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战后
如阿凝所言,品剑大会之后,神剑谷内突然涌出一群波斯人,在谷内引出大乱。澹台谷主与一众江湖侠士们为了击退这群外族,已是废了诸多功夫,谷主虽是调了人去处理剑阁一事,却不料遇到层出不穷的霜月阁杀手,被生生耽搁在半路。前来援助的商秋暝也是遭到火赤链那群人纠缠,晚了这么一步。
不管是潜伏于神剑谷十一年之久的冒牌阿凝,还是这品剑大会一连串的事故,从起初那两条混淆情况的消息来看,霜月阁这次真的是计划稠密,于多年前就已开始下神剑谷这步棋,可谓是用心险恶。
“我重玄派也遭此算计,不光被当成穷凶极恶之徒,师弟容月修甚至被霜月阁杀手替换,借机混进谷中。”
“那令师弟可有下落?”
“已在屿州城中寻到,无性命之忧。”
“真是太好了。”
“云道长,贵派之后有何打算,听盈儿说,你们还想去封剑池找寻线索?”
“正是。但……”
从云来厅外慢悠悠的踱步出来,楼月鸣挠了挠一头蓬乱长发,抬眼望去。此时的神剑谷已是将那群闹事的异域人全部击退,但那天激烈的战况仍是在谷内留下伤痕,不管是那被浑厚内力压得凹陷进去的地面,还是布满刀伤剑痕的建筑。品剑大会已经结束,用来装点大会的红色绸缎与花灯已是残破不堪,被忙碌的家丁们摘下收起,偶尔能看见几个身上带伤的护卫搀扶着走在路面上,前来参加大会的江湖人士纷纷离开神剑谷,而身上挂了彩的则是继续在谷中养伤。楼月鸣叹了口气,目光放远,直至那笼在密林之中只露尖顶的剑阁。
神剑谷珍宝所藏之处。
他将目光收了回来,脚尖猛点地,身子向长空一纵,运起轻功向远处赶去。
自商秋暝将陶陌三人从剑阁之顶救回神剑谷中医治,已是过了两日。
昏黑的梦境之中,乱的让人头晕脑胀。
田埂尽头,开满繁花的树木下,几个孩童背对着他,手牵着手唱着什么曲调古怪的儿歌。
“陌上有桃,桃下埋土,土中藏白骨……”
所有孩童的脑袋齐齐的向他转来,身后桃花树没入弥天大火之中。
“阿陌,你为何走了?”
眼前火光冲天的画面一变。从空洞的双眼之中流出鲜红的血,老者双手狠狠地扒住他的肩头,大声哭号,而就在眨眼一瞬,眼前那流着血的人,又变为那俊美的白衣书生。白衣被鲜血染成赤红之色,如同当日那毁灭村庄的大火。
他在梦境之中拼命向那书生追去,对方却是头也不回的纵身跃入大火之中,化为一缕残灰。
急于逃离那堪称恐怖的梦境,陶陌猛地睁开双眼,而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一张藏在乱发之中似笑非笑的脸。
楼月鸣手撑着床梁,嬉皮笑脸的看着仰面躺在床上的陶陌,他伸手揉了一下鼻尖,开了口:“陶兄,早啊?”
刚要开口,却是嗓子干涩险些发不出声音来,陶陌的眉峰顿时聚起,他瞪视着那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的剑痴,而那楼月鸣好歹也懂点人情世故,他赶紧一把抓过放在桌边的水壶,倒出一碗水来,扶起挣扎着要坐起来的陶陌。陶陌接过那碗水,抿了口润了嗓子,好歹是能发出声来。
“你……怎么来了?”
但是陶陌脸上那迅速蒙上的阴霾,分明是问楼月鸣“来的怎么是你”,但是楼月鸣却只是揉了揉鼻尖笑出声来,当做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将手中的水碗往他手里一推,自己站起来在这屋里溜达了几步。
“这不是关心陶兄你的伤势吗,”楼月鸣抱着胳膊,神采飞扬的看着半倚在床边的陶陌:“自从你离开以后,在下满脑子都是关于你的事,不管是你本身还是剑招,都如此吸引人……那七式破军我只在藏书阁中见过几句描述,但未曾想到竟是如此精彩!”说话之间,这剑痴竟是又凑到了陶陌床边,乱发下,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闪出光芒来。
“咳咳!”忽然,从门外传来一声稚嫩的咳嗽声。站在门边的正是神剑谷主弟子薛小五,他端着一碗汤药,用略有些鄙夷的目光瞥着那个在陶陌床前眉飞色舞的疯子道士。
“楼道长,”少年将最后那两个字咬的极重,“陶大侠刚醒,你就别在他耳边聒噪了!小心师兄给你赶出去!”
楼月鸣哈哈笑了两声:“给我赶出去?”
“那、那可不,我师兄可刚醒了!”薛小五一时气的有些结巴,“再、再说,陶大侠的名字还是我告诉你的呢!”
陶陌一愣,他用略有些诧异的目光向那少年望过去,而薛小五也猛地发现自己说漏了口,忙伸手捂住嘴巴,快步将手中的汤药递给陶陌:“刚、刚熬好的,陶大侠你趁热喝吧!”
“你这小鬼,过来让我看看是不是有人假冒的,莫不是给陶兄喝的毒药?”楼月鸣存心逗这薛小五,伸手使劲往少年那圆鼓鼓的脸颊上一捏。
“你这臭道士,快放手!”薛小五被这楼月鸣捏的口中含糊,话都走了音,他奋力的扒着楼月鸣的手,“我、我要叫我师兄了!”
陶陌看着这两个活宝在自己床边又叫又闹,若是按他以前的性子,定是要阴沉一张脸轰这两人出去,但如今,他反倒是觉得心中阴霾稍有缓解,连之前那个恐怖的梦境都渐渐稀释开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碗药喝了,这极苦的味道让他不由得一颦眉。
“这位……薛少侠,”陶陌皱着眉,略有些迟疑的问道,“你说的师兄,是不是澹台少谷主?”
薛小五赶紧扒开楼月鸣的手,轻轻揉了揉被捏痛的脸颊,乖巧回应道:“叫我小五就好啦。师兄他也是才醒的,这一醒就赶紧去了师娘那边,说是一会回来。”
“才?”陶陌疑惑道,“这是……过了多久了?”
“从昨日那姓商的老东西给你们背回来以后,已经过了两天了,”这话是楼月鸣抢过来率先说出的,“你与少谷主受的都是皮肉伤,现在好歹还能醒,但是那老东西的徒弟可就难说喽……”他口无遮拦,又是身为重玄派玄鳞子门下,对商秋暝自然是没什么好感。
一听楼月鸣这话,陶陌顿时浑身一凛,眼中也是立刻变了神色。心中猛然像是悬起了一把剑,陶陌匆忙下了床,却不料这么一动,浑身上下竟是如被利刃刺穿那般疼痛,膝盖刺痛,竟是差点跌到地上,饶得是楼月鸣眼疾手快,赶紧搀扶着他站起身来。
“陶兄,你这也太急了,”楼月鸣皱眉道,“大会上因为用了那一剑受了内伤,之后又是拼了命去挡那什么霜月阁的顶尖杀手,寻常人早就一命呜呼了!”说着,楼月鸣就将他搀扶到床边坐下,但眼中却是闪耀着兴奋的光芒,“但越是这样,我就越欣赏你!”
楼月鸣这番赞美的话,却像是一阵轻风刮过耳畔,陶陌连其中的意思都没有听进去,他急忙向薛小五问道:“白忘言他怎么样?”
一听陶陌提起这个名字,薛小五顿时有些犯难,他回想起自己师兄在知晓那位白先生病情时对他的叮嘱,但话已经问到这了,他又不能不说,只好支支吾吾的开了口:“那个……白先生他……”
“到底怎么样!”陶陌皱眉,连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这让少年更加犯难。
“现在还没醒过来,差点就没命了,”楼月鸣瞥了一眼纠结万分的薛小五,抢在他前面说出来,“三人之中,他伤得最重,若是那利器再偏一分就伤及心脉,而且不光是这……”说到这里,重玄派道士拧紧眉头,伸手抚摸着下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可陶陌根本是等不及他继续往后说,咬着牙按住床榻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哎,你倒是听在下说完啊!”楼月鸣无奈的挠了挠头发,赶紧跑过去和薛小五一起去搀扶他,可陶陌却是甩开了他们的手,一步步的向外艰难的挪动着步子。
其实不用楼月鸣说出后半句话,陶陌也能猜到如今白忘言的性命到底是如何堪忧。那灰袍人两手均是铁爪,击飞澹台盈的那只未淬毒,而抓向自己的那只,应是上了剧毒,白忘言就算没有当场毙命,应该也是凶多吉少。想到此处,陶陌只觉得心口开始突突的疼起来,那一下本应是打在他的身上,白忘言不应受到如此折磨。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就算白忘言与他有所交情,但也不过是森罗山庄那时而已,为何对自己这于江湖漂泊的人如此信任,又是如此……舍命相救呢?
思绪顿时游回那满天细雨的森罗山庄中,白衣书生为自己撑开伞,笑着对自己说出那句:“护你周全。”现在猛然回忆起此事,陶陌顿时如梦方醒,白忘言从未是在对他说什么戏言。
苦战之中,心口未有伤,却在此刻剧痛难忍。
第64章 寻医
从自己所躺的屋内艰难的扶着墙壁,一步步的挪到了白忘言所在的屋门边,陶陌站在门边,却是没有立刻抬手将门推开。
可就在他犹豫时分,门却是从里面打开了。那白衣白发少年模样的琴仙正坐在床前,一双冰凝成的眸子正充满敌意的瞥着站在门外的陶陌。陶陌赶紧迈过门框走进屋中,可膝盖却是又一阵刺痛,步子不稳,一下子脚绊在门框边,险些再次摔倒。
“哎,陶兄,你这太急了啊。”跟在后面的楼月鸣又去伸手扶他。
冷眼看着这番景象,商秋暝却只是哼一声,将目光从陶陌身上移开,转头去询问那坐在床边捻须不语的老者:“喂,老胡,我徒弟到底伤势如何?怎么现在还是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楼月鸣一看见那鹤发童颜的青衣老者,轻叹一声:“都把‘胡四手’请来了!”
这被剑痴称为“胡四手”的老者,此刻脸色却不怎么好。他看了一眼那躺在床上、面如素雪的青年,将手从那微弱紊乱的脉络上移开,深深叹了口气:“商先生,你我几十年交情,我干脆就实话实说了吧……”
“快说!”商秋暝双手环抱在胸前,极为不耐烦的撇了撇嘴,“到底能不能救!”
老者捋着胡子,极为难的摇了摇头:“这伤是治好了,但这毒……恕我无能为力。”
“毒?”商秋暝一扬眉,他那犹若冰锋的目光又猛地向站在身侧的陶陌射去,微微眯起的眼中又是杀意毕露。
此时的陶陌已是完全不在乎商秋暝的杀意,他快步走到白忘言床前,仅是望了一眼,心中就像刹那间被人狠狠攥住。那平日俊美机灵的白衣书生,此刻却双目紧闭的躺在床上,原本的乌发却是如蜕了生命一般,显出花白的颜色。这花白的发丝衬着他的脸色越发素白如纸,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陶陌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是的,毒。”胡四手将白忘言身上的被子稍拉开一点,露出那已被重重包扎住的伤口周围的皮肤,毫无血色的肌肤上,竟是布满青紫色的纹路,如同一条条蛰伏的青紫色小蛇。见者触目惊心,纵使是站在后面的楼月鸣都显出于心不忍的神色,而陶陌更是心中一痛。
商秋暝眯眼向那伤口望去,口中喃喃道:“这是‘雅’的毒?”
将被子重新盖上,胡四手表情极为凝重:“那个人的制毒技术,你应是比我更加清楚。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若真是对上了颂使,那毒爪上浸的竟是这种慢性剧毒,而不是‘雅’的‘须臾间’,还真是让人格外诧异……”
“哼,这也是我想问的!”商秋暝冲着陶陌厉声问道,“你这小子,到底跟霜月阁有何恩怨?犯得着让霜月阁颂使来对付你!”
陶陌被昆仑琴仙的问话激的一愣,他微微一皱眉,话语之中尽显诧异:“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商秋暝冷笑:“你装傻?”那凛冽的寒意顿时从他身上四溢开来,可触及到了白忘言的床边,昆仑琴仙却是猛地止住了那股冰寒的杀意,那已是曲成爪的手也是在下一刻死死地攥成拳。
见这闷葫芦似得陶陌竟是把那平日不可一世的商琴魔气的胸闷,楼月鸣一时觉得极为好玩,但在这商秋暝面前,他也是收敛起脸上那简直要绷不住的笑意,板起一张脸,偷偷凑到陶陌耳边问道:“陶兄啊,你是真不知道那天死活要杀你的人是谁?”
陶陌老实的点点头,正色道:“真不知道。”
“那可是,霜月阁,三大杀手之一啊!”扬起嘴角,剑痴一字一顿的这么说着,将“霜月阁”这三字咬的极重。
可就在这句话刚脱出口时,一股极为霸道的气劲却是从陶陌耳边猛刮过去,与此同时,他身边的楼月鸣竟被这股气劲狠狠撞到了门边,猛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楼月鸣毕竟随便惯了,他倒也不恼,只是笑嘻嘻的从门框边拍了拍道袍上的尘土,坐了起来,挠了挠乱发。
“你这妖道的徒弟真是多嘴!”收了手,商秋暝怒骂道,“重玄派的牛鼻子在我面前当死人就行,哪里轮得到你开口!”
口中念叨着“老妖怪发火了”的楼月鸣嬉皮笑脸的退后一步出了门,临走时,楼月鸣还冲陶陌挥了挥手:“陶兄,等会儿出来咱俩比划比划,我叫楼月鸣,唤我阿鸣就好!”说罢,那重玄疯道士身形一晃,就从门外消失了踪影。
见碍事的人终于是离开,商秋暝挥手将门“嘭”的一声使劲关上,他摆着一张冷峻的面色,对略有些茫然的陶陌道:“那疯小子说的没错,昨日要杀你的就是霜月阁三大杀手之一,‘风雅颂’的颂。我不知道你跟江湖中最大的杀手组织有什么恩怨,也对这原因没什么兴趣,看在我徒儿对你用情深至舍命相救的份上,奉劝你离开神剑谷后,趁早躲起来,这样还能晚死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