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无灼望着黎墨夕,少年唇角带着一抹笑意,身上穿着听学规定的浅衣,在月光映照下,整个人散着暖意。
最近几十日,他总在自己落院前的小桥碰见黎墨夕。
有时候对方是问问题,有时候只是随意说几句话。
可即使他没回话,眼前这人也能自顾自的讲上好几句。
…
比如上上上礼拜。
“肖兄,今日膳堂的鱼很好吃,你有吃吗?”黎墨夕问道,唇边弯着浅浅弧度。
“嗯。”
“你吃哪种的?红烧?”
“清蒸。”
“那我猜你饭选紫米。”
“糙米。”
“菜是红苋菜,我总猜对一次了吧。”
“芥蓝。”
“…你故意忽悠我的吧。”
“并无。”肖无灼神色无一丝波澜。
黎墨夕点点头:“…好吧,我吃紫米红烧鱼红苋菜,你选糙米清蒸鱼芥蓝,以后一起用膳时,能互相分食一点也是不错。”
…
比如上上礼拜。
黎墨夕道:“肖兄,今日我看见爻宁仙尊在教大弟子们施仙术,场面好厉害,不像我们还得提一把剑,你会画咒吗?”
肖无灼颔首。
黎墨夕道:“哇,怎么没看你施过?”
肖无灼道:“没有必要,不需施术。”
回答仍是言简意赅。
黎墨夕道:“我觉得挺有必要的,这百仙峰这么大,会仙术的话是不是就不用走路,也能自由来去?”
肖无灼望着他不语,颇有当时下山带他的冷冽之感。
黎墨夕连忙说道:“好好好,走路就走路,别板着一张脸。”
…
比如上礼拜。
黎墨夕道:“肖兄,为何我们衣服和其他大弟子的衣服皆为浅蓝色,而你却为暗蓝色?”
百仙峰上服饰皆为一片浅色,连楚瑟几个大弟子们的也是,只是上头花纹和修道弟子的不同而已。
唯独肖无灼身上是一片深。
肖无灼道:“不知道。”
黎墨夕讶异道:“你穿的衣服你自己不知道?”
肖无灼道:“这很重要?”
语调中显见的漠然。
黎墨夕道:“好吧好吧,不知道就不知道,待下回你知道了再告诉我吧。”
…
比如这礼拜。
肖无灼趁着弟子们习完剑的空档,石崖已无半个人之际,便在那处将他所学过的招式全数练上一遍。
眼角却瞥到不远处有些微动静,他猛然停下动作,定睛往那方向瞧去。
却发现一抹闲散的身影站在那,脸上挂浅淡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墨夕和无灼会一步步朝着甜破天际的方向走过去唷^^
第5章
黎墨夕弯着唇角,说道:“肖兄,我就看看而已,听闻你是峰上实力最为强盛的子弟。”
他话落后对方一如往常的未多加回应,径自将刚刚断掉的招式补上。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一个舞剑一个观剑,头顶月色如水,将偌大空矌的石崖处映照出满地晕黄,清冽而沉静,陡直的壁面也显得更加雄伟和苍茫。
落悬黑亮的剑刃衬着月光,在挥动间不时反射出亮芒,剑主施剑的姿势俐落而快绝,剑身斩过空气却无半分残影,与握住他的那道深色人影互相合衬。
崖上二人并未交谈,就这般过去了半个时辰,直到落悬收鞘。
从那之后。
一连好几天肖无灼都在固定的习剑时间遇到对方,黎墨夕皆是站在外围观看,并未在他挥剑中途开口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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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
山崖处天色已深,可山壁上仍是映照出两道长影,其中一道影子不断跃起又落下,快捷不留残痕,另一道则是伫立在旁,站姿随意闲散。
半个时辰后。
待肖无灼收鞘后,黎墨夕便踏步上前,用悠闲的语气说道:“今日下午弟子们在这练剑时,子深不知在分心什么,半刻钟内即弄断了两把木剑。”
是他方才看肖无灼练剑时,忽地想起的趣事。
当时不过是有其他弟子来找穆洵问事情,又不是找穆洵单挑,顾子深却一直分神去注意那两人的动静,导致木剑撞击在壁面上,断成了好几截,楚瑟随即将顾子深念上一顿,要他去将剑尸全数捡回,以免其他弟子踩到误伤。
黎墨夕用聊天般的语调说道:“那剑裂成了好几块,喷的可远了。”
顾子深光捡那堆屑块,花了至少半个时辰。
肖无灼凝视着眼前弯着唇的少年,说道:“你被断剑击中?”
黎墨夕笑笑道:“没有,不过若城倒是被断柄打到。”
还哀叫的宛如被刺了一剑。
肖无灼道:“嗯。”
语气不淡不咸。
黎墨夕回应过来后不禁微微诧异:“你方才是在关心吗?”
肖无灼抿着嘴未答覆,只淡淡望着他。
黎墨夕颊面扬起弧度:“好好好,就当我自己关心我自己。”
肖无灼蓦地问道:“你傍晚无事?”
黎墨夕道:“怎么了?想要赶人?我就来山崖处赏赏景,看看月色罢了。”
肖无灼道:“每日都赏?”
黎墨夕耸耸肩,笑道:“毕竟月有阴晴圆缺,景观天天皆不相同。”
肖无灼瞟了他一眼,然后抬眼望向夜空:“昨日与今日皆为上弦。”
并无不同。
黎墨夕道:“你昨日用的剑招与今日也无不同。”
可还不是天天来练?
肖无灼闻言便将视线移回少年身上,发现对方嘴边弧度如同顶空弦月般,皆是两角微微翘起。
崖面上,蓦地一小股飒爽秋风吹拂而过,一深一浅的两少年站在那共乘着晕黄夜幕,虽没什么交谈,画面却是和谐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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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的晚间,外头天色全暗下之后,所有弟子已入寝房休憩,但其实真正睡着的没有几间,毕竟都是活力旺盛的少年。
三号寝房内。
顾子深正奋力收拾桌上一大把瓜子。
黎墨夕坐在桌边看着他折腾,一手托腮问道:“你又在瞎忙什么?”
“上山前我娘买了许多吃食,我必须点数看有没有少。”顾子深满脸认真说道。
“…有什么好点数的,你是老鼠吗!?”黎墨夕简直哭笑不得。
打发时间也不带这样胡闹的。
过了一刻钟后,顾子深终于打包完毕,两袋瓜子整齐的放在桌面上,看起来分的很平均。
他捧起茶杯喝了口水,擦了擦额际汗水,叹道:“呼,终于整顿完了,这一包给你的。”
黎墨夕看着桌上那两袋瓜子,失笑道:“我们直接吃就好了,干麻要数,你眼睛没花?”
“我娘交代要平分给你,平!分!”顾子深特别加重语气,就怕对方没听懂。
“你脑子真的没问题吗?”黎墨夕闻言捧腹。
其实这人前日里被那断剑击中脑袋了吧。
顾子深狠狠瞪去一眼,知晓黎墨夕其实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是因为太过无聊才数瓜子的。
蓦地他脑袋飘过什么,便又开口:“对了墨夕,秋冥哥身体最近还好吗?我来百仙峰之前才听我娘说,你姨母这半年又请了一个湖南有名的修士大夫,去帮你兄长诊治。”
闻言,黎墨夕吃着瓜子,脑中浮现自己几个月前离家的情景,那日他去糖糕铺子和娃娃肖大侠决斗之前。
…
金陵城中。
黎家大院外头,一名身穿黄衣的中年女子站在那,嘴边展着温和笑靥,她衣摆上秀了些鹅黄云纹,看起来雍容精致。
她望着眼前高出她一颗头不止的少年,语重心长的叮咛道:“墨夕,你此次前去是为了修道与求剑,务必要遵守峰上规矩,别像小时候那般四处捣乱,眼下十七岁的年纪,若还被人罚站,让人都没眼看了。”
“知道了姨母,我一定会努力修习不让您失望,再求一把最强的灵剑回来。”黎墨夕想了想,又补充道:“然后我绝对不会被罚站的。”
姨母这话是夸张了。
黎家在金陵城中算是小有名气,而他虽也姓黎,却不是金陵黎家的直系晚辈,而是此地家主黎锋的堂兄之子,原本家住榭州,却在不到三岁的年纪,爹娘便被坏人所害,只留下连奶都还没断的黎墨夕,形单影只且年纪幼小,黎锋不忍,便将他接回金陵同住,黎墨夕与他大儿子只相差五岁,虽年龄不是非常近,但也算是互相有个伴。
黎秋冥站在黎夫人身侧,面目柔和,有半分遗传他母亲的容貌。
他看着即将出远门的小弟,温声说道:“墨夕,等你有了剑,这趟回来便能和我一同在后院练习了。”
黎墨夕点点头:“那倒是,不过兄长记得要礼让弟弟,万一剑求回来不到一年半载就被弄断,便无处寻剑了。”
黎秋冥被这话逗乐,直笑道:“百剑山的灵剑拥有灵性,不会断的,别拿去砍树切饼就好。”
他这弟弟小时候还真做过这种事,拿着长辈的灵剑去切大饼,事后还领了好几下罚。
黎墨夕似乎也忆起此事,玩笑道:“那还是我改修琴律道吧。”
没有剑,便不能切饼了吧。
黎秋冥闻言莞尔:“兄长觉得你不太适合,修琴律道的人性子大概都如子喻那般,我看你和子深注定只能修剑道了。”
黎墨夕偏头思量了下,“子喻哥那样的阿,那我可真办不到了。”
顾家大公子性子沉稳从容,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淡静模样,笑起来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再配上一把灵琴,活脱脱就是百仙峰上的仙人之一。
黎夫人面露担忧,看得出仍是放不下心,她逐言叮咛道:“这次子深也会一同上山,你俩正好做个伴,互相督促对方学习。”
黎秋冥深知自家小弟的性子,文言便揶揄道:“娘,他俩一作伴,别说督促学习,不要捣蛋时还给对方互相把关那就得了,只怕这百仙峰要被掀翻天。”
黎墨夕闻言自觉不平,语笑道:“大哥你叮咛我三句,只怕子深那儿子喻哥是要叮咛他上百句了。”
他俩现在年纪已不小,掀翻天这种事是做不出了,不过他二人的确打小就在比谁做死做的比较彻底,今日顾子深被罚抄五张,改日他就被罚抄十张,明日他被打两板子,改日顾子深就被打三板子,两人被罚到最后,还会比赛谁抄的罚写多、挨的板子多。
三人站在门口谈了一阵话,黎夫人见街上铺子开始收拾,知道午时已快过,便赶紧提醒道:“好了墨夕,时辰也不早了,再讲下去可就要迟到了,到时进不去结界上不了山可怎么办。”
她拍了拍黎墨夕的胳膊,语气中带着满满关嘱。
…
百仙峰上,三号寝房中。
黎墨夕脑袋回想着事情,一边朝顾子深道:“我兄长的身体其实并无好转,但姨母坚持持续请大夫一定会有效果,我哥兴许是不想让她伤心欲绝,留个盼望只少比心死还好,便由著她去了。”
黎秋冥的身子其实并不是指外伤或风寒,而是他在襁褓时期曾生了场大病,金丹因而有损。
当时大夫说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此后这副身体的灵力便无法汇集,后天修练也无法成长太多,当下黎夫人便哭晕过去,毕竟修道世家最在乎的就是金丹灵力和修为强弱。
在那之后,黎夫人便开始四处奔波,求遍修道名医,四年前黎锋因病去世后,黎夫人更是拼了命的在寻求大夫,也许是因为黎秋冥即将接任家主之位,必须强大起来,撑住整个黎家。
于是举凡有人提到医术修为好的大夫,便通通被她请了个遍,光是近一年,就换了四个大夫轮番来家中替儿子诊治。
黎墨夕停下吃瓜子的动作,心事重重的说道:“希望我此番修道能有所进,往后便能帮着兄长一同照顾黎家,减轻姨母负担。”
顾子深点头,他与黎墨夕从小便相识,知道对方一直很孝顺,黎叔叔去世那一年,黎夫人因情绪不稳,身体也出了些状况,故黎墨夕当年几乎没怎么到淮安找他玩,天天待在家照顾黎夫人,亲手煎药倒茶,或者逗她开心。
谈到家里的事,黎墨夕情绪忽地沉重,脸上笑意也淡去不少。
顾子深拍拍他肩头,明白这状况已并非一日两日,眼下也只能无言的替好友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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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上午的讲堂大殿。
众弟子在台下聚精会神的听课,各个背脊打直,坐姿端正。
靠后的某排,有两人却是东倒西歪。
黎墨夕歪着身,一手支着脸,顾子深则是整个人趴在桌面,一副尚未清醒的模样。
今日课堂内容依旧是介绍灵兽,潭云仙尊站在台前,滔滔不绝的讲着:“凤凰是世人最口耳相传的神兽之一,有些书籍称它为重晴鸟,此神兽在幼鸟时期体型并不大,在转变为成鸟的过程中会自身燃起大火,便是大家所说的浴火而生。”
一名弟子举手发问道:“请问仙尊,您看过真的凤凰吗?”
潭云道:“书籍上大多数的灵兽近百年来已经隐匿于世,很多种类不是我们想看便找得到的,可这凤凰呢,百年内确实有出世过。”
闻言,台下弟子们个个充满期待。
潭云继续道:“你们之中,应有许多人曾听闻过石麟仙尊,他是至今驭兽道的最后一人,所驭之灵兽便是凤凰。”
弟子们一阵惊呼哗然,石麟仙尊的大名相传已久,但因此道失传,故他驭的是什么兽鲜少有人知道,况且此道所驭之兽虽为神兽,可皆是一般中低阶神兽,凤凰为上古神灵之一,从未听闻有人能够驾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