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疯道士对自己横眉立目,白忘言不慌不忙的摸出了自己腰间的折扇,悠闲地摇着,微笑着摇了摇头:“无耻之耻,无耻矣。”
“你说谁无耻呢!”
从未见过那疯道士气成这般咬牙切齿,生怕他拔出背后剑来,陶陌赶紧将还在存心损他的白忘言拉到自己身后,冲楼月鸣摆了摆手:“息怒息怒,唉!”陶陌显然也是拿这两人没办法。他之前多少有知道,这两人的师父玄鳞子与琴魔商秋暝的矛盾颇深,连同门下弟子也是不容水火,神剑谷中白忘言对重玄派就颇具猜疑,楼月鸣更是一口一个“琴魔”的喊着,末曾想到,这皇都之行竟是让这两人相遇了……
见面前那疯道士气的撸胳膊挽袖子,陶陌摇了摇头,无奈道:“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来皇都,是为了寻我那位葛师叔……”
“葛?葛百忧!”一听这名字,楼月鸣乱发下的眼睛骤然是亮起来。
“是,正是他,莫非楼道长也知道葛师叔吗?”陶陌微微扬眉,脸上显露出些许的惊异。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楼月鸣赶紧掸了掸身上的破旧道袍,将左脚从桌子上撤了下去,拍手大喜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与师兄来皇都也是为了寻他!”
而一旁摇着扇子的白忘言只是不屑的笑了一声,楼月鸣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头对陶陌解释道:“有些私事想求见葛先生一面。近日听闻他老先生在皇都赴玉兰春宴,我们连夜从太乙山赶过来,可这玉兰春宴又非寻常人能参加……”楼月鸣双手环抱在胸前,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是难啊……我们这寻葛先生一整年了,如今才打听到了点消息,莫不是又要断了线索。”
白忘言从折扇后投出目光,悠悠的笑起来:“那是自然,玉兰春宴乃是文人墨客每年一度的盛会,若是非要有个比喻,那大概就是武人向往的品剑大会了。可惜啊,如你这般粗鄙的白丁,怕是连门都迈不进去。”
“你……”楼月鸣本就在苦恼如何进那玉兰春宴寻葛百忧,这猛然又是被这个书生戳了痛楚,顿时气的牙痒痒,可偏生又说不过他,顷刻之间,这手是已经摸到了背后铁剑柄上。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欣赏陶陌,这书呆子与陶陌关系极为不一般,若是现在动手倒真是无法弥补。疯道士左右权衡了一下,终于松下手来,但仍旧是憋着气:“算了!”
见这疯道士气的脸红脖子粗,又不敢真的发作,白忘言心下顿觉有趣的不行,他倒也不怕这楼月鸣发难,所谓的“有恃无恐”,大概说的就是现在的自己。陶陌瞅见楼月鸣是终于将搭在剑柄上的手松下来,顿时也是心松了一口气,他同样赏识楼月鸣的武艺,不希望因这等事与这重玄派弟子为敌,思索片刻,陶陌开了口:“楼道长,你因何事想见葛师叔?”
“哦,实不相瞒,”楼月鸣回答的倒是爽快,“还是我师叔那事,人没找到,剑也丢了。行云剑里没找到关于我师叔出走原因的线索,甚至还招惹出诸多祸端,你们当时走得急,可能有所不知,在你们和少谷主前去寻医后,神剑谷中流水剑被人盗走……”
“被盗走!”陶陌一愣,“怎么回事?”
楼月鸣一挑眉:“那日有人强闯封剑池,重伤守卫,将流水剑偷了。奇怪,少谷主应是接到了消息,他没与你们说过?”
“没有,恰逢苗疆异象丛生,我们三人被怪事缠身,”白忘言慢悠悠的说道,“而且那边消息闭塞,纵是有人传信,怕是也收不到。”
“哈,这可怪了,”楼月鸣忽然是露齿笑起来,“神剑谷那边连夜传书于少谷主,用的还是他自小养大的雪山白隼,你们竟是不知道?可真是稀奇!”
白忘言忽然是阴测测的看了他一眼,楼月鸣一怔,忽是觉得背后有些发寒,他不禁骂了一句:“看我作甚!”可白忘言并没有再理他,他也就讨个没趣,闭了嘴,将头别过去不去看那书生。
“此事他确实没与我们说过,”陶陌沉思了一阵,说道,“只是在那日回到中原后,轻云说谷中出了事,就先回去了。原来竟是出了这种事……”
“是啊,流水剑是唯一寻得师叔的线索。如今线索断了,师父卜卦仍是不明,只得选了个最‘江湖’的法子,求见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葛先生。我们前前后后又是寻了快一年,终于是知道了葛先生的踪迹,若是再得不到消息,恐怕……无颜回去见师父了!”
他这说得简直快声泪俱下,陶陌顿时于心不忍:“这……楼道长,此事倒也不难,我带你去见葛师叔就是。”
楼月鸣猛地从桌边蹿起来,他使劲握住陶陌的手,热切道:“陶兄!真是太……太感谢你了!我真是、真是不知何以为报!”
白忘言盯着这疯道士沾满菜汤和米粒的手猛地攥住陶陌,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闷声问道:“你师叔会同意见这个疯子吗?”
“葛师叔虽是行踪不定,但见个人还是不难。”陶陌叹了口气,将手小心的抽了出来,他对欣喜若狂的楼月鸣说道:“那请楼道长沐浴更衣一番,再启程吧。”
就差手舞足蹈的楼月鸣一听这话,忽然停下来,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陶陌,又指了指自己:“我?沐浴更衣?”
陶陌顿时面露难色的点了点头,他思考片刻,开了口:“楼道长,你……”
“这等疯癫邋遢,便是玄鳞子门下弟子风貌?倒也是道门一等奇观!”白忘言摇着扇子讥笑道,“真是门风不雅啊……”
看了看白衣胜雪,玉冠端正,甚至还俊美非凡的白忘言,又看了看自己破旧道袍上的菜汤,楼月鸣挠了挠乱发,大骂道:“你这书呆子少损人!不就是沐浴更衣?我这片刻就去!”
从那酒楼里出来后,两人与那疯道士约定了时间,在皇都街市里缓步逛着。
与繁华吵闹的沿海城市屿州城相比,皇都的街市更为井然有序,中间一条铺着白石板的大道,鳞次栉比的商店林立在这道路两旁,街上行过骑着高大骏马身配宝剑的男子,围着刺绣帷幔的马车,还有形形色1色穿着绫罗绸缎的行人。连两边的商店都与寻常城镇不同,全是些陶陌行走江湖中耳熟能详的有名店子,什么糕点齿颊留香的芙蓉楼,一壶酒香了整条巷的梦仙乡,全大篁第一钱庄熙攘钱庄……
熙攘钱庄?
站在那金碧辉煌的钱庄门口,陶陌忽是想起一个许久未见的人来。
白忘言却没有注意到陶陌这情绪,他还站在旁边卖首饰的店铺边,站在一群女子中,挑选着她们才热衷的耳环珠钗,而旁边那些本在挑选首饰的女子不由得停下手来,却是在对那俊美的白衣书生暗送秋波。
“公子,是在为心上人选钗子吗?”老板娘笑着问道。
白忘言瞥了一眼还站在钱庄门口发愣的陶陌,笑着点头道:“是啊。”
说话之间,他已是选了一支顶端镶着桃花的簪子,付好了钱后,在旁边女子嫉妒的目光下小心的收起来,转身向那黑衣剑客走了过去。
第101章 街市
熙攘钱庄,熙攘商会……
想着这名字与名字的关联,陶陌的手在口袋中一摸,竟是碰到小小的冰凉之物,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只小巧的黄金铸造的蟾蜍,口衔一枚钱币。他将这金蟾蜍捧在手中,思索了半天,这才猛然回忆起来,这是在森罗山庄时金老板送他的信物。
“日后陶少侠要是有麻烦,尽管来熙攘商会在各地的分号寻求帮助!”
那日,金老板将此物赠与他时如此说道。可这过了将近一年时间,陶陌却是将此事忘在脑后,他本就视金钱为凡物,再加上平日过的拮据,倒也没什么用得上黄白之物的地方。唯一需要大量金钱的地方,大概就是手中兵刃,但也有神剑少谷主赠与灼华剑免去了一笔巨额的花费。想了想这一年之中的奇遇,陶陌不由得心中泛起波澜。
忽然,耳边一凉,他慌忙侧过身转头望去,却看见白忘言那张笑吟吟的脸,以及……那根由 倾情整理,更多精彩敬请关注开玩笑似得被别在他耳边的桃花簪。
陶陌看他笑得开心,也就任由他胡乱的拿那只发簪在自己的耳边搅乱着鬓发。将那金蟾蜍小心放回口袋里,覆手在那簪子连同作弄的人手上,将他轻轻拉下来,沉声道:“别闹了,楼道长一会就过来。”
白忘言眯眼冲他笑了笑,将那桃花簪子往他手里一塞,点头应道:“好,我们这就走。”
说着,这白衣书生就牵起陶陌的手,拽着他向前面走去,可就在离开的一刹那,白忘言微微侧过头来,目光向那熙攘商会楼上一扬。这闪电似得目光仅是这么一触,就迅速的收了回来。
熙攘商会二楼,目送着那两人离开门前,青年慢悠悠的抿着杯中茶水,饶有兴趣的望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是无奈的笑着叹了口气。
“唉,可惜……”
他花白长发整洁的束在翡翠冠之中,一身青衣极为儒雅,这样的装束,在皇都里倒是极不起眼,可偏生又是透出一股华贵的气度来,仿佛他手中茶杯乃是皇家御物,连同茶叶都是上好的蒙顶黄芽。
这声叹息,倒是让面前那隐在阴影中的人惶恐起来,那人压低声音问道:“敢问……方才那两人有何不妥?需要属下去……”
这青年只是摆了摆手,笑着道:“小辈的事情,就让他们随意吧。只是可惜啊,明明是块上好的白玉,被人盗走后竟是染了瑕,如今身陷污泥之中啊……”
无奈的摇着头,这青年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背着手对那阴影中人吩咐道:“告诉金水生,我要见那两人,让他安排一下。”
“是。”
阴影之中,依旧只是一片阴影而已,那藏匿于其中的人却是再无声息。这青年知道,那人已经领命离开,他又转过身来向熙攘商会大门前望去,目光之中颇为深远。
这看似和平的皇都之中,即将风起云涌,而那早已被窃走的白玉,如今竟是又回到了这争权夺势的漩涡中心,究竟是自投罗网,还是另有它意?或许除去当事人,谁也无从知晓。
两人与楼月鸣约定半个时辰后的芙蓉楼前相见,等候之中,陶陌又买了点芙蓉楼里热销的点心,一样一样的拿给白忘言分享。
两人分了一块莲子酥,陶陌刚吃掉自己手中那一半,转头一看,却见白忘言捧着那另外半块莲子酥发愣。这芙蓉楼的莲子酥做的酥脆香甜,是用莲子磨成粉混在面中,和油做成酥皮,再加以莲蓉为馅,极受皇都人欢迎,方才还看见有个仆役模样的人将剩下的莲子酥全部打了包。可就是这样美味香甜的糕点,竟是让白忘言流露出一丝愁苦的情绪。
“怎么了,不合胃口?”平常少见他露出这种表情,陶陌不由得轻声询问。可白忘言只是猛然回过神来,他扭头看向陶陌,目光之中那抹哀愁却是难以拭去,白忘言强挤出了个笑容:“太合胃口了。”
“可……”陶陌皱眉,“你这样不像是合胃口。”
白忘言看着陶陌,却只是笑:“不论何事,喜爱到极致,反而会生出诸多祸端。”说话之间,将莲子酥放入口中,咀嚼片刻咽下,但面色平淡,并不像是在吃自己所合口的糕点。
陶陌见白忘言这般样子,忽然后悔起方才买了这点心。与白忘言相处这段日子,这白衣书生对陶陌的喜好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仿佛与他早已熟识多年,可陶陌至今只知道白忘言喜好甜食糕点,本以为芙蓉楼的点心能讨其欢心,不料竟是勾起了异样哀愁的情绪,还真是有些弄巧成拙……
“唉,是我的错……”陶陌叹气。
“你有什么错?”白忘言忽然冲他狡黠一笑,伸手进他捧着的糕点盒中,又掂起一块莲子酥放进嘴里,吃的津津有味,方才那挥之不去的哀愁此刻就像是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发生过刚才之事。陶陌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只得愣愣的看着这狐狸似得人,不知他到底是闹的哪一出。
“你这……”陶陌疑惑的开了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那双桃花眼只是因餍足而微微眯成新月,白忘言吃掉最后一块莲子酥,冲陶陌笑道:“逗你呢。方才那臭道士搅得我对着饭食无心下咽,多亏你买了这些糕点,不然怕是要饿到晚上去!”
看白忘言这猛地恢复如常,陶陌心中悬着的石头也是忽然落了地,他终于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因这糕点出了什么事。”
白忘言只是笑:“你记得我爱吃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说话之间,从远处的道路上,有两人前后越走越近,那黑白二色的道袍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在前那人身材秀颀,怀抱拂尘背负长剑,宽袍广袖,犹若仙君,这眉心一点朱痕的俊逸道长,自然就是重玄派玄鳞子门下大弟子,云月羽。走至陶陌与白忘言面前时,云月羽极为客气的对两人拱了拱手:“两位,又见面了。”
这云月羽不愧是身为大弟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温润有礼,纵使对白忘言也没流露出半点不满来。
可就是这样的人,才最为难办。
陶陌回礼:“云道长。”他这见了云月羽,却不见楼月鸣,目光向周围街市中环视一圈,却没见到那个疯道士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可就在这时,从云月羽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那方才站在云月羽后面的英俊道士满脸不屑的瞪着白忘言,瓮声瓮气的质问道:“现在这样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