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书生只是蜻蜓点水般掠过话语,云月羽却仍是微笑着道:“贫道是极为好奇那苍玉沉霄,剑魄所铸神兵,到底有如何力量?同为剑魄所铸的流水,又是被何人所偷……”
“那在下便不得而知了。”白忘言平静回答道。
怀抱拂尘的道士悠悠的看了这面色如常的白衣书生一眼,却只是笑。
剑点寒星,刺空而来,却被一道狭长的黑影所挡。
灼华与那铁剑相撞,发出尖锐的铮鸣,可就在这电光石火一刻,楼月鸣手中铁剑竟是从相撞之处冒出一阵火星,紧接着,剑锋沁出裂纹,为剑魄所铸的灼华硬是将那铁剑刺断!
陶陌赶紧撤了手,那断裂的剑尖在阳光下划了个弧线,坠落到地面。
“抱、抱歉!”盯着那半截铁剑,陶陌心里略有些慌了神。这随意折人兵刃,简直就像是往人脸上打一拳,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他与楼月鸣本是切磋武艺,可仅是这么一挡,灼华竟是将那铁剑折了尖……
楼月鸣显然也是一惊,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将手中铁剑举起仔细查看一番,口中不禁喃喃道:“陶兄……这一年未见,剑法竟是长进了这么多?”那乱发之下,一双星眸骤然点起了光,疯道士咧嘴一笑,将断剑使劲一挥:“哈哈哈哈,不错不错!以后有得玩了!”
愣在原地的陶陌略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那断剑却已是裹着劲风直冲他面门刺来,他连心中一惊的功夫都没有,忙侧过身去闪过这突袭的一剑,可那疯道士似乎并不想这么罢休,铁剑断了,攻势反而更加猛烈,颇有那日品剑大会时的劲头。乱发飞扬,道袍翻飞,从那断剑之中凝出无比锐利的剑气,一击不中,反而更为猛烈。陶陌攥着灼华,紧紧盯着那衣袂翻飞的楼月鸣,下一刻,那断剑已是挟风而来。
见此架势,陶陌反而是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他右手垂着剑,平静如水的目光之中迎着那飞飒而来的断剑。
若是说之前品剑大会之中,陶陌应对楼月鸣这狂风骤雨的剑招还极为吃力,那么如今就是见招拆招。
剑法犹若行云流水,将那极为凌厉的剑法一一化解,黑色长剑恍若一道黑影,直取道士咽喉时,却是剑尖一转,挑在铁剑上。楼月鸣忙将手撤回来,止住了步伐,这疯道士伸手将乱发往后一拢,却是笑得肩膀都在打颤。
“哈哈哈哈哈!陶兄,这多日不见,竟是去偷偷向那陆老头拜师学艺了啊!”
陶陌将灼华收入鞘中,看楼月鸣放声大笑,心中顿时有些奇怪,这疯道士竟是认识无心剑君?但他仍是对楼月鸣这奇怪的态度弄得有些迷惑不已。
这怎么笑得像哭一样?
“哈哈哈哈,他竟是真收了你!”可这越是笑,楼月鸣脸上的表情却越发难看,他凌乱的披着道袍,垂下的手中松松垮垮的握着断剑,另一手虚掩着脸,身子摇晃,不由得往后趔趄了几步。见他情绪如此奇怪,陶陌不禁忙走过去想伸手扶他,却被那疯道士看似随意的闪了过去。
“你没事吧?”陶陌问道。
“没事?”楼月鸣将掩在脸上的那手撤开,露出一张乱发下比哭还难看的脸,“事大了!”
心中顿时咯噔一声,陶陌皱眉问道:“我真未曾想到会损你兵刃……”
可那疯道士一听他提断剑之事,“哇”的一声大喊,竟是运起轻功,飞也似的消失在陶陌面前。被楼月鸣这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但心中又极为愧疚,陶陌下意识想追过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唤住他。
“陶少侠,别追他了,”那声音从客栈二楼传来,云月羽站在窗边,目光向外望去,只是一甩拂尘,“随他去吧。”
第110章 抢先
陶陌闷声不语的低头进了屋,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垂着头半天不出声。白忘言见他像是犯了什么错,心中也是略有些诧异,虽然对其师父玄鳞子颇有成见,但楼月鸣此人行事向来不拘小节,并不像是因切磋之中被折了兵刃就愤恨不已的小肚鸡肠之人,那般气急,反倒像是……心中顿时就有了猜测,白忘言瞥了一眼还在垂头坐着闷不出声的陶陌,暗自偷笑。
这算是抢了先?
倚在窗边的云月羽一扬手中拂尘,无奈笑道:“师弟就是那般性子,不要太放在心上。”
内心越发愧疚,陶陌忽是扬起头来,像是捉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得望着云月羽:“云道长,我这不是故意要折了他的兵刃,这、这样吧,我……我去找轻云兄,看看他那有什么趁手的好剑!”
一听此话,白忘言微微侧过头去,眼中一暗。陶陌向来不愿拜托他人办事,唯有一次,便是陶陌远赴苗疆求唐麟为他解毒。他本还担心陶陌这种独惯了的性子适应不了这个江湖,可如今听陶陌竟因为一柄破剑就要去找神剑少谷主,他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陶陌什么时候与那重玄派的楼月鸣走的这么近?
见陶陌说的如此诚恳,云月羽不禁笑起来,忙摆手道:“陶少侠太客气了,师弟那剑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本就是寻常铁匠铺卖的铁剑,不到一百文就能买到。”
不足一百文,便是最寻常粗糙的铁剑,江湖侠客多有崇尚神兵利刃,这等寻常凡铁自然入不了他们眼,可那名扬江湖的“剑痴”竟是用的这等便宜货?想到这,陶陌不禁锁紧眉头,当初神剑谷中一战,那柄粗铁剑竟是被楼月鸣用的宛如蛟龙翻海,当真是剑术举世无双……他心中一边惊叹,一边却又是诧异起来:“那……他为何?”
“唉!”云月羽摇头叹道,“自然是因为那位无心剑君!”
“无心剑君?”陶陌一愣,“那又是谁?”
被他反问的也是一愣,尔后,云月羽苦笑摇头:“陆前辈在江湖中人称‘无心剑君’,方才你与楼月鸣过招,催动无心剑意被他看出来了。”
“原来陆前辈还有这样的名号……”陶陌恍然大悟,但一想楼月鸣那般生气,他皱眉揉了揉鼻尖,“我还从未听他说过……”苗疆归来后,他意识到自己武学仍有待提高,回想起那位神剑谷中出手相助的玄衣老者,便带着白忘言一同去寻他,想于剑术上获得提升。不料那老者竟像是特地等待他一样,刚出了苗疆,落在一处村落歇脚,就遇到了那于茶铺中喝茶的玄衣老者。可他至今只知道那老者名为陆阳鸿,其他一概不知。
见陶陌这副样子,一看便知他是什么都不了解,云月羽心道三师弟这回是跌了大跟头,不由得无奈笑道:“那位陆前辈人称‘无心剑君’,名震江湖的绝学便是无心剑意,习此绝技,能破万招,乃是超脱于剑法套路随心而动的剑术。我那三师弟对剑术痴迷异乎常人,对无心剑意垂涎已久,无奈陆前辈不收他……他知有这无心剑意几年,就缠了陆前辈几年,可惜啊……陆前辈最终也是选了你。”说到这里,云月羽顿了顿,“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习这无心剑意,就要离开重玄派。他对此不当回事,一心只有剑法,可不论是师父,还是贫道的私心……是不想放他离开的。”
陶陌听云月羽所说,心中回忆起那日陆阳鸿教授剑法时说的话。那老者似乎并未对他提起此事,也未加任何束缚,拒绝楼月鸣不知是拿此当说辞还是当秋水剑派不复存在……陶陌分不清,只好没提及此事。
“我师父对于玄鳞子评价不高,但曾提及他对门下弟子颇为关爱,尤其是大弟子与三弟子,从带进山门后一直视若己出。”白忘言淡淡的开了口,但目光仍是放在窗外高远的天空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人非草木而有情,为了剑而抛弃这种感情,当真值得?”
这淡淡的一席话,顿时让另外两人皆是陷入了沉默。陶陌自然是想起了自己那永远也回不去的秋水剑派,而云月羽则是轻咬住下唇,微锁眉心,复又是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贫道先离开片刻。”
说罢,这俊逸出尘的道子就这么将拂尘抱在怀中,推门出去了。云月羽离开之后,白忘言才悠悠的从窗外收回目光,瞥见陶陌仍然沉默不语,他便开了口调笑道:“怎么又哑巴了?”
可陶陌却是睁大眼睛看他,一双朗若辰星的眸子却流露出点点的哀伤。略有些惊讶于陶陌怎会露出这种表情,但一思索,便知他是又回想起秋水剑派惨剧,白忘言刚想出言安慰,陶陌却是迈步走到他面前,与此同时,手轻搭在他肩膀上,认真的看着他。
白忘言被他这举动弄得有些困惑:“怎么?”
一想到白忘言刚才说的话,陶陌同时也想到了那日在神剑谷时商秋暝对他百般刁难威胁,可又想起白忘言受重伤时商秋暝简直像是要吃了自己……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呢?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对白忘言解释,只好摇头:“我……没什么。”说罢,他略用力在白忘言的肩头上一按,松了开手退回椅子边。
白忘言见他如此这般纠结,心里顿时猜到了缘由,便笑着道:“我师父性格虽是阴晴不定,但待我还是极为关爱,不用担心。”说到这里,白忘言目光微垂,低声道,“师门上下七人,师父待我最好,若不是师父,我恐怕早就……”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纵是耳力如陶陌一般也是难以听清。
“对了,”本极为轻的声音骤然提升,白忘言抬眼起来,对陶陌说道,“再过两日就是玉兰春宴,我与柳先生参加宴席时,你可要看住了那两个道士。”
听白忘言忽然提起这事,陶陌点了点头,问道:“但是我看云道长与楼道长都不是奸邪之人,为何要看住他们?”
白忘言微微一扬眉:“必然有我的理由。总之跟住他们,千万别跟丢了。”
第111章 玉兰春宴(一)
微风轻抚过洁白肥厚的花瓣,将那一树白玉兰吹得颤颤巍巍,仿佛着了凉似得。大片的花瓣纷纷落下,如云烟般飘落在温软的狐裘上。
站在玉兰树下的白发青年,伸手将落在肩上的那一片玉兰花瓣拈起,仰头去望那一树玉兰。风止,玉兰在晴朗的天空下热烈绽放,仿佛饱满的云朵。
“白先生。”
白忘言回过头来,正在看那一袭青衣的柳锳对自己招手,他便随手将那玉兰瓣丢下,将披在身上的厚重狐裘又裹紧了一些,慢步向柳锳走过去。此时,又是一阵寒风乍起,将那被丢落在地上的玉兰瓣吹到街道中央,一辆马车匆匆经过,将它撵进尘埃之中。
一见白忘言过来,柳锳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他赶紧迎上前来:“白先生,我们这就进去吧。”
白忘言见他一人前来赴约,内心稍有奇怪,目光便向旁边一打探,柳锳顿时会意,回答道:“葛先生已经先过去了。”
所想事情被说出,白忘言便笑了笑:“好。”他又是伸手将狐裘裹紧了一些,由柳锳带路,向不远处那门口栽种着两颗玉兰树的院门走去。
玉兰春宴定于每年玉兰花开时节,在皇都之中的兰华院举办。兰华院以玉兰闻名皇都,自数代前就栽种着无数品种优良的玉兰树,每逢冬过春至,大地未从寒冬回春时,皇都只有兰华院内玉兰争相开放,满院香雪。
浓郁的玉兰香气混着微冷的风从院内徐徐飘来,兰华院外,门庭若市,不断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文人雅士参加这次盛大的雅集。柳锳与白忘言两人刚刚踏入院门内,立刻便有人结伴迎上来与柳锳寒暄一番,白忘言便站在一旁,目光向院中望去。
如云花下,小桥流水,不时还传来泠泠琴声。文人们或是吟诗作对,或是切磋琴艺,极为热闹,白忘言的目光在这些人脸上扫视一圈,却唯独不见那所寻之人。
“伯玉,这位是?”正当白忘言四处用目光搜寻顾幻时,方才与柳锳聊天的其中一人却将话题引到了这陌生的白发青年身上。
柳锳忙笑道:“这位是我的好友,白忘言。”听他介绍,白忘言便不咸不淡的对面前那几人拱了拱手。
那人惊喜的“啊”了一声,道:“这位白先生,莫非是那日在海隅雅集上拔得头筹的白忘言?”
白忘言忙道:“不敢当,不敢当。”他本就认出了这几个在那次雅集露过脸的人,不愿与他们做过多的纠缠,不料还是被认出来了。
“白先生太过谦虚了,”那人喜道,“那日听您琴声犹如凤鸣龙吟,顿时就起了结交之心,可惜迟迟未有机会。”
“我这位朋友,确实琴艺卓绝。”柳锳一边听一边点头,他人称“无影指”,自然也是在琴上颇有造诣,但那日在醉竹斋中听白忘言一曲,早已是心服口服。可白忘言心中却是骤然起了急,他来这玉兰春宴中只是为了寻那作出画的顾幻,若是在其他事上浪费时间,怕是要错过这唯一的机会。他忙道:“当真是过奖了。”
“哎,白先生谦虚,”那人笑道,“听闻白先生是商琴仙高徒,不知这次雅集上可否有幸听白先生弹奏一曲?”
白忘言无奈,只得推托笑道:“若是有机会,抱歉,在下与伯玉还要去寻个人,先行一步。”
那人一听,赶紧对他拱手告别,可当白忘言刚想迈步离开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商琴仙高徒?”
这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白忘言只觉得全身都像是被闪电所劈,脑中顿时只剩下一句“糟糕!”他没有回过身来,只是站在原地,听那声音的主人越走越近。
这人的脚步对他来说,简直像是催命符咒一般。
与此同时,那几个站在自己面前的文人脸上顿时浮现出极为惊异的神情,但这种神情只是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