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之处,一小队人正缓缓地向珍珑库接近,为首的那官员小心的掏出锦盒中的密匙,扣动珍珑库的机关锁。
“这次我来,”摘星一伸手,将跃跃欲试的揽月拦了下来,他目光坚定,“你在外面好好守着,若是我出不来,你先逃。”
“哈,师兄你又说丧气话,”揽月轻笑,她一双眸子亮的就像是倾进了月华,“好,我等你。这蟠龙照月杯,我们拿定了!”
珍珑库的大门缓缓开启,仓部郎中与银甲护卫们踏入了敞开的大门时,忽有一道微风随着黑暗钻进了门内。
第136章 夺杯
圆月之下,琉璃盏中的火光尤为茂盛,本是橙色的灯火,被琉璃映得五彩斑斓,从珍珑库望向皇城中央,仿佛月下盘踞着一条光怪陆离的巨龙。
李妙妙站在这微暖的春夜风中,望着那大宴的皇城大殿,背后却竟是猛地一凉。这突然袭来的寒意,让她忽然心中一惊,忙向背后望去,却只有树丛之上的一轮夜中孤月,寂寞的挥洒着光芒。
忽然,从珍珑库下方传来响动,那一队银甲兵护送着皇宫珍宝随仓部郎中出了宝库大门,李妙妙瞪大眼睛盯着那扇大门,生怕出了点什么差池,攥着匕首的手指已经用力的有些泛白。随着机关转动,珍珑库的大门缓缓关上,可迟迟不见摘星出来。揽月倒吸一口凉气,心顿时坠入谷底,可就在她冲出去的一瞬间,肩膀被一只温热的手猛然按住。
“别急,得手了!”
这么说着,摘星晃了晃手中锦盒,一双眼因笑意眯了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揽月一见是自己的师兄,顿时喜笑颜开,方才那股诡异的寒意也被瞬间抛之脑后,她看着那精致的锦盒,喃喃道:“这是最后一件了……”
“是啊,这是恩公最后一件流落在外的宝物了,我们的使命也完成了。事不宜迟,我们先离开!”摘星将锦盒小心的用黑布抱起来,环顾四周后,对揽月打了个手势,两人匆匆扎入夜色之中。
树影随风摇,两道黑影从皇宫高墙边一掠而过,摘星揽月已是偷得蟠龙照月杯,向皇宫之外匆匆赶去。可就在他们将要越过宫墙,离开皇宫的一瞬间,却是看到了另一个立在皇宫高墙上的影子。
绿衣裙,怀抱瑶琴的女子站在高墙月下。她似乎等了很久,月华倾泻,影子汇在她的脚下,像是银潭中的一汪墨。
她见摘星揽月奔来,微微一笑。
就是这普通而温和的笑意,竟是让两个偷尽天下的神偷背后发寒。摘星率先停住了脚步,他将手中锦盒往揽月手里一塞,悄声道:“你先走。”
“师兄!”
“咱们这是……遇到高手了。”目光紧紧盯着那女子,摘星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他推了一把身后的揽月,嘱咐道,“别怕,带着杯子回去等我,我把她引开就来!”
可话音还未落,那站在高墙上的女子竟是将怀中的瑶琴轻轻一拨,顿时,琴音激荡,震得人头晕欲裂。
李妙妙只觉得头像是被重物猛地撞击,脚下一个不稳,竟是差点跌下宫墙,但这震耳琴音之中似乎还混杂着另一声嘶喊。
“捂住耳朵!快走啊!”
在浑厚的音海之中,骤然刺来了摘星声嘶力竭的喊声,紧接着,揽月只觉得自己被人猛地从宫墙上推了下去。
甚至还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飞溅到了自己的身上。
像是风筝似得从宫墙上飘落,她紧紧怀抱着锦盒,吃力的保持平衡,可那激荡的琴音仍旧是从宫墙上猛地向她撞来,一个不慎,她重重跌在地上,腿部传来钻心剧痛。可她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运起轻功,用尽全力逃离这可怖之地。就在她回头向宫墙投去目光的一瞬,那景象竟似刀子一般,将她的眼睛猛地穿。
目光所及之处,满是鲜血。
被血色所染的圆月下,琴弦将摘星整个人紧紧勒住,随着一声破空尖啸,琴弦撕扯,瞬息之间,竟是将一个完整的活人硬生生的切割成数块……四散的鲜血随着尸块哗啦啦的落满了宫墙。
揽月只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意识也随方才那惨状而磨灭,可脚下仍是在下意识的向前奔跑,宛如一具只知道逃跑的驱壳。夜风迎面刮来,仓皇逃跑的神偷奔逃在皇都的深夜里,将身后那片惨不忍睹的宫墙远远甩在后面。
可她是逃不掉的。
后颈传来刺骨寒意,紧接着,数道暗器破空而来,犹如一道道刺破黑夜的银光,将她牢牢地笼罩其中。揽月脚上有伤,就算轻功已达巅峰,但仍是不及这其后追击之人武艺高超,那黑夜之中扎来的数道暗器偏又密如细雨,她提着一口气用尽全力想逃离这片暗器雨,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被逼进绝境。
当她发现自己被困在死胡同里,已是为时晚矣。
从小巷之外的黑夜中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对此时的揽月来说,与索命女鬼无异……
“拿来吧。”
那青衣染血的女子,微笑着,向她缓缓地伸出手来。
揽月咬紧下唇,死死地护着手中的锦盒,刚想向后面的墙上窜去,脚腕却忽然传来撕扯般的剧痛,似乎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将要把她的脚硬生生的割下来。月色映照下,一根银色的琴弦缠在揽月的脚腕上,而早已有伤的足踝不住地往下滴着鲜血。
紧接着,这根琴弦被使劲的往下一拽,揽月尖叫一声,整个人被从墙上扯下去,扒着墙壁的手顿时指甲齐断,涌出血来,把墙壁都刮出了几道血痕。
须臾之间,一根银弦已是攀上了揽月那细嫩的脖颈,并且越发勒紧,她费力的抬起手来想去撕扯那琴弦,可手指却是被冰冷的银丝勒得出血来。
眼前的月光由惨白变得越发黯淡模糊,她知道,怕是很快就要与师兄团聚了……
忽然眼前一道银光划过,紧接着,揽月只觉得颈处一松,骤然瘫在地上,并剧烈的咳嗽起来,在她模糊的视线之中,骤然间出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将倾泻而下的银色月华遮挡住。
黑衣,灼华剑。下一刻,这黑衣剑客攥紧剑柄,疾步向那月下的青衣女子冲了过去,骤然之间,剑气长啸,琴音激荡,平地掀起一阵烈风。
“李姑娘,快走!”陶陌口中高喊,手中长剑又是将一根琴弦斩断。
李妙妙略微迟疑了一下,她咬紧下唇,生怕这位及时赶来的黑衣剑客也如自己的师兄一般惨死,但敌我悬殊,终将还是走为上策。狼狈的神偷怀抱起装着‘盘龙照月杯’的锦盒,一瘸一拐的离开这狭窄的死巷。
陶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妙妙。他从狱中逃离后,先回之前暂住的客栈中找寻白忘言,那平日鲜少出门的白衣书生却是不在房中。这下扑了个空,他又是想起李妙妙所说“要去宫里干大事”,略有些不放心,便向皇宫方向赶来,谁知……竟会在这个偏僻的小巷里撞见李妙妙被人追杀。
瞥见李妙妙离开,陶陌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攥紧灼华,细细地端详着面前这古怪的女子。
可对方不给他任何迂回的余地,既然琴弦已是被剑魄所铸的灼华砍断两根,她便干脆将手中琴一抛,抽出琴后的长剑来。下一刻,那剑尖已是逼到陶陌眼前。
剑气激荡,如昆仑山间呼啸的风雪,凛冽刺骨,即使陶陌闪过了这极快的一剑,却仍觉得整个人将要被冻住。
这一剑,比陶陌之前交手的任何人都厉害,甚至剑痴楼月鸣都无法刺出这样的一剑。
但他此时不想示弱,就算面前这人武功如何高强,也绝不能后退!剑锋相交,发出刺耳铮鸣,陶陌只觉得手腕被猛地一震,瞬息之间,对方内力之中的寒气竟是顺着剑锋压了下来,长夜仿佛被冰雪冻住,顿时如坠冰窟。攥着剑柄的手竟是被冻得发红,陶陌大吼一声,催动内力将那柄细剑使劲抵了开来,自己则是忙向后退了两步。
面前这女子实在诡异。
陶陌努力平复着喘息,盯着她细细的端详,交手之中,他始终觉得略有些奇怪,这女子内力极强,不知修的是哪门内功,一招一式之中蕴含着惊人寒意,可剑招……相比于内力,却略有些平平。
她似乎不擅用剑。
内力拼不过,却可以用剑招弥补,而用来弥补的,则正是陶陌的长处!
剑随心动,灼华银亮的剑锋向那女子刺了过去,那女子不慌不忙的举剑迎击,刹那之间,夜色激荡。
无心剑意,便是能破解天下剑招,饶是你剑中蕴含雄厚内力,均是能被破解。陶陌本以为自己借着所修习的无心剑意,能够轻易将对方击败,但几个回合下来,竟是没有任何作用!陶陌心中顿觉奇怪,那女子从未与他交过手,但仿佛已是与他打过了千百个回合。
心中一动,陶陌下意识的向女子左肩刺去,对方却是早已有了准备,轻轻一侧身,反是一剑递来。
太熟悉了。
这人……陶陌瞪大双眼,紧紧地盯着那女子面容,竟是未从她脸上看到什么熟悉的东西。
圆月渐渐沉沦于黑夜之中,高天之上,空余一片浓重的墨色。
就在圆月收尽光华的一瞬,陶陌的目光无意之间触及到了那女子藏于云发中的簪子,那簪子样式普通,并不显眼,只是这月华流转,正巧点燃那桃花瓣上的一点银光。
可比月华更亮的,是宝剑所现的光芒。灼华剑锋闪烁出极为刺眼的银光,陶陌迅速挡过向自己咽喉袭来的一剑,一闪身,反手向那女子刺去。
这次,他并没有遵循于习惯,剑锋骤然上扬,竟是向那女子的面部挑去。
几缕青丝被锐利的剑锋斩落,那女子捂着脸,向后急撤了几步。
此时,夜风将遮月阴云吹散,银光重现天空,月华倾泻若水,青衣女子一手垂着握剑,一手捧着自己的脸颊,却是没有留出一丝血。
陶陌心中顿时微微惊讶,自己这一剑虽是没有真正刺到她的脸颊,但剑招之中蕴含的剑气也是绝对锐利。
正在陶陌内心讶异之时,那女子将手移开,月光之下,她脸上骤然显出一道可怖的伤口,并且脸皮以可见的速度不断碎裂。
可仅仅是如此一瞬,陶陌一眼就认出了那双极为熟悉的桃花眼。
“白……”
但并没有给这张面具化为齑粉的时间,也没有给陶陌喊出那个名字的机会,霜月阁杀手将长剑向他猛地一掷。
细剑被黑衣剑客打飞,可只消眨眼一瞬间,那人就这么消失在陶陌面前,只有一张将近破碎的面具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满月夜下,再无人影。
黑衣剑客站在原地,手中灼华垂下来,锋芒暗淡。
他第一次觉得月光是如此刺眼。
第五卷 桃花扣
第137章 明月落
夜凉,月寒,酒冷。
鹤袍披发的道士踏月而来,摇晃的脚步后拖着长长的影子,他嘴里含糊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又是一仰脖喝下了壶中酒,那泼洒出来的酒液溅落在地上,与一地月光汇到了一起。
忽然,他乱发下的目光盯在了前面那呆立的黑影上。
“嘿,这晚上还真是热闹……”重玄派道士将额前乱发往后一捋,醉眼朦胧,“怎么、怎么好像是看到了……认识的人?喂、喂!”
嘴里含糊念着,楼月鸣迈着歪歪斜斜的步子走到那黑影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陶、陶兄!你这……失约了啊,这都比完了,你、你怎么还在这呢……”
手刚触到那黑影的肩头,顿时传来凛然的寒意,竟像是拍打在一块石头上,楼月鸣的酒意顿时轻了一点,他使劲揉了揉醉眼,定睛向那黑影望去。
面无表情,黑衣剑客独立在夜色之下,长剑静躺在地上,肩头月光仿佛是停留许久的雪,他不知是站了多久。
被楼月鸣这一拍,陶陌才从这良久的沉默之中缓过神来,他木然的抬起头来,向楼月鸣的方向望来。
“陶兄!你怎么在这啊?”这酒意终于是消却了几分,但脸上仍是带着两片绯红,疯道士看着沉默不语的黑衣剑客,又半眯着眼向两边寂静的房屋。他忽然抽了抽鼻子,嘟囔了一句:“怎么有股血味……”
陶陌却忽然像是被他这句话唤醒了似得,弯腰抓起地上的灼华,转身就向巷外走,楼月鸣一见他要离开,心道有古怪,赶紧抬起脚跟在他后面:“陶兄,你这一言不发的,是要去哪啊!”
陶陌前进的脚步忽然停滞,他侧过身来道:“回去。”
“回去?”楼月鸣惊讶道,“回客栈吗?哎陶兄你慢点,你还没说怎么会在这里啊!不是说好了……”
被这疯道士在身后叽叽喳喳的闹腾个不听,陶陌此时哪有什么闲心管他说的‘天心台之战’,更是没空回答他的问题,他现在脑中翻来覆去只思考着一件事。
白忘言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静夜之下,王府之中唯有一间房中闪着灯火的光芒。
此时晨曦已经破开黑暗,月色黯淡,天边微白。一抹灰白的影子越过王府高墙,趁着最后的夜色钻进了点燃灯火的房屋之中。
那早已等在书房之中的男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那飘然而至的灰衣青年,没有半点惊讶。
“禀告王爷,蟠龙照月杯已经拿到。”霜月阁的杀手恭敬的捧出一方锦盒,这刚一打开那锦盒,其中就不断涌出皎如明月的光华,随着锦盒完全打开,那盘着九条金龙的酒杯静静地躺在一片由夜明珠映出的皎洁光芒中,整间书房被照得有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