说一声,我们走的早,就不来打招呼了。”
通判点头:“好,我一会儿吩咐下去,明日早早将车马备好,在官驿前等着。两位大人辛苦,路上小心。”
又客气了两句,谢珩与荀礼便离开知州府。回到官驿,两人的脸色都不甚明朗。明知吕知州是故意拖延,可他们却无可奈何。
只是荀礼还是想不明白:“若真是发了洪水,延误水情可是重罪,按律当斩,你说吕知州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他可没有延误。每日水报都在传送,水报上看不出异常,即便真的有洪涝,就是天灾,也全然怪不到他头上。”谢珩道。
荀礼沉默了。这就好像明明所有人都看出来一个人在撒谎,可偏偏那谎言逻辑缜密,叫人找不出一丝漏洞可以反驳。
“到底如何,明日我们去一看便知。”见他愁容满面,谢珩开解道。
“好。若等着他们安排车马,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差乱。一会儿我下去让人另外准备一辆,以防万一,明日我们早些出发。”
谢珩轻笑一声:“还是荀大人想的周到。”
“少揶揄我。”荀礼斜睨着他,嘴上抱怨,但面上却没有被打趣的懊恼。
如今他也算敞开心扉,与谢珩之间的相处越发自然,不似以前的谨慎克制,是一种真正从骨子里流出的亲密。
这是以前从不曾见过的生动而鲜活的荀礼……谢珩伸手握住荀礼的手,眼底情意自不必说。
他们拿定注意,便早早歇下了。
但半夜里,谢珩便发觉有些不对劲。他浑身燥热难耐,好似身在烈火之中,一股无名欲火直冲下身,在渴望着什么……
他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衣襟大开,一个婀娜女子正趴在他的上方,猩红嘴唇就要碰到他裸露出的胸膛上。
谢珩混沌迷乱的脑海忽然清醒了三分,他猛一翻身,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那女子踹了下去。趁着自己还算清醒,他手指颤抖地解下床边纱幔,将两边的帘子合起,捏在手中。他实在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指都已变得发白了。
那女子被他踹下床,痛吟了几声,却不气馁,站起来飞扑到床边:“公子,您若是难受的紧,不如让奴来帮帮你……”
谢珩浑身高热,汗水密布。他睁开眼睛,却只看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让他头晕眼花。他根本没听清那女子在说些什么,欲望濒临爆发,他不愿意让自己在一个陌生女子面前露出更多难堪的姿态,只竭尽全力嘶吼道:“滚!”
那女子不知是何出身,如此放浪。隔着一层纱帘对他吐气如兰,尖利的指甲划在那层纱上,发出诡异而扰动人心的响声:“公子,你不想要么……公子,让奴给你……给你……”
她用力去拉那帷幔,可使了半天劲儿却分文不动。女子不禁有些奇怪,那茶水中的药量下的极足,按理说足够药到一个意志最坚定的壮汉,可为何谢珩看着柔柔弱弱,到了现在力气都还分毫不减?
到底是什么让他支撑到现在?女子不解地看着纱幔后的谢珩。即便隔了一层阻挡,也依旧遮不住他出尘脱俗的眉眼。
谢珩呼吸愈发粗重,可手上力气却没松半分。他神志已经不甚清醒,嘴中喃喃着什么,女子凑近听了许久,也只听出一个字来:“邵?”
难道是他已经有了中意的女子?女子被自己的揣测惊到,直觉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让谢珩苦苦与情欲对抗,不愿沦陷。一个男人,竟愿意为了自己所爱的女子忍下这样蚀骨的欲望……
她虽是青楼出身,可也知道知州大人派人来找她做的这事十分下作。她原本也是不肯,可看了知州给的画像,她突然就改变了注意。饶是她见过无数男人,可没有一个人,能比谢珩更好看了。
这世间哪个人还能没有一点儿痴念了。
女子苦笑一声,又劝道:“公子,这药是青楼众多药中最烈的,您靠自己是熬不过去的……今晚就让我帮您一次,此事过了,我绝不纠缠……”
情欲煎熬着谢珩,身上冷汗与热汗交替频出,整个里衣都已经被浸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忽然睁开眼,盯着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薄唇一开一合,吐出两个诛心的字眼:“恶心!”
那女子浑身一震,饶是她再不知廉耻,此刻也待不下去了。她脸色变的煞白,起身踉跄了两步:“我、我……”一个不察,撞翻了桌上的东西,几个茶杯滚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不敢再去看床上的谢珩,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了。
谢珩迷蒙之中听见门扇开合,房间重新静了下来,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方才艰难聚集起来的理智瞬间烟消云散,他在那瞬间彻底臣服与那不堪的欲望之下,胡乱地解开裤带,一手向下,覆在了那早就丑态毕出的欲望之上。
荀礼本在酣睡之中,忽然听得谢珩房间传来一声清脆响声,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又听得他隔壁门扇响动,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看看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