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
他有尝试询问即将组成的阵型是哪一种以及即将面对的敌人什么样,但因为边防军对他充满恶感,所以他什么也没探听到。
他只记住了自己的位置以及阵法活动时的走位。
第二日,他上了战场,很快就认出这阵法是六花阵。
说起来,他也算熟读兵书,比钟明要学识广博得多。
他知道六花阵有圆阵、方阵、曲阵、纵阵、锐阵等多种阵型,且六花阵这五种阵型各有五种变化,运用起来会有二十五种不同的模样,可根据不同的敌情攻防等需要采用不同的变化。
这是战场抵御敌军的利器。
不过六花阵看似复杂,编排起来却并不难。
六花阵形,中军居中,中军周围分布前军、左军、左虞侯军、后军、右军、右虞侯军,结构比较简单。
这是固定不变的,也就是所谓的万变不离其宗。
只要每个人都记住自己的位置,不需要太多的操练就能上场,这也是副将等人重新编队之后短时间就上场的原因。
这个阵法还有个好处,就是它能降低伤亡。
阵法的编排上糅合了道家五行八卦的理念,讲究以柔克刚,所以当它开始变幻移动时,能卸掉敌军冲阵的威力,也能很好地保存我方实力。
副将发现自己所排的是这个阵法后,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当他得知自己将被派往别处时,就已经意识到钟寒是祁温良的人了。不过这个时候,他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钟寒给人洗脑的能力不弱于他。
他从前给边防军灌输祁温良的负/面消息,让他们拒绝相信祁温良,拒绝相信别处的求援;如今钟寒也给边防军灌输他的负/面消息,让边防军无一人信他,让他即使发现端倪也无处求援。
他作下的孽,用相同的方式回报到了他的身上。
之后,他不敢和任何人提及自己的发现,就怕揭发不成还招致一顿臭骂,甚至一顿毒打。
他担惊受怕了一路。
他害怕钟寒在战场上对他下手,也害怕这些被他抛弃的边防军针对他,他一直很担心自己会被安排到故意送死的位置上。
如今察觉自己所排的阵法是最稳妥、最保守也最安全的六花阵,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想:我从军二十余年,最开始时也只是普通的士兵,曾经的我能爬上去,以后的我也能。
他放松了,又渐渐开始得意,又渐渐开始盘算他那些见不得人的计划。
鼓声阵阵响起,厮杀正式开始。
副将都还没明白来是怎么回事,就人群就开始移动,根据人群的移动,依照他被告知和练习的走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六花阵和寻常的六花阵有些不一样。
这种变化是所有已知阵型变幻中没有的。
而且他不仅发现这阵法是改编过的,他还发现,他们这个改编六花阵只是小阵,许许多多的小阵还被一个大阵套着。
可是人一旦动起来,他就无法看出大阵是个什么阵了。
“没事的没事的,就算是改编过的六花,也是最稳妥的阵法。万变不离其宗,我不会出事的。”他努力安慰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心跳如擂鼓。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紧张又害怕。
但他没办法不按照安排走动。
因为阵法成型,轻易不可拆。他要是按着安排来,有阵法在,他会安全得多;若他脱离队伍,他所在的阵散了,那他以及这个小阵中的人都必死无疑。
即使他无比担心,他也不敢走错一步,更别说按自己的意愿来。
阵法几番挪动之后,他终于又松了口气。
“这个阵法是安全的!不会被攻破!”他凭借自己老道的经验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又放心了。
“想想也是,钟寒就算想杀我,也不会为了杀我而不顾全大局。就算他真的想不顾大局,这里的将领肯定也不让啊!”副将在心里叹息,“是我想多了,是我太心虚了,还是放心随阵吧,别回头出了岔子,自己害死自己。我……”
“噗嗤。”
利器穿破身躯的声音响起。
副将本还在心底叨叨个没完,就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脸上。
脸部是他唯一没被铠甲覆盖的地方,也是神经密布非常敏感的地方,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给予他的冲击是巨大的。
那是人的体温啊!是人的生命啊!
微微有些粘稠,和他身体里流动的液体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副将感受到了死亡。
他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从最开始的紧张不安,到发现是六花阵时的稍稍放松,到发现阵型有变时的再度恐惧,又到发现新阵法安全时的安下心来。
可是突然间,他就和死亡打了个照面,他刚安下的心瞬间炸裂,及其难受。
他突然意识到,这种情绪的急剧起伏相当折磨人,比直接给他一刀痛苦多了。
不过再痛苦,此时也不是纾解痛苦的时候,现在他在战场上,稍有不慎就会像旁边人一般死去。
他还不明白旁边人是怎么死的,他甚至没看见是什么攻击他他们,他只感受到了和他一样惶惶不安的人心。
“不能乱!”他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呐喊道,“不能乱!”
这一声呐喊倒是把人镇住了,和他同时抵达这里的“新人”也没那么惊慌了。
“继续按照各自被交代的位置站好,不然我们这个小阵一定会全军覆没!”他继续大声叮嘱道,“我们一乱必死无疑,但是冷静面对就有胜算!”
在他的带领下,“新人”安定下来,至少没惊得一动不动,更没有乱跑。
之后他时时注意身边的情况,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像是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可能断掉。
小阵里陆续有伤亡,死掉的人都和副将一样在边缘位置,副将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死。但他别无他选,只能在满腔的惊恐中寻找一丝镇定,然后维持阵法的状态。
好在空缺的位置会由阵法内部的人来顶上,这些人都是原本就驻守在这个地方的边防军。他们放弃自己相对安全的位置时丝毫没有犹豫,副将隐隐有些佩服,也隐隐有些感激。
最终,鼓声再度响起,敌军退了。
这个小阵里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大家喘着粗气,有的甚至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但大家眼里都满是生的喜悦。
副将毕竟从军多年,精神状态要好很多,所以并没有栽倒在地,也没有像其他“新人”一样边笑边哭,他只是一边随着人流撤回,一边失神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因为有阵法辅助,所以战场上并没有出现那种尸山血海的场景,只是零零星星有死去的边防军,此刻也正在被收尸。
比较靠后的部分,甚至没有伤亡。
相对来说,敌军的伤亡其实要更严重一些。
这算是胜仗了,可没有任何一个人面带真心的喜悦,最多有点劫后余生的苦笑。
新来的很多都被吓破了胆,早就见过这场景的都知道明日还有一战。
明日还得战,后日也还得战,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
就算现在守住了,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在这些早就驻守在此地的边防军脸上,副将没看到喜悦。
其实他也没看到沮丧,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死气蔓延在人与人之间,副将心里像是压了块沉重的石头。
“原来我动着歪心思争夺权力的时候,这些曾经的战友经历着这样的绝望吗?”副将暗暗想。
当这些绝望的人向他求援的时候,他还掐断了这些人的希望。
这多么不应该啊!
他带着这样近乎悔过的情绪回到了军营,开始休息。
既是休息,也是修整。
因为明天还等上战场。
上了战场,生死又是由天明。
等等,真的是由天命吗?
副将突然想到,今天死掉的所有人,都是和他一同刚到这里的“新人”。
这……不对啊!
他的悔过之心又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写到六花阵,这是真实存在的,八阵图里有提及。
关于它的描述一部分是真的,有从百度取材,但也有一部分是瞎编的,看看就好务考据。
副将的死还得写一章,放心,一定让他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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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91.副将
副将回到军营后,旁敲侧击地打听着今天的伤亡情况。
虽然大家都不怎么待见他,但他今天表现得还算镇定,没拖后腿,所以和他同一编队的人没再故意不给他好脸。
不过他们说的话还是不好听。
“整日里问东问西,又是想要做什么?”一个人不耐烦地说道,“别再动什么歪心思,否则迟早害了你自己。”
“哪有哪有,”副将连忙解释,“只是见有兄弟牺牲,不禁悲从中来。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已经悔过了,所以想稍稍弥补一下,这才想了解牺牲的情况,看回头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忙。”
副将循着在战场上生出的那三两分悔意将这话说出来,看起来倒像是真情流露。
和他说话的人以为他诚心悔过了,嗤笑一声,却还是没告诉他答案,只叫他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别再想些有的没的。
“你现在只是普通士兵了,只需要服从安排听从调令就好,哪怕是叫你去送死,你也不能说一个不字!”那人教训他道。
副将心里暗恨,心道自己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没了军衔,竟连个普通小兵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要是以前,这人不得对我恭恭敬敬的?
但他能从普通士兵爬到副将的位置,自然是能忍常人不能忍。
他嘴上应着“是是是”,好像真的把这话听进去了,好像真的打算消停了,心里却还在不停盘算。
他努力地从这几句教训他的“废话”中分析出有用的信息。
一般来说,伤亡情况实在算不上什么机密,但他几次问及都没问到答案,想必除了这些人不喜欢他,还有其他原因。
他问话的时候,面前可不止一人,这一群人里居然没一个嘴快说了答案的,这很不符合边防军大大咧咧的糙汉子性格。
看来一定有人提前交代过。
或许得到人员伤亡名单,就能查得事情的真相。
当然,他也对这个“真相”有所猜测。
有个人说了,就算叫他去送死他也该乖乖听话,那说不定他这次来真的是来送死的。
只是他有些不解,为什么让他送死却不让他去最前边?
今日战斗结束时他大致看了一眼,凭这一眼,他已然能判断最前端是最危险的地方。
因为尸体集中在前端。
可他的位置却在偏中间的地方。
那个地方虽然有伤亡,但并不严重。
他带着不解,熬到了第二日。
这天的情况依旧令他惊惧不已,他身边仍然不停有人死去,他仍然时刻担心自己的小命。
他畏惧死亡,他仍然贪慕权势,但当他在战场上时,他偶尔也会变得纯粹一些。
他恍惚记起,自己刚参军的时候,心思要单纯很多。
他逐渐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那时的他也像现在一样,眼睁睁看着前一天晚上还睡在同一个营帐的兄弟死在自己面前,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吓得腿都在发抖,几乎挪不动步子,心里感叹着战争的无情和天意的弄人,觉得自己渺小得像蚂蚁。
他作为新兵蛋子的那段时间,每次上战场都充满畏惧,但他从没想过当逃兵,因为……
是因为什么呢?副将有点想不起来了。
难道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有“想做将军”的远大抱负了吗?
副将一边回忆往昔,一边随阵移动。
第二次上战场,他越发觉得这个改编过的六花阵精妙。
第三次第四次上战场,副将几乎要被折服了。
他每日都会在侥幸存活过后进行记录并总结,最后他竟真的得到了一些规律。
当敌军从入口杀进阵的时候,我军会开始快速移动,绕得敌军眼花缭乱分不清发向后,我军会竖起比人还高的盾牌,挡住敌军的视线和去路。
刚进阵的敌军一般都比较懵,所以我军会借“高喊”“敲击盾牌”“跺脚”等各种声音进一步乱敌军的心。
等敌军勉强镇定下来,我军会按规律移动自己手中的盾牌,打散密不透风的盾墙,并用长矛从缝隙中戳刺敌军。
敌军想要反击时,我军的盾牌又已经合得密不透风,根本不会给人可乘之机。
这些移动盾牌的时间和幅度都是提前预测好的,但它居然能恰好挡住敌军的攻击,没有一次错漏,可见设计动作的人的厉害之处。
六花阵法一但成型,我军可以说是一个人都不会损失,而敌军却会不堪其扰,会陆续阵亡,继而丧失冷静和理智。
等敌军开始横冲直撞,我军就能将闯进来的敌军全部绞杀在阵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