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砰砰跳起来,却是恐惧到全身冰冷。她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一意孤行将圣物带出蝶楼,引得神女泪被抢夺的罪人。想到这里,阿莎不由得将全身蜷缩在床铺上,惊恐的盯着那些围在自己周围的人们。可她这般惊恐自闭,倒是让寨子中的人们十分诧异,他们向她围过来,激动地夸赞她是族中勇敢的圣女,是蝶母所爱的女儿,可越是这么说,阿莎越是惧怕到无法言语。
直到那个穿着好像花蝴蝶的小姑娘使劲从人群中挤到她面前,开心的喊着她的名字,与此同时,那些围住阿莎的人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手杵着长杖的老者缓缓地走到她面前。
“兰婆婆……”阿莎的目光渐渐湿润起来,她终于是再次哭了出来,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大家……我把圣物弄丢了……”
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迷茫,可老妪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伸出干枯的手来,温柔的抚着她的发丝,接着,她将怀中所抱的盒子在阿莎面前展开。那五彩斑斓的光芒顿时从盒子之中涌现出来,凝聚着五色流光的泪滴状晶石,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孩子,圣物没事,”兰婆婆那干涸的声音,在这神女泪的照耀下,竟也是柔和的宛如月下流水,“你是对的,你救了全寨的人。”
看到失而复得的神女泪,阿莎不禁双手紧捂住口,她这情急之下,竟又是哭了出来。
只是这次,并无恐惧与后悔。
她本就不应对自己所决定的道路有所怀疑。
没有白雾在林外缭绕,失踪的寨民安全的回归到了家乡,小小的深林村寨中回荡着欢快与祥和的气氛。高天云远,长虹悬空。
“看样子应该是没事了。”向身后的虹光望了最后一眼,澹台盈轻松的吹了个口哨,扬起手中的马鞭,马蹄踏在林中草甸上,行走在林间。他对一旁的陶陌笑起来:“说来真是奇怪,那神女泪怎么又自己跑回蝶楼里了?难不成圣物长了腿?”
“物老为怪,”从车厢之中传来清亮的嗓音,白忘言用折扇将帷幔挑开一角,挑眉笑道:“真是长了腿,也说不定啊。”
“连白先生都这样说,大概还是真的啊!”澹台盈笑道,“陶兄,你说呢?”
陶陌不置可否,他的手环抱在胸前,指尖却触到了那藏着白玉牌的地方。
“阿陌。”
他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却与白忘言交汇在一起,这白衣书生的眼睛似乎藏着星辰,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这就离开苗疆了,你可有什么去处?”白忘言盯着他,问道。
这倒是将陶陌问的一愣,他思索了一阵:“我想去找个人。”
“我随你一起去找。”白忘言忽然伸出手来,捉住了陶陌的手腕,“江湖之大,我怕再失了你的踪影。”
他这话,听得旁边的澹台盈都差点身子一歪翻下车去,可陶陌却是脸色极为严肃,他垂眸看了看白忘言握着他的手,心知已是离不开这人了,便点了点头,应道:“好。”
格外晴朗的苍穹下,那遮天蔽日的参天树木与从古怪的动物鸣叫被远远的甩在后面,直至星野占据天空。
第四卷 蟠龙照月杯
第99章 皇都
“都让让,都让让!”
几个身着银甲的士兵将挤在城门边的百姓推搡开,大步流星的走至墙前,迅速将手中那两幅画像“啪”的一声贴在城门边。人们如乞食的鱼群似得纷纷向这两张新贴好的画像涌过来,后排的人甚至踮起了脚尖,活像是被捉着脖子拎起来的鸭子。
两张画像似乎是匆忙所绘,笔触极为粗犷,一人尖嘴猴腮,嘴边还留着两撇鼠须,另一人高颧骨长方脸,隐约能看出是个奇丑的女人。那几个士兵将画像贴好,为首一人将手往画像上使劲一拍,对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喊道:“这两人,是‘摘星揽月’雌雄大盗,谁要是将这两人抓住了,重重有赏!”
“摘星揽月?岂不是那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神偷?”
“前些日子刚将洗劫孙员外家的那两个窃贼?”
“哎呦,听说他们还把承旭王府都偷了个地儿朝天呐!”
“那王府传言闹鬼,竟还敢去偷!果然是对亡命徒……”
“可不是嘛,承旭王府都多少年没人了,拿死人的财可是会遭报应的,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抓住啊!”
人头攒动不止,议论纷纷。那几个官兵扫视一眼人群,见完成了任务,便互相通了个手势,从人群中退了出去,留下一群围在画像前的人们对着那两张画指指点点,却没人敢去撕下来。
巍峨如山岳的城门之下,有银甲重兵把守城门,他们手中拿着两幅画卷,对着每个过城门的行人仔细审查,生怕放了什么可疑人物出入,甚至出城的马车都要让人下来盘查,连装着货物的袋子都要用长枪捅两下。这严密的审查行动,让普通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甚至有小孩子被官兵严厉的神色吓得哭了出来。
凛冬刚过,春寒料峭,大地还未完全回暖。本应在夏天繁茂浓绿的城郊,显露出略显荒凉的黄褐色,绕城河流映出那些还未回绿的草影,偶尔能惊出一两只飞鸟,向远处的天空飞去了。城外苍白的阳光下,这修葺平整的城郊官道上,慢悠悠的走过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就如此悠然自得的向皇都城门走来。头戴斗笠身负长剑,一身黑衣的人沉默的牵着一匹黑色骏马,而骏马背上坐着一位俊美的白衣青年,眉眼如画,玉冠之中却束着雪似得白发。若是由旁人看来,这两人大概是哪家公子与随从要进城而已,可那白衣公子却是垂下眼帘,掏出一方手帕,欠下身来去替那黑衣人擦拭汗水,那黑衣人倒也是不躲,任由他伸手撩开斗笠边的黑纱,露出同样一张英俊年轻的面庞来。
“快到了。”那白衣青年将他额上汗水擦拭干净,放眼向那不远处山似延绵的城垒,皇城与寻常小城毕竟不同,光是从远望去,便总觉得那是一条巨龙卧于旷野之上,不怒自威。他向皇城望去,双唇紧抿,目光骤然深远,似乎那皇城之中埋葬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却又无法去轻易触碰。
黑衣青年顺着白衣青年的目光望去,点了点头:“前面就是皇都。”他忽然怪道,“近日是出了何事,为何有那么多人排在城门前?”
“八成是近日出了什么乱子吧,”白衣人笑起来,“毕竟是天子脚下,当然不能放任贼子作乱。无妨,你我不过就是去皇都寻个人,这等事情还落不到我们头上。”
听他这么说,黑衣青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来也是。”
忽然,那白衣青年伸手按住他的肩头,与他四目相对,一双微微眯起的桃花眼流光闪烁,看得他心中有些诧异,不由得问道:“怎么?”
“阿陌,”白忘言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柔声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这么一说,陶陌倒是将脸绷了起来,随手将斗笠边的黑纱又放了下去,遮住了脸庞。他这番举动倒是引得白忘言大笑出声,这白衣书生就像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似得,干脆翻身跃下马背,双手从后面搂住黑衣剑客,见对方终于是放弃了挣扎,干脆变本加厉的伸手去掀他的斗笠。
“唉,你又闹什么!”陶陌无奈的叹了口气,拍开他的手,将那斗笠戴正。可白忘言仍旧是笑,他从陶陌手中拿过缰绳,牵过黑马来,一边走一边笑道:“这也是陆大侠教的?”
“不是。”陶陌看白忘言一眼,反问道,“商琴仙教你这么掀斗笠吗?”
白忘言眨了眨眼,狡黠的笑起来:“是我的,为何不能看?不过一会进城还是要戴上,免得招蜂引蝶,求着你去做女婿。”
听他满嘴说些乱七八糟的,陶陌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自从与这白衣书生关系非同寻常后,越发觉得他与初见时截然相反。墨家森罗山庄竹林一见,惊为天人,如今却是什么都随便往外说,顶着一张分外好看的脸行些“不轨”之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在陶陌心中腹诽时,两人已是走到了城门前。蜿蜒长队如蛇似得盘在城门口,两边皆有白银甲兵把守,白忘言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牵着马走到队尾,跟随着人群等待着进皇都之中。陶陌也将斗笠取下,与剑一同负在背后,他向队头望去,只见那几个官兵正在将马车上的人拽下来,挑开帷幔,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他们手中还捏着两幅画像,只是看得并不太清晰。
“这是出什么事了啊?”
“听说是在查一对雌雄大盗啊……”
“就是去权贵家偷东西的那对雌雄大盗?”
“可不是,闹鬼的王府都敢偷……”
进城的人群中,议论纷纷,所论之事便是关于这雌雄大盗。陶陌听力极佳,他听这些进城的人越说越是玄乎,又是雌雄大盗劫富济贫,又是夜闯鬼王府,还抢了哪家员外的心肝宝贝,更有新鲜的,甚至还说什么这雌雄大盗本不是人是天上的星辰,专门下凡惩治贪官污吏的。可越是听那些人瞎说,白忘言的脸色确是越发难看,陶陌见他低头不语,忙问道:“怎么?”
“他们所说的闹鬼王府,八成就是……承旭王府。”白忘言艰难道,“什么劫富济贫,不过就是手不干净的贼子罢了,承旭王夫妇含冤而死,还要被这等毛贼窃取财物,真是……世道不公。”
陶陌不知他这是有何渊源,可看他说的难过,便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说话之间,两人已是走到了城门之下,那银甲兵站在城门楼下边,宛如冰雪铸成的雕像,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每个通过城门的人。待经过城门时,陶陌向墙边的两张画像望去,竟是被那夸张的长相吃了一惊。这“摘星揽月”大盗从那群百姓口中说起来倒是威风,怎的长得这般歪瓜裂枣?
可就在两人经过那画像时,从画像周围的人群中忽然窜出来个疯疯癫癫的道士,蓬着一头乱发,披着破旧道袍,背着柄铁剑,这道士冲到画像面前,一手就将那两张画像扯了下来,紧接着,他冲那赶过来的银甲兵露出个张狂的笑容。
“军爷,这俩人当真是这份赏钱,一分不少吗?”
“那是自然。”那银甲兵微一皱眉,“只要抓到这两人,定会有所重赏!”
“好,我重玄派楼月鸣,就接了这桩事了!”那疯道士将两张画像往怀里一踹,撞开围在跟前的人群,向外走去。白忘言见状,牵着马拉着陶陌就走,可身后是猝然响起一声大喊。
“哎,陶兄!真是好久不见了啊!”那怀里揣着两张画像的疯道士,就这么使劲挥着手,向他们二人跑过来。
第100章 寻人
“小二,再来一碗面!”
“好嘞,您稍等!”
“再加个水煮肉片!”
匆匆忙忙又添了菜,那疯道士又一埋头,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食,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活像是几个月没吃饭,连乱发上飞了饭粒,破道袍上撒了菜汤都不自知。
白忘言紧锁眉头,目光之中颇为不善的盯着那个坐在自己面前,胡吃海塞的楼月鸣,目光又逐一扫过面前堆得有一摞高的菜盘,最终落回面前那碗清汤寡水的汤面上,动了动筷子挑起了一根,却是没吃下去。
“阿陌,”他扭过头来,唤了一声坐在自己身边的黑衣剑客,随口提了一句:“我们不是还要去找人?”
陶陌这才从这皇城酒楼的华丽布局中回过神来,他忙点了点头:“是啊。”可这刚回了句话,他就察觉到了白忘言的神色有些许不对。相处一年,纵是再不通人情世故,对于白忘言的言行举止也是能懂心意,他就随便的提了这么一句,陶陌就顿时明白了。
虽是许久未见这位楼道长,想暂且叙叙旧,但既然白忘言不愿与他再相处下去……
“哎你们还要去找人?”那毫无自觉的疯道士忽然从饭碗里扬起头来,他用袖子使劲抹了抹嘴,“好巧,我们来这也是找人的!”
白忘言的目光越发冷了下来,可他却是露出微笑:“确实很巧,只可惜我们二人与楼道长并不同路。”
楼月鸣白了他一眼,兀自对陶陌笑道:“陶兄,你看咱们这好一阵不见,横竖都是要找人,不如多聊两句再走!这江湖本就大,再遇也是缘分啊。”
“这……”陶陌极为难的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楼月鸣,又看向了面无表情的白忘言,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可他到底是知道孰轻孰重的,只得对楼月鸣拱了拱手,推辞道:“我们还有事在身,先不奉陪了,待此事了结后再慢慢叙旧也不迟。”
“哎呀,”楼月鸣将挡在自己眼前的乱发扒拉开,口中啧啧出奇:“陶兄,这许久未见,你这客气话也是说的一套一套的啊!”
陶陌一愣,他看了一眼旁边摆出微笑样子的白忘言,心想自己可能是略有些“耳濡目染”了,心下不由得略微愧疚了起来,又补了一句:“我这不是客气话。”
“哟呵,”楼月鸣咧嘴笑起来,他将空荡的面碗往桌子上“咚”的一放,单腿踩在长椅上,半探过身来:“既然不是客气话,那能不能告诉贫道,陶兄这是要找谁去啊?”
白忘言见他越发猖狂,心中不满加剧,但只是眯起桃花眼,微笑道了一句:“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楼月鸣瞪大眼睛盯着他:“你这死书呆子说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