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心疼心疼我吗?”
许伯容咬着他又将越执这伤痕累累的模样上下扫视一番,那止心疼呢……
他快了几步,此时安合志牵制着众人,城中有内应护着他出去,最好的大夫就候在城外。
“太子,为何这次要救越执。”
想来越执是知道自己被诛杀的真相了。
许伯容并不愿再骗他,即便如果他原因这件事总是能被盖过去。
“是我负你。”
许伯容道,而后张了张口却又不敢再说接下来的话,他不是个善言辞的人,能想到的也不多,但此番来寻越执他确确实实是在心里攒了许多话的。
只是难以说出口。
越执如今已卸下所有位置,不过是十二岁稚子的身子容着一个已经被他伤过的魂灵。
“太子,你没错。”
越执如是说着,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多言了。
他静静的靠着许伯容,他的侧脸贴着许伯容的胸襟,他吸入的每一丝空气都带着许伯容的味道。
“只是不要再骗我了。”
许伯容虽应了他,然而越执却觉周身仿佛置于虚空之上,身下是无边悬崖,他从不惧这世界的未知却偏偏对许伯容空口而来的诺言生了惧怕。
算了。
他心想……
此后的岁月尚长,但凡他还在许伯容身边,实言也好,虚诺也罢,他既下定了心思要跟着许伯容便容不得心里还有别的杂念。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他索性闭上眼,他虽看不见却在静心后更能感受到许伯容怀中的温度。
他不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也学不来古人所谓忠心,不过瞬间他便下定了决心忘却方才听到的一切,对于自己另一身份的事只当不知道,只是有一点。
他自认为自己有所弃,那么他也要得,许伯容这个人,是别人眼中千山暮雪,也是他檐上一点白他要可望也要可即。
他想着,心里不安却一点都未散去,突然又想到许伯容入这王城恐免不了暴露身份,然而许伯容见着他突然皱起眉突然睁眼看着自己时却像知他心事似的安慰他。
“放心,”他说话若风托着叶儿般温和,“安将军守着,乱不了。”
安合志是押送“太子”归城,哪里有功夫顾着王城中事,越执心中暗暗叹出气来。
许伯容没骗他,却也不与他说实话。
他脸上血迹被雨露淡化却又落在许伯容身上,许伯容看着衣襟上浅浅的红印子像一朵小小的梅花。
“越执,那柳宏志可有与你说什么奇怪的事?”
越执心知方才来救自己时柳宏志已被许伯容亲手诛杀但在临死前他的肺腑之言却是忠于许伯容的,许伯容并不知邢预的事,故而他不说许伯容也不会知道自己对身份已有几分猜疑。
“没有。”
他道。
第66章 番外:杀身成仁
柳宏志临死前对许伯容提的唯一要求是葬在伯引的墓旁,许伯容应了他,而后长剑落下溅得一地猩红。
越执自是不知的,但是那邢预却看的清清楚楚。
他向来以为许伯容是无情之辈。
他回了府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内沉默不言,家里人以为是中了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马上将邢预敲晕了捆起来送去驱邪。
倒底是冷静了下来。
在持续的焦虑不安中邢预推开了书房的门,此时已是第二日,晚霞初显映红了半边儿的天。
他差人送来酒,随后遣退了所有家丁。
长廊拐角处橙红的灯笼下几个脑袋鬼鬼祟祟的探了出来,邢家的家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老爷露出那般神情。
似是悲哀又似落魄。
“仅我一人了。”
烈酒入喉并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只是辣到舌根子都不舒服极了。
可他放不下手中的酒。
“若无那伯引,柳宏志是断不会寻死的。”
柳宏志此人是先皇选中的人之一,以他的心机若非有意他断不会命丧许伯容剑下。
邢预心里有点闷,脸上想是烧起了一团火似的热,然而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却让他莫名的感到一丝畅快。
柳宏志与邢预相识更早,他们是同乡。
十多年前伯引还只是个普通侍卫,不过在柳宏志家的酒馆买了几两酒便被他记住了,多年后邢预对此事依旧十分不解,柳宏志知道他的疑惑后道:“士为知己者死。”
邢预嗤笑。
柳宏志不是天生的文人,他早年是个屠夫,浑话比肚子里那点墨水多得多。
邢预问他。
“什么知己?”
“他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邢预盯了他许久,塞了一嘴的牛肉后道:“你当真懂他意思了?”
柳宏志红了脸,邢预大笑着为他释意,过程中不忘讽刺柳宏志两句,他以为柳宏志是充学问假把式过两日便该忘了。
可两日后他却搬了家。
这一来二去便是许多年,再见他已是考场上,虽不过也是一身粗布麻衣却已然扫去眉眼间的戾气。
“好久不见。”
梨花江宴上他才有机会上前寒暄,只是柳宏志话语间已然没了往日风趣,倒是客套之语他说的更是利落。
索然无味,邢预心想着。
不一会突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是往日买酒买肉的人。
此事他已有了名字,叫伯引。
与他谈话之人,叫柳宏志。
邢预觉得更加无趣却也不想扰了这两人兴致,再转向旁人突然发觉原来注意到这两人的不止是自己。
“伯引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少年美若冠玉,然而说话时却带着几分江湖气,他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端着一盏茶,整个人歪坐着,身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靠着另一人衣冠楚楚的公子哥。
“此话怎讲?”
那公子面含桃色却着一身素白,越执一口饮尽了茶。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况且还有伯引这样的友人,难道不是此生无憾吗?”
那公子并不多少,只低头看了越执一眼。
“莫要喝了,酒这东西,伤身。”
“带我去找许伯容,我就不喝了。”
“你这是放肆。”
公子呵斥着,声音却不大,更像是哄小孩似的。
邢预别开视线,再看向柳宏志时摇了摇头。
时隔多年后伯引身死,幼子下落不明,娇妻另嫁他人,友人为了避嫌都不敢来吊唁,那尸体是柳宏志付出代价才换出来的。
柳宏志究竟懂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到现在邢预也不知道,只是他清楚的很,伯引杀身成全道义,他的道义名为忠贞,而柳宏志杀身也是成就道义,却是为了成就伯引的道义。
一坛酒尽,邢家的家丁将老爷抬回了屋里歇着,到最后也没人知晓为何一个素来不会喝酒的人要如诗中所言借酒消愁。
第67章 诡计
越执此时已料定许伯容不愿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他掐不准是怕他误了许伯容的大事,还是不愿与他疏离。
许伯容带来的大夫将他安置在随行的轿中,越执一躺下便觉如身置云端。
“殿下,小公子的伤虽重,但未伤及内脏,加之已经受过治疗,只需稍后小的开些外伤药擦上再辅之以调养的内药不日即可痊愈。”
越执闻言心中不由得紧了紧,他身上的伤是邢预治疗的,然而邢预的事许伯容并不知晓……
“殿下。”
他虽清醒的很,却有意装出虚弱极了的样子,他未睁眼却也听见许伯容遣退大夫的声音。
“何事?”
“柳少师……”
“你想说他背叛了?”
越执应了一声,然而心底却清楚,柳家不是什么大家,却有一项独到的本事,驯鸽。
“家鸽无论去向何方,能回的都是驯养之地,柳家的鸽送消息的同时等同于为我们引了路。”
许伯容对此一直都是知道的。
“那为何纵容柳宏志在您身侧潜伏如此之久?”
“我没有杀他的必要。”
那东都事变那日便是有了必须杀我的理由?
越执心道,蓦的想起无论是郑太后还是先皇近侍都没能拿到真正的遗诏。
他以为那东西该是在许伯容这里的,然而转念一想先皇既定了前事便应该会做最坏的打算。
遗诏还未被人发现不代表没有人惦记着,只是还未被发现而已。
先帝在位事内阁首辅便处处与他为敌,也因此临至告老还乡的年龄还被先帝当堂打了十大棍子,首辅老头是先帝心腹的事若不是他找上门来越执是断然不会想到的。
“殿下,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等。”
许伯容这一字含义颇深,越执心知他虽手握大军却并不会轻易起事。
那么要等的便是八王乱。
至于遗诏,比起得到,他更想毁灭。
先皇之所以容着之后郑太后胡作非为无非是念着十皇子生性怯懦不会伤及兄长,先皇不是个残忍的父亲,自己的儿子他总是留了后路的,那么对于许伯容他也一定有所提防,既然如此那八王便乱不得,否则对许伯容而言只有无穷后患。
“殿下,既然越执身份已露,那就让越执回蔺塞罢,若是半枚兵符不管用,我的话他们总是能听下几句的。”
他们,自是指的越执大军。
果然,许伯容并没有回答,反而退了出去。
“你好好休息。”
连搪塞都不愿。
既然如此他就只能换一种方式了。
他合着眼,身上溃烂的肉被邢预剜了去,新伤上了药后如有虫蚁爬过般的疼痒。
他知这是伤口愈合故而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外界,雨声淅淅,但还是常有行人过路时带起一整水泥溅落的声音,想来这雨下的不久,许伯容出去时没有换衣裳应该不会走太远。
大抵是去通知安合志了。
两声号角深沉而悠远,安合志得了消息后便立即将身后“太子”送入了城。
第68章 星星之火
安合志一行人退出了成孟行方才觉上了当,这安合志根本就没有将他那便宜弟弟带来。
“那孟行也是个蠢东西。”
安合志策马扬长离去,独留孟行一人僵着一张假笑的脸守在城门口。
“是啊。”
安合志身侧的人也附和道。
“这孟大人一定想不到他那败家弟弟在安交做了东,白花花的银子流成水宴,全进了别人的肚子。”
身后既然闻言没忍住笑了出声,安合志却未笑,只叹一口气来。
“若不是他们这些个蛀虫,哪里会有越执呢?”
行军整齐的脚步声和着马蹄声盖过安合志的叹息声,氛围蓦的沉重起来。
世人皆知越执是太子救回来的,他背后靠山是太子。
唯有越军清楚的很,越执背后靠山不是太子,是对朝廷腐败的无可奈何,是对多年前的饥荒的恐惧心哀,是易子而食的惨状……
“安将军……”
一声硬朗的声音打破沉寂。
“将军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越执的名讳是一簇微弱的火苗,蓦的点燃了越军多日以来的低靡。
“不信我?”
安合志闻言也是一愣,面上却露出许久不见的温和笑容。
忽然又是一阵安静。
安合志转头却见方才发文的汉子一只手捂着嘴眼圈竟是红了。
“怎么还哭了?”
安合志低笑。
那汉子脸上露着笑面部却不住的抽着又似要哭,再一看安合志才发觉其他人也是如此。
“多谢安将军告诉我们将军的消息。”
越执的手下只认他一人为将,对于别人向来客套,便是安合志也要带了姓以表距离。
安合志没再开口说话。
他们走的不快,约莫一个时辰才出了城到达许伯容那处。
“城里的通消息的探子可以撤了。”
许伯容见安合志来便对手下说。
手下点头不一会没了踪影,许伯容看了看安合志又看向他身后。
“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许是终于得了准信,安心了。”
安合志道,这是有人见许伯容要走立刻不顾规矩上前。
“太子!”
“何事?”
“小的,小的有一事相求!”
许伯容将他扶起。
“何事?”
“小的想见见将军。”
许伯容一愣,又道:“他伤的重,尚在静养……”
“小的保证不会打扰将军安……歇息,小的……小的只是许久未见到将军……”
他话说的并不利索,断断续续的似乎是试图将憋闷许久的话语以一种文雅的方式说出来,然而这样反而让他如茶壶倒汤圆似的。
他越说越急又怕许伯容不耐要走便又跪了下来,身后突然穿来一声巨响,号称鈅国第一军的越军竟就这样直直的跪了下来。
安合志心有触动忽然就想起昔日越执那大逆不道的话语:“我越执要的军队,一不跪天地,二不拜鬼神,眼里见着的是我鈅国的山河,脚下踩着的是我鈅国的土地,护的是我鈅国的人。”
越执带兵有方,向来不是如传闻那般残酷狠厌,不过是吊着一颗真心,来换取真心。
第69章 祸水东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