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闷头使劲摇了摇,就在和四要吩咐下面的人去准备些汤粥时,小皇帝突然用很小的声音道:“和四,他们是不是不想我做这个皇帝?”
和四心头一惊,不动声色地一掌捂住小皇帝的嘴,对外面还杵着的来福和徐院判道:“这儿有我伺候,徐大人先去外头歇一歇吧,至于其他人先出去,别打扰陛下歇息。”
等其他人等陆续退了出去,只余下小皇帝与和四两人,和四方松开了他的嘴,拧着眉对眼巴巴瞅着他的小皇帝道:“陛下可知刚才那句话要是传到了前朝,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本来就是,”小皇帝不以为意道,他把自己蜷成一团歪在和四怀中,掰着手指头道,“太后不喜欢我,首辅他们也觉得我和我爹一样没出息,连宫里头的太监宫女们都觉得我这么点大的一个皇帝好糊弄。没有人愿意我当这个皇帝,更别说我的叔叔们了。”
和四撸猫似的撸着小皇帝的毛,他突然发现小皇帝的头发并不是纯正的黑,平时看不出来,现在在昏暗的屋内就着烛火,竟是泛着一层浅淡的金色。和四心头起疑,想凑近再看看,却突然被小皇帝一手撑住了下巴。
他垂下眼冷眼看去。
小皇帝也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干得发白的嘴唇动动:“我虽然是个男的,生得也好看,但才八岁,你不能对我下手!”
和四:“……”
和四被他这番惊天地泣鬼神的金口玉言给惊呆了,他不可置信地想,太可怕了,难道自己脸上写着“畜生”两个字吗???怎么只要是个雄的,就认为自己一定会觊觎他们的“男色”???
和四不堪受辱,于是双手将小皇帝裤子一扒,在对方震惊的眼神里狠狠地扇了两巴掌。
小皇帝眼中的震惊瞬间变成了泪水:“你竟然敢打朕?!”
和四平静地说:“你不是说我是你娘吗?娘打儿子,有毛病?”
小皇帝:“……”
虽然好气,但好像……没毛病。
被揍过的小皇帝嘴巴安分了下来,他蔫蔫地伏在和四膝头,把玩着他的腰牌:“我突然觉着活得好没意思,太后大臣们嫌弃我,你还打我……”
他说着就一头扎进了和四胸膛里,一副你干脆打死我的自暴自弃样。
和四是真想打死他了,但是打死这小王八蛋也意味着自个儿的仕途也到头了,没谁会留一个背信弃义弑主的奴才,他只得了无生趣地充当着老妈子的角色:“陛下说得这些话要是给外头的流民们听见,八成他们还不到饿死,就被您给气死了。您要是活不下去,这宫外头还有多少人能活下去啊?”
小皇帝挑起一只眼:“我大燕还有流民?户部尚书不是说,家家户户丰衣足食,米粮满仓吗?”
和四不敢相信一个皇帝居然这么天真:“这种鬼话你也信?”
“……”小皇帝噎了一噎,不敢说话了。
和四拍拍他的背:“这样吧,陛下。下次有谁敢背地里说您,或者给您脸色看,只管告诉臣,臣帮您出气。等臣治他们一回两回,就再没人敢妄议您了。”
小皇帝斜眼瞅他:“要是太后嫌弃我呢?”
和四一派从容道:“太后也不行,您才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是咱大燕最最尊贵的陛下,没人能给您气受。就算是太后她也是有把柄能治得住她的。”
小皇帝不信。
和四只好一脸为难地透露给他:“太后未出阁前和内阁里的江辅臣两情投意合,本该是对佳眷,可惜被您父皇给看上了,便选入了宫里。现在您父皇驾崩啦,他两……”
余下的话和四含蓄地用眼神表达给了小皇帝。
小皇帝身子一震,吃力地撑起上半身:“她竟然敢做出这种让皇室蒙羞之事,你也居然隐瞒此事到现在,不办了她???”
和四唉了一声,将他又按回怀里:“陛下,您要知道太后也是个可怜人。现在才多大年纪啊,膝下连个亲生儿女都没有,就得守在这宫里头过完这辈子,想想不可怜吗?”他顿了一顿,“最主要的是,有些事情知道了不一定要现在说,得留到适合说出它的时候,才能发挥出它的作用,明白吗陛下?”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突然语出惊人:“厂臣,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和四:“???”
你小子拉肚子把脑子也拉出去了???
和四道:“不行,臣不能,臣无后。”
小皇帝:“……”
这个问题太关键了,实在让小皇帝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他,两只小眼情不自禁地向和四裤/裆看去。
和四:“……”
小皇帝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听说割的时候挺疼的,那你现在还疼吗?”
和四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又在小皇帝屁股上添了两巴掌。
小皇帝被揍服帖了,也不说什么“我不当皇帝”的荒唐话了,他闷闷不乐地卷着被子窝在和四怀里:“和四,既然你说我是真龙天子,那为什么现在又冒出来个萧巡?”
和四拨弄他发梢的手一顿:“那孩子叫萧巡?”
“嗯。”小皇帝点头,“他自己说的。”
和四努力眯起眼看清小皇帝发丝的颜色,漫不经心道:“一个半道冒出来的小子而已,连身体里是不是流着先帝的血脉都尚未可知,陛下担忧他什么?”
“我不是担忧他,只是他是云王叔亲自送回来的……”
和四听明白了他的话,更不在意了:“陛下的云王叔是几个藩王里头最糊涂的了,他带回来的人自然也是最不可靠的。即便可靠……”他拈起一根发丝凑在眼前仔细看,轻声道:“臣也有办法,让它不可靠~”
小皇帝被他话里的杀意冷得打了个寒颤,可心底又冒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他缩在和四的怀里,像多年前的大雪天里缩在自己娘亲的怀中,感到了无比的踏实与温暖。
出了干清殿时,和四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快撑不住这重若千斤的身体,他急需去找个地方躺上一躺,最好能躺上个一天一夜没有糟心的人和消息来扰他清静。
可偏偏事不如人愿,他尚未坐上步辇,一个小太监匆匆过来,本是奔着干清宫去的,见了和四只见脚尖一转,奔向他而来,气喘吁吁道:“督主,急报!”
和四本就嗡嗡响的脑袋被这两字刺得更是头痛如裂,他努力维持住那一线快崩塌的清醒:“何事?”
“宁王在进京途中突遇强匪行刺,眼下生死不明,已经原路疾行返回幽州了。”
和四两眼一黑,直接晕厥了过去。
※※※※※※※※※※※※※※※※※※※※
更新啦~~QAQ哭泣求评论求花花,上一章评论好少啊
第49章 尔虞我诈
陆铮鸣是在蹲守个盐票贩子时从闲聊的同僚嘴里,听到了和四病重的消息。
盐铁两项是朝廷严格把控的专卖,即便有几户皇商跟着后头吃点汤水,那也得手持祖上传下来的一本盐票,除此之外但凡搞这两桩生意的都是要吃断头饭的。
可近日朝廷里发现京城里流入了少量不明来路的细盐,乍一看有本有票,可实际捻起那一把盐粒子仔细搓搓,会发现和平时京里盐行贩售的西海盐略有不同,味道更重盐粒也更粗糙些。
这可就惊动了户部乃至满朝野,说起来这事还是东厂每天记打事记的番子首先发现的,后来由东厂报到了早朝上,由内阁为首的众臣一商议,这肯定是要办的,但怎么办,由谁办是个问题。
按道理来说,东厂发现的问题这差事就该由东厂领了,但临到头却落到了北镇抚司上头。
理由无他,朝里某些个士族出身的文臣们老毛病又犯了,见着和四与小皇帝的关系日渐缓和,唯恐再出个前任老厂公那样的厉害角色,压迫得他们生不如死,索性干脆把这桩便宜差事赏给锦衣卫得了。
锦衣卫再能干,那也不是皇帝身边人,造不出太大的幺蛾子。何况锦衣卫里头大多数都是非富即贵的出身,和这些穷讲究的士族们多少有着裙带关系。
上一次迎接云王的事锦衣卫干得不太光彩,风头都被和四率领的东厂全抢了过去,这一次岳钟是卯足了劲打算狠狠地立上一功。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还悬空,下面眼巴巴瞅着的不仅有他这个副指挥使,还有同知,佥事等等。到了岳钟这个年纪,再不拼上一把更上一层楼,他这条仕途就算是走到了。
于是一大早,陆铮鸣他们就被派到了东市里偏僻一隅,这儿是集市里人员最复杂,流动最快的一角,俗称黑市。里头鱼龙混杂,牛鬼神蛇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见不到的。
陆铮鸣和另外几个校尉力士守着的是八角巷巷口,据说市面上流通的假盐票簿子就是从这巷子里流出去的。
天冷得呵一口气就和吞刀子似的,雪快堆到了膝头,哥几个和沟里的灰老鼠似的缩在个不起眼的茅棚下,原先还觉着风吹进脖子冷,现在已经麻木到没知觉了。
陆铮鸣是个和气又大方的头儿,从不和底下的校尉力士们摆谱。校尉们敬重他但不怕他,趁着天蒙蒙亮人少的时候便搓着手小声唠嗑打屁,聊着了聊着就说到了病倒了的东厂提督。
一个小力士使劲搓着快冻掉的手指头:“我看这是个好兆头,东厂的头一倒,剩下那群不阴不阳的娘娘腔们群龙无首,成不了气候了。老天照应咱锦衣卫,来年搞不好能挣个好前程。”
原本漫不经心地喝着腰壶里烧刀子取暖的陆铮鸣蓦地一顿手:“你说谁倒了?”
力士眉开眼笑道:“头儿!就是那比女人还漂亮的大太监啊!”他挤眉弄眼道,“啧啧,那位九千岁比我见过京城里最漂亮的姑娘还美上三分。要不是小皇帝才八岁,恐怕中宫娘娘都得他来坐了。”
另一个小校尉被他这话逗得哈哈大笑:“一个太监还想做中宫娘娘???祖坟的坟头都给他烧着了吧!”
锦衣卫这边惯来看不起东厂的阉人们,其实他们自个儿心里也清楚东厂里头大多数做事的番子和他们一样,都是正常男人。可谁让东厂的领头人是个太监呢,如今还是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太监,锦衣卫们往往谈起他时一半是畏惧,一半是见不得光的那些狎昵下流话。
陆铮鸣往常从不参与他们之间攀比说黄/色笑话的游戏,倒不是嫌低俗,他本人就是个俗到不能再俗的人,只是他这人一旦开了口就容易满嘴跑马,拉不住缰绳。宴行生再三提醒他,注意他们是敌国奸细的身份,陆铮鸣便索性少说少错。
而今乍然听到这几人语气轻佻地谈起东厂里的那一位,陆铮鸣心里的感觉大不同了,甚至起了火,要不是碍着身份的缘故,保管把这几个兔崽子打得满地找牙。
老子的人,给你们瞎逼逼的?
陆铮鸣强自按捺着火气,不动声色地问:“好端端的人怎么病着了?上次不还是威风凛凛地和咱们抢功去了吗?”
“这你就不懂了,陆头儿,”那小力士精神抖擞地笑嘻嘻道,“他们那种阉人身上少了那二两肉,身有不足便容易招病,哪能和寻常男人比啊?啧,听说那位提督是个好男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床上折腾得太过了……哎哟!”
力士捂着火烧火燎的鼻子往棚子里一蹲,龇牙咧嘴地在鼻子一抹,摸出一手的血,眼冒泪花地瞧着陆铮鸣:“头儿,咋了?”
“正当差呢,你这么大声在这说书是生怕巷子里的人听不见?”陆铮鸣面无表情地抱回长刀,身穿灰黑便服的他冷眼盯着巷口,一身谁也不敢接近的浓浓煞气,“少说废话,盯紧点!人要是跑了,岳大人第一个拿你开刀。”
一提到严苛非常的岳钟,几个人屁也不敢放了,噤若寒蝉地蹲在了棚子下,当真和几只大老鼠似的。
陆铮鸣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着鬼影都没有的巷口,一面心思早飞到了八百里外的皇宫里头。
病了?怎么又病了?病得重吗?
前两天见着他的时候的确脸色不大好,还以为是忙着藩王入京的事累到了,现在看竟已是久病成疾。
陆铮鸣从不觉得日子有这般难熬过,他是个极有耐心,能等得住的人。从晋国到燕国,从晋国原本一个差点见了阎王的阶下囚,到如今燕国的锦衣卫百户,他有足够的耐心走到自己想要的位置,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势和人。
可千算万算算不过天数,他遇到了和四,本以为是他向上爬的垫脚石子,结果现在成了自己牵肠挂肚的人。
天色渐渐从鹅蛋青亮到透白,即便是黑市,其他巷子里头也有了生意往来的声音,唯独陆铮鸣他们守着的巷子静悄悄的。
陆铮鸣心下渐觉不对,正巧守在另一头的另一个百户突然放了个只有他们才懂的信号,示意他们立即进去逮人。
“艹了,又是咱们冲锋陷阵!”原先开黄腔的力士忍不住骂了一句。
陆铮鸣提起刀,一马当先钻出了破棚子,人和鬼影般无声无息地贴着墙角飘进了巷子深处。
底下人见着从来不慌不忙的陆百户突然打了鸡血似的,好生愣了一愣,随即回过神去赶紧跟了上去。
八角巷里住得人家不多,多半是闭门闭户做些见不得光的人生意的,听说连没在娘胎里成形的小儿都有的卖,说是专门卖给不孕的妇人,吃了就得子得女。巷子里狭小阴森,为免打草惊蛇,锦衣卫事先没来探过底,陆铮鸣他们一行人打头,后面又进了一队人马。两边人马各贴着左右,眼观八方耳听四路,挨家挨户地摸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