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渊顿了许久,半晌后才道:“暂时不会了。”
老大夫点头,道:“若有什么需要帮忙,随时来医管里找我,你那朋友伤势大约一个月便能好,只是…他丹上似乎出了点问题。”
高渊眼眸一颤,蓦地垂下脸。
果然!他刚刚感觉的没错,陆玖岚身上灵力转动极为微弱,他还以为是腹上伤口所致,没想到是金丹本身出问题了,便又问道:“他金丹怎么了?”
老大夫道:“他的丹灵所剩无几,应是被什么咒给转了出去,且因短时间内灵力流失的太快,内脏有些出血。”
高渊闻言,心绪一片震荡。
丹灵转移…?为什么?移给谁?
老大夫见他神色不稳,便道:“眼下只能多开几张药帖给他,让他内脏和伤口都复原快些,可这灵力转移之事便无可解了,我不知他被下的是什么咒,且就算知道了也不见得转的回来,待会你送我回医馆时,我顺便顺带抓药帖让你带回,记得定要连续服用,不能断开。”
于是高渊便带着老者一同消失在合院内。
一刻钟后,他便提着一大袋药帖回到后山结界,他盯着床榻上那人,对方轮廓依旧俊雅精致,只是身形日渐消瘦,单薄的宛如强风一刮便会被吹倒般。
高渊凝视着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更不知道为何自己还不走,似乎心神从三年前被带来这里那一刻,便以紊乱的无法好好思考。
陆玖岚的伤口是黑土剑气,虽然他已很久没看过那把灵剑,可当时在百仙峰上大家朝夕相处,他与黎墨夕又都同属剑道,故他还是能辨出。
于是他便递影回那棵树下,用了一张现迹符,发现除了黑土之外,居然还有另外一人的剑气残留在此处,可他并不认识那股剑气属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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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过后,陆玖岚缓缓醒来,发觉伤处已然是包扎完整,身上也换成了干净的衣物,他挣扎着坐起身,动作间拉扯道伤口,脸色又白了好几分。
这是后山上的合院,他望着房内熟悉的摆设,一眼便能认出。
陆玖岚脑中皆是不解,为何自己会回到此地,想下床查看,可身上又没力气。
门外忽地一阵脚步声,他随即抬脸望去,与来人视线交会的刹那,他几乎是在瞬间便眼眸震颤。
高挑的身影从外头步进,在桌上放了些东西,似乎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愿。
可他仍是开口道:“…你…你为何救我…?”
高渊瞟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道:“你当初不也留下我。”
而后便移开目光。
陆玖岚不知该如何接话,半晌后才慢慢垂下眼睑,这是两人在那件事发生后,第一次提及有关的话题。
高渊将药碗放在榻边小桌上面,转身又出了合院。
陆玖岚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汤发怔,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直到碗周已然发凉,他才伸手端起,慢慢咽下。
老大夫交代高渊,每三天便要换一次药,药帖则需连续喝上二十天。
于是陆玖岚每天早上都会看见一碗药汤放在床边,可那人从他醒后那日便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连换药时两人间也是静默不语。
他弄不清高渊的想法,为何对方还会留在这合院里?为何会帮他换药熬汤?
经过那么多不堪的事情后,他压根不敢往何任有关情字的方面想,不论是爱情友情甚至是同情。
毕竟两人之间……在三年前那件事过后,应是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沉默的相处经过了十天。
高渊便帮他的伤口拆了线头,那伤处看起来愈合完整,已无当时令人怵目的剑口,由此可见帮他缝伤的人医术高深。
陆玖岚看着对方长指在他腹间动作,垂眼道:“伤口已经愈合,剩下的我能自己来,你若想走…便能走了。”
对方半晌没答话,而陆玖岚方才也是垂着脸说话的,似是不敢抬眸。
良久,高渊才开口道:“你要关我便关,你要我走便走,当我是什么?”
他说这话时语气毫无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
陆玖岚闻言,心绪又是一团混乱,道:“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高渊却没再说话,将他纱布包上后,便离开房间。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陆玖岚身体已复原了七八分,老大夫抓的药帖也帮了很大的忙,只是他与高渊之间,即使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交谈互动依旧是稀少而疏离。
他觉得这种感觉大概就如同天空与大海那般,互望着,却永远碰不到对方的心,已是连最简单的互动都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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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午后。
陆玖岚靠坐在榻上看书,皆是他这几年间陆续带来给高渊解聊的。
如今他现在身上已无丹灵,仙术书籍对他来说已是无任何用处,故他都是选一般话本来看,这本书里是坊间的流传故事,写书人还将一些上古灵兽也编写进去,让整个故事更为玄幻,他看至最后一页时,便将封底阖上。
起身下床之际,高渊正好从门外走进,手上拿了一些食物,他默默看着对方将吃食放到桌上,问道:“你要一直让我待在这里吗?”
“不然你还想去哪?”高渊语气平稳,没有一丝温度。
陆玖岚摇摇头,望了眼桌上冒热气的吃食,又转身步回榻上。
养伤这一个月,他除了那药汤外,其余吃得不多,整个人仍旧消瘦,秀雅的面颊也总带着苍白,看上去毫无血色。
高渊用力蹙起眉,说道:“带东西给你就是要吃,你若浪费我下次便不带了。”
陆玖岚听闻后先是愣了下,一瞬间不知自己该如何动作。
高渊怒意微升,跨步走向床榻,粗鲁的将人拉起,说道:“你不吃,我就用灌的。”
陆玖岚脸色微白,轻声解释道:“我没不吃,是现下真的不太饿,待会就吃好吗?”
这语气极轻,一字字落在高渊耳里。
高渊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容,曾经,自己满身满心的护着这个人,怕他劳累、怕他受伤,担心他忙得没时间吃饭,总写信提醒对方要注意身子、按时入寝,一遍遍的千叮万嘱,甚至约定好了五年后…
……可原本的五年后应该是怎么样呢?
如今他想都不愿去想。
最后他又等来了什么!
高渊蓦地松开手,身子往后退开。
陆玖岚看他这样,知道对方应是想到某些事,便垂下眼睑,拉开被子起身下床,轻声道:“我现在就吃。”
他缓步走至墙边方桌,伸手正要拿起吃食,猛然被一股力道扯过,压在一旁墙上,刹那便惊诧的抬起头,就见高渊两眼发红狠狠瞪着自己,手上力道很大,抓的他胳膊都疼。
陆玖岚一阵惊慌,不知对方用意为何。
蓦然间,对方低下头用力咬住眼前他唇瓣,下嘴力道不小,他几乎是瞬间便被咬破出血,随即感觉里裤被用力扯下。
陆玖岚倏地将脖子往后一仰,双眸紧紧闭着大口吸气,想缓解疼痛,二人动作间不时扯到腰腹,那伤口虽已愈合,可因拉扯激烈,腹部深处仍是传来一阵刺痛。
高渊掐着人动了好一会儿,见他表情如此,忽地又像回神般,猛地将身躯撤离,稍微退开几步,在两人间拉出些许空间。
陆玖岚在瞬间便软下身,往地上跌去,却在跪地之前又被眼前人一把抓起,大力拽回床榻上,接着身上力道顿时又松落。
他喘着气,抬起手臂覆盖在眸上,因方才激烈的动作故气息仍是乱的。
须臾间,身子又被人覆上,陆玖岚惊惧的移开面上手臂,见高渊压在自己身上,他原以为对方是要离去,怎又回来了。
高渊将手中瓶子用力旋开,陆玖岚看出那是他换药时其中一罐药膏。
对方挖起一勺直接往他下探去,陆玖岚眼底一震愕然,不解眼前人为何要如此,倏地挣扎道:“高渊你…”
可两人间本就无话可讲,陆玖岚身子瞬间整个弓起,虽有膏药做前置,那痛意还是在顷刻间发散至全身,苍白的手指紧拧着住身下榻被。
陆玖岚咬着唇,上头早有被对方咬破的痕迹,紧紧闭着眼忍耐痛感,这是高渊第一次在床上对他做这种事,以往都是将他压在桌边或墙上。
高渊直接开始动作,看着身下人疼的眉宇紧蹙,面颊却毫无血色,唇角却带着血丝,他死死盯着人不放,眼眶发红,许多情绪在心中横冲直撞,眼前人躺在榻上的画面他不是没想过,只是场景是洞房花烛夜,而不是现下这般。
他掐住对方的力道越来越大,在皮肉上头留下一道道红瘀指痕。
许久之后。
待身上温度撤离,陆玖岚已是疼的施不出力气,只能轻扯过一旁被子盖住身上一片混乱,对方下床后没回头看他,径自往门口走去。
他闭了闭眼,虚弱的轻唤道:“高渊…”
那人停了步,可依旧没回头。
陆玖岚躺在榻上,颤声道:“倘若你还愿意踏进陆家一趟,我书房木柜下有个东西,你拿去吧,那本来……便是准备给你的。”
其实…是准备给他俩的,只是现在用不到了,但说不定高渊以后还能喝到,那便拿去吧,毕竟自己身上已没什么东西能当作祝福送给他了。
高渊没出声回应,直接往门外跨出。
陆玖岚瞬间拉起被褥将整个人埋进。
真正走到今日,他的心已负荷不了,从三年前便是如此,情绪一层层的积累,不管是得知他爹娘离去的原因、或者是夜里烧去信纸的心死、还是这三年来他与高渊之间种种相对,每一段在他心上都是如血的刻痕。
他其实早已计画好后头所有事情,在与黎墨夕谈话前一晚,他在夜半时分便将山腰处的特殊结界给解除,之后本要直接离去,可抵不过心头念想,约莫明日过后再也不会见到合院里那人了,于是他迈开脚步,顺着意识步入院内,见了对方熟睡的脸庞,还是忍不住在那唇上落下轻吻。
从初识到如今,他与高渊从来不曾好好的接过一吻,每次对方都是极为粗鲁的咬破他唇,像在泄恨一般。
这回,他吻的很轻,至少在两人结束之际,能有一次不带恨的触碰。
晃神着下山之后,当晚,陆家卧房的油灯彻夜未灭。
他坐在案台前,将剩余那两封未烧的信纸读上好几遍,上头写的一字一句,美好而令人向往,是他曾经心头最期盼的念想,一旁桌面放了章红色小纸,纸面上是一个岚字,他想带走的东西就这几样而已,毕竟他心底最渴望的,也带不走了。
案台边上摆着一封刚写好的信,他已交代家朴,在他明日出门后便要寄去给陆青凝,他能理解姐姐怨恨高家的原因,也仍然敬爱她,不因任何事改变,而明日太阳一出,约莫穆洵便会来找他,既然对方已看见她房内的影疏剑,经过这一夜鹰是已能想通八分,且如今墨夕已经回来,应该也会一同前来,他已想好要对黎墨夕说的话,毕竟当年是借用了对方的剑,可他能还的东西不多,上回听到穆洵陈述黎墨夕被蚀灵一事,他心里便有了移灵的想法。
宁家移灵符不伤及性命,完成后顶多休养上一阵,而他方才上山解结界时,在高渊身上画了个符,与自己有些连动,目的只不过是希望对方这一生能够平安无伤,可也因此他必须护着自己,只要自己还活着,这个咒便永远有效,而他也布置好后头的事情,甚至在偏僻的城镇买好了农舍,想着所有事情结束以后,在那过完下半辈子也挺好。
他与高渊之间……在当年自己带着黑土去南阳之前,他便明白此趟后,有些东西便会消灭,永远也无法复原。
可怎知这所有的计画,却被他腹上的伤口打乱了,他回到根本不该回的山腰合院,见到他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人。
伤好过后,他曾在房内四处寻找当时带在身上那两张信纸,可各处皆寻获无果,也根本不敢去问高渊,他想那人应是看到了,定是当下就直接撕碎给扔了。
思即于此,他心里便一阵空落,似乎连最后一丝念想也一并消散了。
直至最后,两人间连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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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下午。
陆玖岚午睡醒来后尚未下床,视线便被桌上一物吸引,眼眸瞬间震颤。
那是上回他让高渊回陆家拿的东西。
高渊站在桌边,好似也望着那东西沉思。
眼前的那壶酒,壶身不若一般茶馆里的酒瓶那样大,大约一个手掌高,为某种精美陶瓷所制,壶面刻着古朴纹路,看着很是精致,这壶酒一看便价值不斐,是专门在喜庆成亲时洞房里喝的。
陆玖岚愣愣的望着酒壶,不解高渊为何将它带来此处。
可对方面色明显的极差,让他想问也说不出口,那酒原本是他送符咒途中,经过某个以酿酒成名的大城时特意买下的,当时便想着在成亲那日当交杯酒,也想给对方一个惊喜,怎知却是永远也用不到了。
可他还能感受自己当时买下这壶酒的心情,记忆中,约莫是期待又羞涩吧…
半晌后,高渊才开口:“你上次说将这酒给我是何意思?”
语气寒若冰霜。
陆玖岚眼神从酒壶移至对方身上,轻轻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两人目光交会之际,他撑不住对方的视线,终究是默默的垂下眼睑,用力闭了好几下,感觉早已裂散成数块的心,原来还能痛得更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