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莎怀抱着木盒,略有些畏惧的看了看面前那些淡淡的雾气。神女像前,用于祭祀的石台沐浴在薄雾之中,宛如罩了一层白纱,只是这祭台与林中废墟相比起来更为简陋点,仅是一处较为宽敞的石台罢了,正中台心刻着一只展翅的蝴蝶图案,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作为寨中唯一的圣女,阿莎当然很清楚,自从十二年后,这再次搭建的祭台从未举行过圣物祭祀,因为从十二年前那一天开始,神女泪就再也没有发出过光芒。
可如今,圣物祭祀是拯救寨子的唯一办法,她对此深信不疑。
“阿莎姑娘。”
她紧抱着盒子,在石台正中站定,忽然被那白发青年喊住,她紧张地一颤,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白忘言背着手,颦眉望着她:“这是你选择的路,不要害怕。”
经他这么一提醒,阿莎才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她忙挤出一个笑容,点头应道:“嗯。”
她深吸一口气,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她赌上一切也要完成的事,必定会有个令她满意的结果。薄雾之中,那些黑影已经被陶陌与澹台盈手中利刃所挡,手捧着那装着圣物的精致盒子,她顿时感觉安心了不少。
大概是自言自语,阿莎拧紧秀眉,喃喃着说了一句:“祭祀开始了。”
说罢,她将那如同泪滴的淡粉色晶石从盒子中小心取出来,双手捧起,方才还在屋中散发出五色光彩的晶石,此时却在她的掌心中发出淡淡的微光,犹如雨中一只手掌大的灯盏。她将这盏淡色的灯高举起来,双目虔诚地望着这古老神秘的圣物,口中高声朗诵出祭语。
女子清亮的声音透过白雾与雨幕,直穿云天,连同那些在白雾之中与陶陌两人厮杀的黑影都停住动作,他们纷纷向天空上望去,仿佛在注视着什么。
“这是有成效了吗?”见这些黑影停住脚步,澹台盈大喜道,“这些东西都不动了!”
可就在这时,从白雾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混在雨水拍击地面的声音中令人顿时头皮发麻,澹台盈和陶陌顿时神色一凛,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同时握住手中的武器。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他们,强敌来袭……
浓稠的白雾之中,骤然响起一声尖啸,紧接着,那群刚才还神情恍惚的黑影猛地动起来,吼叫着越过澹台盈和陶陌,向祭台疯狂的奔涌而去。
糟了!
澹台盈与陶陌同时足尖点地,运起轻功向那黑影浪潮两面包抄过去,赤鸾与灼华光芒在雨中不断划出锋锐的银弧,将那些妄图阻挡祭祀的黑影纷纷斩于刀剑之下。
剑魄所铸神兵,配之两人卓越的武技,简直所向披靡,斩杀这些黑影也是绰绰有余。
暴雨之下,年轻女子被雨水撕扯着衣裙,豆大的雨珠放肆的在她脸上冲刷,但她仍旧双手高举着神女泪,大声念着祭语,那泪滴般的晶体之中渐渐闪耀出比淡光更为强烈的光彩来。
刺耳的尖啸自白雾之中再次窜出,紧接着,混杂着嘈杂声响,那一直潜藏于浓雾之中的怪物终于是飞速的游至祭台跟前!巨大的百足蜈蚣冲破浓雾,向那祭台正中的女子猛地冲来。本在专心念着祭语的阿莎被眼前那两人多高的多足巨虫惊得口中忽然一滞,她本就是个不过十八岁的少女,纵使身为圣女,哪里见过这十多年前就消失不见的蛊王。
“别慌!”白忘言在祭台下喊道,“继续念!”
是啊,现在因为惊恐停下了祭祀,一切都白费了。阿莎拧紧眉头,极力稳住颤抖的双臂,她闭上眼睛,继续颂着未念完的祭语。
与此同时,两道人影从蛊王两边分别袭来,赤鸾刀与灼华剑在雨中映出的银光汇为一道刺眼的白虹,向那百足蛊王的头顶狠狠地扎进去,那蛊王吃了两人这全力一击,头顶硬壳被兵刃贯穿,喷出一道道黑色的腐液,顿时,被喷洒到这腐液的地面冒起了丝丝白烟,陶陌与澹台盈见势不妙,忙退到一边,幸而两兵皆为剑魄所铸,未能受到腐蚀。
蛊王受了重伤,却仍旧没有倒下,而黑影更像是海浪似得向祭台奔涌而来,无数双黑色的手臂扒着祭坛,眼看着就要爬上来,却是在瞬间不动了。
若是仔细看向石台边,会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已是结了一层冰霜,将那些黑影的手脚牢牢地冻住。可混战之中,不论是正在全心全意的诵读祭语的阿莎,还是与蛊王奋战的陶陌与澹台盈,皆是没有注意到。
白忘言背着手,冷眼看着这一场争分夺秒的祭祀。他叹了口气,目光遥遥落在那潜藏在白雾之中的人身上。那人与他长得极为相像,却是青白的皮肤,一双只剩下眼白的桃花眼,穿着破旧的苗族衣饰,手里攥着一柄钩刀。
与此同时,那人也是察觉到了白忘言的目光,脸上却是绽放出了一个干瘪僵硬的笑容,之后,他隐回了身后的白雾之中,不见踪影。
“如此深的执念,还真是……”看着那人完全消失,白忘言摇头,喃喃自语,“与我不相向下。”
已经是竭尽了全力,阿莎高举着神女泪,奋力喊出了祭语之中最后一字。
之前渐渐燃起的微光终于在雨中大放光彩,摄人心魄的光华从那神女泪之中猛然绽放,将整片阴云密布的天空都映得流光溢彩,光怪陆离之中,她身后的女神像仿佛借着圣物之光披上了虹织就的蝶衣,展开双臂向面前的白雾展翅而去。白雾在光华之下迅速褪去,原本浓稠的白雾顷刻之间就消失无踪;被光芒映照,黑影们阖上眼帘,化为细碎的尘埃,被雨水冲刷而去;那条自泥土之下死而复生的蛊王,也在刀剑之下归为尘土。
阴云被华光所破,暴雨尽收,零星雨点最终化为虚无,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这场弥漫已久的大雾终于消散,精疲力竭的少女跌坐在祭台中央,手里还捧着那块发出淡淡光芒的神女泪。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终于……”阿莎的声音略有些哽咽,她坐在祭台上,仰头望着雨尽雾散的晴空,却是说不出话来。她赌赢了,这是她选择的正确的道路……
“这位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啊,”澹台盈将长刀往身边一杵,对陶陌笑道,“白先生说的果然没错。”
陶陌遥望着祭台边的白忘言,默默点了点头。
忽然,一道黑影悄然而至,阿莎只觉得面前一道风拂过,手中骤然空荡下来。她茫然的看着眼前陶陌与澹台盈脸色一变,飞也似的追了出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神女泪被抢走了。
第98章 失而复得
那人轻功极为卓绝,只消眨眼之间,竟是纵身于千里之外,陶陌轻功不及,惊怒之中手指一翻,已是拔出靴后藏着的匕首,将这短刃使劲向那人背后掷去。可那人竟像是背后长了眼,微微一侧,竟是将那匕首避了开来,衣角翻飞,可利刃已然划过银光,没刺中那人,但阴差阳错间是割落了那人悬在腰间的什么东西。
那被隔断绳子的东西被陶陌飞身一跃,抓在手中,可当他再去寻那人时,不管是在他之前的澹台盈,还是那迅如疾风的黑影,早就无影无踪了。
手中冰凉,陶陌摊开手一看,那被匕首切断落下来的,竟是一枚巴掌大的腰牌,通体洁白,似玉非玉,上面只刻了一轮镰刀般的新月。
新月……陶陌目光一冷,方才那抢神女泪的,竟又是霜月阁之人?他们到底是如何跟到这里的,难道……
他不愿继续想下去,只是将那腰牌收起,刚想从房檐上离开时,正赶上澹台盈一脸懊恼的从前面折了回来。他本是沮丧的低着头,这一抬头,刚好与陶陌撞上目光,却只是摇头叹气:“陶兄,唉,我轻功不及他,还是被他跑了!”
陶陌目光又向那远处望了一眼,此时已是从村寨正中的蝶楼追到了森林边,白雾已散,远方森林沐浴在雨后初晴的艳阳之中,可黑衣剑客目光却极为暗淡,像是失了星辰的深夜。方才抢夺神女泪的那人轻功了得,陶陌混乱之中无暇顾及其他,竟是没察觉到有人对那圣物窥探已久,他瞥了一眼澹台盈,心中愧疚更加。阿莎拼尽全力进行圣物祭祀,将白雾与鬼影驱逐出村寨与深林,可却因他护卫不利,丢了那寨子中最为宝贵的圣物……
况且,这夺走圣物的,又是霜月阁。
想到这里,陶陌不禁暗暗攥紧拳头,不管是夺走剑魄与神女泪,还是重伤白忘言,皆是因霜月阁所起,可自己这般稀松武艺,实在不能与之抗衡,若是能勤于修炼,将武艺精进一层……说不定还能起点作用。这念头一起,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宛如黑暗之中的火光,骤然将陶陌心中的希冀点亮。
若是找那位先生,说不定……
阿莎哭的几近晕厥,这方才果断勇敢的少女,此时瘫坐在地,双眼红肿,泪水就像是决了堤似得向外涌出去。举行祭祀本就是需要集中全部精力的仪式,再加上方才异象丛生,少女本就精神紧绷,全凭着一股对拯救寨子的信念才得以完成祭祀,可此时神女泪被夺,她失去了自己全部的支柱。天空晴朗明媚,虹光犹若长桥横跨村寨与森林之上,女神雕像面露温柔的微笑,展开双臂拥抱青空,可神女像脚下,圣女抽泣不止,慌忙失措。
白忘言自然是看不下去她哭的如此肝肠寸断,忙手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那两位少侠武功高强,定会将圣物从歹人手中带回来……姑娘不要着急。”
阿莎此时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口中含糊的都是自责的句子,她的手无力地交叉在一起,断续呜咽道:“要、要不是我……硬要把、把圣物带出来……也不会被、被人……”她哽咽的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
白忘言低头看着少女那蝴蝶般颤动的睫,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若不是你选择在暴雨之中祭祀,这白雾与黑影也不会就此消散。一切皆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莫要为了当初的选择后悔……”
他这番话说的极轻,又像是对哭泣的少女耳语,又像是与自己所说。只可惜,阿莎此时被悲痛击昏了头脑,已然是听不清他所说的这番话,依旧是哭的撕心裂肺,全然不似之前那个胸有成竹的圣女。白忘言叹了口气,摇头,他心知这苗疆圣物对圣女乃至全寨如何重要,但如今他也有自己所要完成的事情。
那是倾注他多年心血,纵是魂飞魄散也要走下去的道路。
阿莎抽泣声音越发减弱,这精疲力竭的少女终于是失去了意识,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白忘言看着圣女的睡颜,目光又向远处如烟的深林望去,他似乎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站起身来,将阿莎抱在怀中,向唐麟住处的方向疾步走去。若是此时有人在旁,定会惊讶于这白衣青年卓绝的轻功。
只可惜,此时只剩下头顶的清澈长空,与身后无言的神女像。
长虹横跨青空,日光下彻,刺入深林之中。
潺潺溪水在林中跃动,最终化为一道奔流不息的瀑布,那裹着一身黑衣的人就这么立在瀑布之上,宛如立在枝头的寒鸦,为这密林之中增添了一份冷意。一道灰影如约而至,足尖点地,无声的落在这黑影身旁,那黑影见他来,立刻走了过去,将手中那块已经失了光彩的晶石塞进他手里。
“得手了?”
低沉的声音从瀑布旁的山洞之中传来,空的就像是穿过洞穴的风声。那灰衣人不紧不慢的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平白无奇的脸,这脸普通的实在难以用何语言描述,普通的眉眼,普通的长相,普通到让人看了一眼就会遗忘。他笑着对那从山洞阴影中走出来的人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大哥。”
那一身苍青衣衫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他将手向那灰衣人伸出来,灰衣人会意,双手将那泪滴状的苗疆圣物奉上。接过这神女泪,将那淡粉色的晶石在阳光底下仔细端详,那晶石顿时映出五色光华,将山洞都映得光怪陆离,中年男人不由得微微一皱眉:“这就是苗疆圣物‘神女泪’?”
“正是,”灰衣人回答,“方才苗疆圣女使用它驱散了蛊王喷吐的白雾。”
一听此话,中年男人面色一凛,将这晶石小心装好,但他并没有急着离开,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面前的灰衣人一阵,缓缓开口问道:“二弟,过段时间该回去看看了,阁主是格外念你啊。”
“待寻全了这几样东西,自然会回去复命,”灰衣人淡淡道,“有劳大哥替我转达。”
“你这……唉!还真视荣华富贵为粪土,阁主将小姐许给你,这下任阁主可就是你了啊!非要揽下承辉王的这等苦差事,派下属还不是轻而易举!”中年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倒是替面前这人心急,可他一说起此时,对方的脸色顿时沉下来。
“我等乃是阁中之兵,若是失了锋锐,便也没有什么用处了。”灰衣人道,“大哥,我先走一步,此地不宜久留,你带着三弟和圣物回去吧。”
虽是无奈,但对方心意已决,中年男人只好点头答应,在他点头的一瞬间,那灰衣人已是风似的消失在他面前。
只剩下斑驳阳光下的潺潺溪流。
当阿莎恢复意识时,床前已经是里里外外的挤上了一堆人,将她围得密不透风,她慌忙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红肿的眼,却已是有人欢呼着跑向门外,嘴里还大声喊着什么“圣女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