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问,众人沉默片刻,声量高低不一地垮着嗓子说不敢。
“不敢?不敢为何不劝着陛下,任由他胡来?!”和四仍是刻意压低着声量,他也不多和这些人浪费口舌,直接点了几个,“连主子都护不住,留你们几个废物有何用,给我滚出宫去。”
那几人肝胆俱裂,连忙满脸涕泪,膝行着向前求饶。
还没哭出声,和四凛冽的眼风一扫,那几人的哭声顿时卡在了嗓眼里,面色发青地委顿在地上。
和四再也不看他们,对剩下的以来福为首的几人冷冷道:“至于你们几个,留你们下来是看在你们是跟着陛下伺候的老人。可该说的难听话还得说,该罚的也还得罚,这干清宫乃至皇宫里的正经主子只有陛下一人。陛下龙体若是有恙,第一个开罪的就是你们,一个也逃不了。你们最好记住了,再有下次,本座便带你们回去见识见识东厂大狱里面的戏法,包管你们毕生难忘。”
这几句成功震慑得那几人面无人色,来福哭丧着脸伏地狠狠磕了几个头:“奴才们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和四教训完了他们,又回去看了看小皇帝。
小皇帝已然熟睡了,睡得一派天真,毫无防备。
和四注视着他稚嫩的容颜,心下叹了口气,这孩子睡得憨,是个心地单纯之人。寻常百姓家的小孩这个年纪可以单纯撒娇,做皇帝单纯那就是送命了。
守了一会,见小皇帝没有异样,和四便悄然离去了。
他此行本来是想旁敲侧击给小皇帝推荐几个教习武艺的教头,学武是好事,尤其是当皇帝的,若有一身武艺在身便能大大提高在各种宫变,谋刺的存活率。
和四如果不是自己对武学实在一窍不通,他也想习一身好武艺,就像他干爹一样,最好会个什么化骨绵掌,一招就让取他狗命的乱臣贼子原地消失。
现在么,他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从干清宫出来,和四没有回司礼监,而是直接去了外城的锦衣卫都尉府。
在去锦衣卫之前,他特意让人取了小皇帝亲娘的画像来看。
刚看了一眼,他就将画像摔了。
这小王八蛋,他哪里和纸上这宽头大耳,虎背熊腰,看着一口就能吃十桶饭的惠嫔娘娘有半分相似!!!
如此前所说,锦衣卫是一支亲军,在成为情报机构之前它的构成极为复杂,下设御椅、扇手、擎盖、斧钺等七司,早些年光是力士便达一万七千余人,可见一个小小三省六部官署是绝对装不下来的。
就如东厂一样,锦衣卫的真正大本营设在外城,和东厂遥遥相对,颇有分庭抗礼之势。
不过后来东厂得势,为了表示对锦衣卫的蔑视,他干爹在位时特意把东厂的楼阁比锦衣卫多盖高了一丈。
即便如此,和四到了都尉府时仍是被扑面而来的阳刚雄浑之气冲了一脸。
一群年轻力壮的锦衣卫力士校尉们正热火朝天,光着膀子在那拔河角力、
也不知道是那人瘦得太突出,还是和四眼尖,总之他一眼就瞅到了其中一张大汗淋漓的英俊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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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带我家的二喵去做绝育,回来很晚,又要照顾它,更得不多,希望大家谅解~唉,看着它没精神的样子,我好心疼QAQ
第29章 敲山震虎
和四乘着小车而来,无声无息地停在树荫之下,青麻小帘卷了一半,只露出双饶有兴味的眼睛瞧着这群年轻汉子们互相角力。
啧啧,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东厂虽并不像外头传闻里的遍地是太监,但几个掌事的确实是宫里头的大拿,干得多又是狗狗祟祟的事儿,那和阳刚威武半点不沾边。
你瞧,即便如赵精忠这种直男中的钢管直男,跟着他干爹后面久了,现在都学会嘤嘤嘤了!
和四实在恨其不争,寻思着回头找个热血刺激的活计丢给赵精忠,让他磨练磨练,别整天在他面前表演壮汉撒娇。
小校场上,两边锦衣卫的拔河已至白热化,围观的汉子们喊声震天,不像是比赛倒像是上阵杀敌,撞得和四耳朵里嗡嗡直响。
他目不错珠地盯着右边吊尾的那一位,心下轻轻一嗤,就这一身百斤不过的骨头也好意思来现眼,也不怕扯散了自个儿的骨架子。
拔河之中,首尾两位最是重要,打头的得是虎背熊腰、气吞山河,实实在在的汉子,脚下踩得住三尺黄土,头得能顶得了一丈青天,双臂更得结实有如猿臂,能扯得住千斤之力,一队的气势全靠他带动。
而守尾大将,则需如磐石扎地,牢牢将这一队的劲儿钉在地里,纹丝不动。
和四看着精瘦精瘦的陆铮鸣,嘴角微抽,这货到底是如何被他们队选去守尾的,抱着必输的念头吗?
眼看拔河已到了拼着大家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马上就要决出胜负。
陆铮鸣对面那一队的打头大将一声巨喝,率先发难,棒槌似的两胳膊将绳索猛地一扯。
陆铮鸣那头的人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地向前踉跄两步,眼看就要被拉扯过线!
说时迟那时快,这头的领头将军亦是暴喝一声,憋着一口闷气,脸涨得通红,使劲向后一扯。
与此同时,和四注意到守在队尾的陆铮鸣脚下分毫不乱,犹如三尺铁钉紧紧扎在地面,可谓入地三分!
他鼻梁眼皮挂满汗水,顺着脖颈一路流到赤/裸的胸膛上,像刷了一层油似的,在阳光底下闪着力量的光泽,看不出丝毫瘦弱。
和四微微一怔,心里头嘀咕,这前些天看他还和饿死鬼一样,才几日不见怎么和脱胎换骨了似的,难道说升了百户伙食好了,人也养壮了?
他刚开了个小差,那头已决出胜负,欢呼声比方才的喊杀人还要激荡豪迈。
陆铮鸣松了手,也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屁股还没着地就被几个大小伙子抓起来往天上一扔。
和四看得禁不住哈哈大笑,刚笑了一半,脸上突然僵住。
他跟着乐个屁啊。
可转念一想,既然是他“干儿子”赢了,那乐一乐也没啥。
赵精忠在外听着自家督主一会笑,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又轻声笑了起来的,心里头一阵阵诧异。
他琢磨着,难道保心丹已经不管用了,得回头找太医开开什么治喜怒不定的药来?当东厂提督压力大呀,老妈子赵精忠忧国忧民地叹了口气,老督主干到最后头发掉了一地,也不知道这新主子啥时候秃。
要不,再开个生发养发的药来
要是被和四知道赵精忠对自己一头比乌木还黑的秀发忧心忡忡,肯定一巴掌拍了过去,打掉他的胡思乱想。
可眼下他没那空了,已经有眼尖的锦衣卫发现了他这辆偷窥的小马车。
和四人还没下车呢,已经达到了瞬间冷场的效果。
……
岳钟今日恰“巧”也在都尉府里,即便不巧,东厂提督大摇大摆地驱车直奔他们锦衣卫老本营而来,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岳钟也只能是巧了。
和四这前脚刚一下车,那头得了风声的岳钟已风尘仆仆赶来,腰上的绣春刀还未卸下,披着身玄色斗篷,遥遥便迎了过来。
拔河的锦衣卫们三三两两散成堆,窃窃私语地看着从马车里下来的年轻男子。
那人模样生得太俊了,乌发红唇,虽未着蟒袍,但腰间挂着的牙牌却明晃晃地彰显著来人的不凡身份。
东缉事厂厂督,于锦衣卫而言便等同于锦衣卫指挥使,可如今宦官权倾朝野,东厂的厂督绝对凌驾于锦衣卫指挥使之上。
上一任指挥使在位时,见着老厂公在八丈之外便要下马行礼,以示尊敬。
和四不似老厂公般喜欢摆排场,何况在人家大本营摆排面不是典型找打吗???
他顶着各方或不善,或揣测,或好奇,又或者……比头顶太阳还炽热的眼神,一派淡然地与岳钟相见。
岳钟拱手行礼,和四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两人本不算平级,这也不算失礼。
只不过落在锦衣卫们眼中,这个新上任的东厂提督实在傲慢衿贵得过了头,一个太监而已,把自己摆得倒像个王公贵胄似的。
倒只有一人,从头到尾都以一种品鉴宝物的眼神将和四从头扫刮到脚。
看得和四都快挂不住脸上的假笑,妈的,我们只是纯洁的父子关系好不好,不用那种想睡了你爹的眼神看老子!
岳钟擦了把额头薄汗,不卑不亢地问:“督主今日突然造访,下官实在没个准备,让您见了这群混小子们的笑话,若有冲撞不到的地方还请督主海涵。”
和四漠然地一扫周围那群汗津津的胸膛,与某人的视线轻轻一碰,一撇即过,他笑了一笑:“岳大人说笑,咱家也是才到,谈不上冲撞。再者,见到贵府将士们如此威武精干,有你们护卫左右,陛下自是高枕无忧了。”
两人虚情假意地说着客套话,各把对方恶心得不清。
和四这次来可不比上次,上次是有求于对方,这次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岳钟自是心里有数,客气话一说完,便主动让到一边,难得摆出个低姿态:“此处说话不便,督主请移步里面说。”
和四有心是发难,自然不给他面子,步子是半步未移,仍是杵在那皮笑肉不笑道:“咱家公务在身,岳大人也是繁忙得很,就谢了岳大人这一杯热茶了。”他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岳钟腰上的绣春刀。
上次来一次,和这姓岳的关小黑屋说话当天就传出了他两的绯闻,还传得沸沸扬扬,非说他一眼看上了人家锦衣卫副指挥使想抢回去当压厂夫人。
放他娘的狗屁,和四心想这姓岳的满脸痘子,像个坑坑洼洼的老山芋,他眼光有这么差么?起码也得找个年轻力壮,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一岔神,和四的余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一角。
他原以为陆铮鸣此时该避嫌又识相地和其他锦衣卫一起滚蛋了,没成想他不仅没滚,还留在原地逮着了他的眼神,立即朝他扬眉一笑,颇为不怀好意。
和四:“……”
和四和被逮着的贼似的,刷地一下收回眼神。
当着下属们的面,岳钟面带尴尬,这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和四脸皮厚,一点都没有被人围观的尴尬,慢悠悠道:“我此行前来是给岳大人送几份好礼的。”
岳钟一脸茫然,言辞愈发谨慎:“大人太客气了,但所谓无功不受禄,敝署……”
他话未说完,神出鬼没的赵精忠闪现了出来,一手甩出一个,直接将绑着的两人扔到了岳钟面前。
锦衣卫那边顿时一阵骚动,有的没看清还以为这东厂提督带人偷袭他们副指挥使,登时就眼里冒火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和四看也没看他们,靴尖在地上那两团血肉模糊的人形上轻轻一踢,雪白的靴尖沾了一点红,像刀尖上凝着的血,刺眼森然。
他笑吟吟地看着岳钟刷地白下来的脸:“咱家虽然休养了这阵子,但该抓的人,该办的事一件没落下。说来这两人和我,和你们锦衣卫都有些关联。前些日子,我在东平坊一时不察招了小人的算计,落了水险些去阎王殿前喝茶。可惜俗话说的好,祸害遗千年,阎王还不肯收咱的这条命。既然不收,那回头冤有头债有主,总该算了一算。”
岳钟脸上血色尽失,强行挤出个笑来:“督主说得极是,此二人胆敢行刺督主,合该千刀万剐。只是下官不解,督主所说的与我锦衣卫有关是何意思,下官从没……”
和四叹了口气打断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和我装疯卖傻就过了,岳大人。你该不会忘了我东厂是吃什么饭干什么活计的吧?”
岳钟吸了口冷气,握紧拳头低头不说话。
和四语气渐渐凉了下去:“没什么人能熬过东厂大狱的三十六道大刑,这两人才吃了三道就全交代了。只可惜他们也不过是你们锦衣卫两个走街探巷的力士,对当天的事知道的并不多。不过,知不知道不重要,我们东厂早晚会查出来。现在把人还给你们锦衣卫,毕竟是你们的人,也该物归原主,别让人说我们东厂以权欺人。”
岳钟明显是不想认人的,一旦认下就等于承认锦衣卫和东平坊的“走水”案有关,是去杀人灭口的。这里头牵扯的人太多,哪里是他一个小小副指挥使担当起的。
和四瞅着他变化不停的脸色,也不想太为难人了,走近两步,低声道:“岳大人,我奉劝你一句,人该有自知之明,螳臂当车是蠢人才干的事,更别说站队结党了。朝堂里的水浑得很,不是你这种人混得了的,要是牵扯了别国外邦,”他轻声笑了一声,“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和四放完狠话,耍完帅便要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打算就此飘走。
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古怪地瞟了某处一眼,状作无意随口提了一句:“陛下近日打算择了一个名师教习武艺,我看贵府精兵良将众多,不如岳大人举荐一两个来?”
岳钟本来就在胡思乱想,疑神疑鬼,乍然听到和四一句话,免得又惊出一身冷汗,想得无比复杂。
挑人?挑什么人?难道说这锦衣卫里头有他东厂的人???
和四炸了鱼,十分快活地溜达走了。
他此行只是想试试这锦衣卫究竟和东平坊一案牵连多深,看今日岳钟的反应简直赤果果地在脸上写着“我有鬼我心虚别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