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岚忽地替人答道:“墨夕去找一只深色的大松鼠玩了,约莫有些事要讨论,这才慢了点。”
一旁裴若城早已喝酒喝至颈脖都红了,闻言瞬间露出困惑:“深色的大松鼠?在哪?我也想去找他玩。”
穆洵:“…算了吧,你大概一见到就不敢玩了。”
黎墨夕听着好友们的对话,笑的是坐靠到床榻上。
心中仍有些方才的余悸,唇角的温热仿佛还残留着,大松鼠吗…眼下不过才过了半刻钟,他便想回头找松鼠了。
裴若城见所有人皆以回来,蓦地拍着桌子道:“既然大家都到场,那我就准备吟唱前几日写好的词曲。”
高渊道:“你刚刚已经唱了五遍不止,还要再唱阿?”
裴若城晃了下身,好似酒醉的厉害,一时间没听明白别人在讲什么。
顾子深道:“别让他唱了,什么鸡爪不鸡爪的,我刚想到另一个游戏,能当纪念的。”
他指了指桌上摊开的几张白纸,说道:“我们一人写个几句话,怀念怀念这一年来在峰上印象深刻的事情。”
裴若城失望的说:“真的不唱歌吗?”
穆洵冷静说道:“你若再唱,待会大弟子查寝时就第一个将拟推出去。”
今日是峰上最后一夜,他猜测楚瑟会适时放宽标准,只要修道弟子们皆待在寝房内没乱跑,制造出些微声响应该还在容许范围内,毕竟今晚约莫所有人都激动得无法准时入眠。
可若是像裴若城这般大吼大叫、私心裂肺的唱,他们六人大概会直接被叫出去罚蹲马步。
陆玖岚道:“写字也不错,听起来挺好玩。”
不过他其实也很想把鸡爪什么的歌曲完整听过一遍。
高渊笑着拉住他手指,说道:“我方才都背下来了,下回念给你听。”
他知道对方应该会有兴趣,便全数默背了。
穆洵道:“我投写字一票,就这样吧。”
他走至桌边,见好几支笔散落在上面,便随意拾起一只,开始想内容。
黎墨夕扶起意识不清的裴若城,与顾子深合力把人扔至床上后,便和其余好友们坐在桌边一同提笔。
高渊道:“玖岚,你想好写什么了吗?”
陆玖岚笑瞥了他一眼,提笔写下“伤者不知去医堂”。
穆洵见状,笑道:“高渊,这你可得好好解释了。”
那日从凶兽山回来,高渊连医堂都没去,就直接回寝等人,待隔壁寝的穆洵回房后,便听见五寝的二人在吵架。
或许说是陆玖岚在叨念人更实际些,内容约莫是质问对方怎又没先处理伤口,穆洵静静听了好一会儿,发觉陆玖岚讲了几十来句,反而都没有另一人的声音,大概是不敢回话。
陆玖岚露出一副意有所指的神色,说道:“那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高渊瞬间一股紧张:“穆洵你别这事了,待会玖岚想起来会不高兴。”
穆洵讪笑道:“那你下一句就可以接‘玖岚气得牙痒痒’,还有押韵。”
陆玖岚原本扳起的脸随即绽出笑靥,手上笔也歪了一下,在纸上画出长长一撇,他觉得穆洵这句段子接的很不错,非常符合实际状况,于是便真的写下。
白纸上便展出--
“伤者不知去医堂,玖岚气得牙痒痒”
高渊见状,连忙又拉住陆玖岚的袖摆,认真打量着对方神情,想确认是不是真的又不开心,对方随即回了他一个气笑的眼神,高渊才又展出阳光笑脸,知道身侧的人现下并不是真的生气。
另一侧桌边。
黎墨夕见顾子深认真思考了一阵,终于开始提笔,便好奇的靠过去,想看看好友要写什么。
只见纸上写了七个大字:“峰上初见惊鸿瞥”。
黎墨夕一时间反应不起来,便好奇道:“你瞥到谁啦?”
穆洵闻言瞟了他一眼,黎墨夕这才想通,于是他叹道:“子深你还挺会写的嘛。”
顾子深接着又写下“玄宁浅音般般配”,然后迫不及待的拿给穆洵看,二人对视后便笑了出来。
一边陆玖岚继续写道:“山崖壁上习剑累,三四五寝早早睡”。
他记得刚来的前三个月,大家一同习剑,每日又要早起,当时他们尚未调适好作息,三个寝房的人皆在晚膳过后便疲惫的早早睡下,现在怀念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穆洵则写:“子深生辰喝酒醉,墨夕断片人不见”。
黎墨夕随即朝他递去一眼,双方目光皆是含笑。
其实穆洵后来曾经询问自己那晚到底去了哪,并且实际上也猜对了。
他眼见大伙儿都写得起劲,辩说:“那我帮若城歌里其中一句接上段子吧。”
他写下“中秋玩棋烤肉趣”,刚好接裴若城的“仙尊卷走黑白棋”。
顾子深拿了第二张纸,写上“课堂听讲总分神,潭云仙尊骂过人”。
高渊揶揄道:“不止潭云仙尊吧,我记得你与若城也被爻宁仙尊骂过。”
陆玖岚道:“还有境画仙尊也念过你们。”
黎墨夕大笑道:“子深,你这得改成‘三尊一起骂过人’。”
山峰上,夜幕逐渐加深,几个好友欢聚在一房,共同回忆着这整年来的大小事,明日众人便要各奔前程,虽见面不难,可到底不是住在隔壁,不能敲个门便一起去膳堂、下了课一同回寝房,大家心中皆是离情,皆有不舍。
直至笑闹到夜半时分,才纷纷回自己寝室入睡。
黎墨夕将靠近榻边的窗子打开,他躺望出去的角度正好对着百仙峰的天空,因是深夜,天空不若白天那般湛蓝,而是宛如一片黑幕,许多星星在上头闪烁,一点一点的、星罗棋布,衬着黑夜发出微亮光芒。
他脑中又浮现晚间那片落崖。
一年吗?
明年夏天应该很快就到了吧。
黎墨夕看着那片星空,想着想着又不禁有些赧意浮上。
好似过了很久,双眸才缓缓阖起,连何时睡过去的自己也不知道。
桌边放着银白色的黑土,以及整理好的行囊只琥珀色的小石虎正安安稳稳的躺在里头,放在灵兽大全的上面,不让压到,而下方书册的内页则夹着某张方形红纸,是那人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名字。
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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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晨。
大家便纷纷背好行囊,列好队伍预备下峰。
此次离峰由另外几名较不熟识的大弟子带领,并非由楚瑟带头。
众人在列仙殿上拜过三尊后,便整队往百仙峰的长阶梯步下,黎墨夕最后回望了眼站在殿前空地上的深衣少年,朝他露出一抹灿笑,对方牢牢盯着他,一瞬皆没移开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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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时辰之后。
大伙儿便已走至结界外的山脚下,外头那杂草丛生的山景又出现在众人眼前。
人人皆在互相告别,准备背着行囊回乡,其实大部分弟子皆已说好联系方式,所以已无太过伤感。
裴若城道:“记得大伙儿半年后在子深家见,大家不许因故缺席啊!”
黎墨夕道:“不会的,倒是你别被禁足就好。”
毕竟那笔试的结果就要送到家了。
闻言,裴若城突然垮下脸,面如土色。
顾子深朝穆洵道:“沄澜,我先回家几天便去浔阳找你。”
他语气中皆是不舍。
穆洵道:“你多陪你娘一些日子,上回子喻哥不是说了,你娘亲想你想的紧。”
“可是我也想你想的紧阿!”顾子深说着,差点一把抱住他。
穆洵无奈朝他笑笑,拍了拍对方的肩。
裴若城见状,随即朝黎墨夕道:“他俩都这样了,我俩是不是也要来一段?”
黎墨夕冷静的回望他。
穆洵啼笑皆非说道:“谁跟你来一段,墨夕早和别人道别过了。”
裴若城捂住脸,貌似伤透心,也没去深想穆洵口中的人是谁,直接默认是其余修道弟子。
身边人群已渐渐散去,往码头的往码头、出城的出城,只剩下寥寥无几。
陆玖岚和高渊在不远处说完话后,也走了过来。
黎墨夕道:“玖岚,你要直接回豫州了吧?”
陆玖岚点点头,道:“回去后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知半年后能不能顺利去到子深家相聚。”
高渊展着阳光笑靥:“我能偶尔去帮玖岚的忙,反正我家目前还不需要用到我。”
他家中有八口,亲戚皆住在一块,有的是人手能帮忙,且他自己是真的很想去豫州找陆玖岚,毕竟整个陆家只剩陆玖岚,家主之责那得有多累,他想着便是心疼。
陆玖岚笑了笑:“你就仗着你爹娘疼你,要不哪能到处乱跑。”
高渊露出开心的笑容:“玖岚你等我,等我回家见过爹娘,应该很快便能道豫州找你。”
裴若城看着他俩,忍不住又说:“高渊你讲话怎么和子深一模一样啊?”
都是回家没几天便又要出门,只是一个找穆洵,另一个找陆玖岚。
这些人是有多不想待在家!
难道他们家中有有罗刹兄长吗!一群不知惜的人!
黎墨夕闻言不禁失笑,怎么裴若城的脑袋还是一如往常的傻。
他望着不远处某颗岩石,一年以前自己姗姗来迟的画面蓦地浮上脑海。
以及那人低声抛下一句话的情景。
当时肖无灼说:“上峰。”
话落随即提着落悬掉头离去。
昨日那人在落崖上说:“等我。”
胳膊抱着自己,仍是同一副低沉嗓音。
如今却已是他的心系。
黎墨夕望着那石面,唇边皆是淡淡笑意。
身旁穆洵说道:“好了,我们也各自出发吧,这会儿都已经过午时了。”
所有人皆是点头,离情不舍的道别后,便分别往东南西北的山下方向出发。
黎墨夕则与顾子深同一路走,因为他俩的家城在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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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后。
二人终于回到金陵与淮安的交界处,简单道别后便分散,反正一群好友中就他俩的家最近,见面最为容易,小的时候便时常去对方家玩。
待黎墨夕回至黎家宅院时,黎秋冥早已准备好许多城内吃食,欢喜迎接自家小弟回程。
黎墨夕一踏进厅堂,随即看见桌面摆着城中最出名的飞升糖糕,便开心喊道:“兄长!”
黎秋明满面笑容的转过头来,他身旁的木椅上坐着另一名青年,看上去比黎秋冥大一些,俩人正笑聊着,看似熟稔,他听见弟弟的声音便随之站起,微笑迎了上去:“墨夕,你可终于回来了,前几日子喻还传信过来,说是下个月大家能聚一聚,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黎墨夕笑道:“都已经长出新皮肉了,兄长放心,姨母呢?怎么没见到她?”
黎秋冥道:“似乎我们在隔壁城的商铺有些急事,需要娘过去处理,今天清晨便出发了,临走前还不断叮嘱,要家中厨师准备一桌子菜肴,迎接你回来。”
黎墨夕眉眼弯了弯,走至桌边随手拿了一块糖糕,入口的滋味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吃了便能原地飞升那般。
黎秋冥含笑朝弟弟介绍道:“墨夕,这是殷大哥,我俩半年多前在城中习剑堂相遇,一见如故,殷盼他也曾在百仙峰修道,与我们相同,都是剑修。 ”
黎墨夕转向那人,礼貌的笑笑点头。
殷盼露出亲切神色:“墨夕,我听你哥说了不少你小时候的趣事,没想到实际却是这么个翩翩少年,果真是耳闻不如一见。”
眼前少年并不比自己矮,削瘦而修长,模样俊俏。
黎墨夕直笑道:“我大哥大概将我三岁尿床、五岁掉池塘的事都说了吧。”
殷盼闻言不禁大笑:“你这才知道了,对了,你应该也认识楚瑟吧,他是百仙峰上的大弟子,我与他是表亲。”
黎墨夕吃着的三块糖糕,一面睁眼惊讶:“原来楚师兄是殷大哥的表兄阿。”
看外表能知道楚瑟应是大上一些,没想到二人还有这层关系。
殷盼道:“论修道届数的话,我比你兄长大一届,比我表兄小三届,刚好在他俩中间。”
蓦地他视线转向黎墨夕手中银剑,打量了一阵后,说道:“墨夕,你这把剑颜色好透亮,我听秋冥说此剑出鞘时剑辉极闪,是难得一见的灵剑。”
殷盼仔细望着黑土,虽眼下是安稳的收于鞘中,可连鞘身都带着闪眼的银白光。
黎墨夕将黑土稍微举高,说道:“约莫原本的铸剑石便是这色吧。”
殷盼道:“我听你哥说了这把剑的认主过程,还真是前所未闻。”
黎墨夕颔首,当时黎秋冥上山观看试炼,他便将黑土的认主过程说与兄长听。
黎秋冥道:“上回去百仙峰看凶兽山试炼,发觉潭云仙尊还是一如往常的有活力。”
殷盼闻言随即收回观剑目光,跟着笑道:“仙尊讲话还挺有趣,我们那届上峰时他便说溜嘴,有关后来笔试的撇步,我对其中一句话印象极为深刻,仙尊说--看那翅膀颜色,深到透过纸张的肯定就选凤凰!”
待他这话一落,在场三人皆是哈哈大笑,于是便干脆坐在厅堂中畅谈,交换了许多百仙峰上的趣事。
黎墨夕也将黑土的认主过程再度叙说了一次,黎秋冥虽已不是第一次听,可仍是满脸惊讶,他身旁的殷盼也同样露出佩服表情,接着又一路谈到宛如送葬般的钟响,听闻在楚瑟当届,钟响还未如此震耳,后来不知是何原因才越调越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