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等他再长大些便阉了入宫。
下身陡然一疼,越执被自己自嘲般的想法逗笑了,他刚要开口将他那满心思的荒唐告诉许伯容,却又听他说: “霞月殿你可喜欢?”
越执心底那点笑意彻底断了去,要说的话还未出口便散了。
霞月殿,历代皇后居所。
越执再也说不出玩笑话。
许伯容却突然笑出声来,似是心底阴云散开了般,便是步子也带着些轻快。
越执没追上去。
他知许伯容言出必行,也只许伯容从不妄言,故而他心底更加发酸。
他如今不过是个稚子的身子,纵是天下人都知他是越执又如何,那满朝文武若知了许伯容的心思还有谁会许他越执入王城半步。
第81章 牧家娘子
蔺塞到底比安交热闹几分,此时适逢立秋,街上商贩卖的果子品种较之往日也多了许多,许伯容上前去看了看,他并不会挑选,转而有看了眼越执,然而越执却无暇理会,只随手跳了几个品相好的便要走。
还是许伯容多付了钱那小贩才一改凶神恶煞的样子连连叫了几声大爷后不再追究。
叫卖吆喝声仿佛都被越执脑子自动筛了去,这时不知是谁大声叫嚷了一声。
“牧家夫人死了!”
越执回过神,看着那叫嚷之人,穿着普通,可不自觉的端正身姿却暴露了他的身份。
“牧家夫人死了?”
立刻有人围上来关切道。
“昨日夜里吊死的,听说是鬼上了身,见着不干净东西了!”
传消息的人上身前倾,说着面上还做出神神秘秘的模样,然而却又被人立刻打断。
“什么干净不干净,要我说啊,就是心虚了!”
围观者总是乐意将自己“阅历”分享于其他人的,越执心想,又看向说话者。
“哟,这话这么说?”
旁人立刻闻道。
“当年牧家嫁女那日是何等的风光,听说光是喜服就耗了不少银子请了东都最好的绣娘亲手绣的,更别说那整整十车的嫁妆……”
“哟,东都的绣娘,那可是宫里娘娘才请的动的……”
“要不怎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咱这些小民怕是见不着啰。”
那人说着还摆了摆手,立刻有人不屑道。
“有钱,有钱又如何,还不是死的凄凄惨惨,再多的钱也随了贼鼠!”
“嘘!可不敢乱说!”
有人胆小怕事,却盖不住周遭人的好奇心思。
“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听说啊,有位大老爷看上了牧家小娘子和她那嫁妆,就寻了个由头……咔”
“哟,啧啧啧……”
“死了?”
“没死,发配了,不过那宁家合族上下一百多口子人,一个没留,全发配了,牧家小娘子怀了孩子想回牧家避难,结果啊……”
“听说是毒死的!”
“唔……”
越执还未听完便被人捂住了眼睛,宽大的衣袖垂下恰好贴着越执脸颊,是许伯容。
越执深吸一口气,身子向后动了动,恰好贴在许伯容身上。
“怎么喜欢这些家长里短的话了?”
“倒不是不是喜欢,不过是有些感叹罢了。”
“嗯?”
“流言如洪水,泛滥则成灾,偏生世人偏听偏信,不过三言两语有人便坐实了莫须有的罪名。”
许伯容轻笑。
“你为那人悲哀?”
越执摇摇头,那人自是指的郑国舅。
“那人坏事做的不少,死不足惜,越执只是在想起自己做过的坏事罢了。”
“哦?”
许伯容此时倒装起了好奇。
“越执也曾利用流言害过一个人,不过好在这个人如今平安无恙,只是越执自己心里却过不了这关。”
他说着,又握住许伯容的手。
“太子,你说这个人要怎样才能原谅越执?”
越执转过身,许伯容弯下腰只看着越执。
“那就别离开他。”
他侧到越执耳边低声道。
“永远不要离开他。”
第82章 风声鹤唳
“越执,不会离开太子殿下。”
越执笑道,从许伯容那提篮里摸出一个桃子来,他凑近闻了闻,尚带着水果的清香,撩起衣角擦了擦便是一大口。
“甜!”
越执道,他将桃子掰开,将核挑去抬高了手想要递到许伯容嘴边。
许伯容眼里噙着笑意,视线撇了眼带着一点牙印的桃子,眉峰一挑。
“分桃。”
他笑了笑,弯下腰咬住那半桃。
越执不知他是何意,但又怕自己多想,便将桃塞入许伯容手中兀自啃着自己手里那桃去了。
这一路没少听到那童谣,越执回了府上便再也不顾及仪态,只看着园中那参天大树叶儿还未落光还有几分树荫就躺了过去,倒是被他口口声声要体会人间尘世的许伯容将东西放回了厨房。
“最近怎么变得懒散起来了?”
许伯容理了理衣衫,见越执躺在树根下手枕着头,半眯着眼看着树梢那片黄便问道。
“不知道。”
他道。
又觉得躺着也不自在,便翘起腿,转头看向许伯容。
“巫蛊一案其实并非无解。”
他这话来的突然,许伯容抬头,手中把玩着什么,只是越执并未看清。
“越执一直不明白这巫蛊的用处是什么,若说是清扫障碍的话,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那位大人被拉下水,可别的原因越执也想不通。”
他斜着眼,眼睛有些难受,索性直接侧过身好让自己正对许伯容。
“牧家娘子不是什么大人物,即便是死也不过求个名节,可偏偏赶上巫蛊一案闹的人心惶惶,有些大人甚至不惜顶着叛国的罪名也要将家财送往安交,可不就是因为有宁家这前车之鉴么?”
他一顿,似乎有些口渴,他抿了抿唇又扫了眼许伯容面前的茶盏,大概是真的不想再动弹,翻了个身又道:“那巫蛊不过是根棍子。”
“牧家大夫人自缢才是东风,如今这水已经混了,太子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聪明。”
许伯容夸赞。
许伯容的夸奖话越执听得多了,却总是不腻的。
“只是牧家当真是舍得,总归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枉死了么?”
大概这才是越执真正想说的话,倒底是久经沙场的人,他见多了生死却从未见惯生死,每每披上盔甲拿起兵器那一刻他总会想到何时是自己的死期。
他也是会怕的人。
每每凯旋归来他都会暗自高兴自己侥幸得了条命,可如今这人命却如草芥一般。
“牧家大夫人原也是宁家人。”
许伯容道。
“她有她的命。”
越执叹。
世道艰难,人常说认命二字,可到底是人心不古,谁又知道这所谓命究竟是天给的,还是人定的?
他想起许多年前那场梨花江宴。
“太子,越执想要见一个人。”
“何人?”
“姜柳居。”
他开口,许伯容不语,然而他也心知许伯容拒绝不了,许伯容接下来要做的事牵涉众多,越执自问自己此生不会背叛许伯容,可有件事却是他无法左右的。
第83章 梨花江宴
说到底越执最躲不过的便是个身份,若他牵涉过多必然勾起千丝万缕,而这些对许伯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许伯容略一思量后还是点了头,于是越执便定了一颗心。
他回想起自己最初随许伯容前去南都姜家那日,分明是天大的喜事,可姜家门口却静的门可罗雀,越执一路风尘仆仆本以为能寻个好地方歇歇脚可一打听才知这姜家周围百里地连个风月场所都不曾有。
“再怎么两袖清风也不至掏不出几吊买炮仗的钱吧。”
越执低声道。
“聒耳之声,是为大不雅。”
许伯容解释,越执却露出失望表情来。
卸下贺礼,越执随许伯容一路入了姜家,彼时梨花开的正好,满庭梨花似月白。
越执听着周遭连绵不绝的赞叹声,心底却连半个关乎梨花的字眼也扣不出来。
到底是读书人,他想着,突然灵光一显只问许伯容:“太子,这一树梨花压海棠是不是也是赞叹梨花的?”
许伯容闻言一愣,周遭突然安静的怪异。
“哪里来的混子?”
越执心知说错了话,然说他是混子他是机不乐意的,他肚子里那点墨水都是从许伯容书上窃来的,若说他是混子,那许伯容是什么?
只是他是随许伯容来的,若要上前理论反而跌了许伯容的面子。
“是越执的错。”
他道。
许伯容未有责怪之语,对说话者也未多在意,然而说话之人似乎不打算轻易饶了越执,然而却听得另一人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何况他是求知,何必要总抓着错处不放。”
倒不知是谁解了围,越执心中松下一口气,却也决定这几日定要谨言慎行。
在南都住了几日越执也渐渐明白了些南都习俗。
南都人向来讲求个“礼”字,便是街边目不识丁商贩家里也挂着“路不拾遗”几个大字。
越执说南都人说南都这个地方是许伯容书房中最厚重的那本。
许伯容不解其意。
越执又道:“无趣!无趣极了!”
许伯容顺手用书卷敲了敲越执道头。
“南都姜家最重的便是个礼义廉耻,姜家又是南都大家,那修书院更是聚集了一方人杰,这潜移暗化的,南都人自然也带了几分姜家影子。”
越执吃疼嘟囔着道:“用手中的雅砸大不雅都头,算雅还是不雅!”
“怎么又把自己放在大不雅去了?”
“越执扫了太子的面子,不是大不雅是什么!”
许伯容这一明白他的话意后方才道:“那个人真正想指责的不过我一人,倒是我连累你不得自由了。”
“越执本就是不愿太子受委屈的!”
“你何时见我委屈了?”
许伯容面上轻松自在,全然没有受任何事情的影响,反倒是越执始终哭丧着脸。
“不过今日替你说话时,是你熟识的人?”
许伯容话锋一转,这才止住越执道胡思乱想。
今日?
越执想了想,似乎是有人为自己说了话的,可惜他没在意那人是谁。
许伯容闻言一愣,反倒不知说越执什么才好。
第84章 物是人非
“道是人生不相见。”
姜柳居兀自斟上酒,烈酒入喉将嗓子灼的生疼,小厮只站在一侧却不知如何劝慰。
姜家公子何时如此落魄过?
那小厮微微摇了摇头。
“都是业障。”
他如此想着,又想起早些年皇上一时兴起召集各地神童进京,姜柳居以一曲《国赋》博得诸多赞誉却在归家途中遇一青衣少年,那少年对姜柳居也是赞不绝口然他身后那少年郎却道:“公子当真知这人世疾苦吗?”
他眼里是万分的不屑。
那青衣少年自是太子许伯容,而那少年郎的名讳 姜柳居确是在许多年后才知晓的。
姜家重名节,轻名利,便是公子天赋异禀,早早便得皇上垂青,得神童名号,可碍着家中规矩,姜柳居临至弱冠仍不过是个秀才。
他自是不甘心,借着家中繁忙之际溜去了西都,阿福自是不知他去那方过了什么日子,只是公子打那处回来后已是半月后的家宴,依着族规他被罚入书塔 抄完了西楼古籍又受了三十戒鞭。
姜柳居在此之前哪里受过这样的责罚?
可阿福去寻他时,他却笑着,若穿石之水,谦和却也坚韧。
“学而不用,不如不学,他教我的,我都记着。”
这话他说了多年,当年受了西都风沙而黝黑的皮肤也已褪回往日的白皙,可念念不忘的人却在记忆深处生根发芽长成心中的执念。
“阿福……”
姜柳居唤了一声阿福,阿福上前,他虽自幼与姜柳居一齐长大,然而到底是姜家的仆人,一举一动都是恭而有礼。
“早些年也不知听谁说,缘木求鱼实不可得,可我偏偏不信,可今日见了他才知道这话没错,他心里除却那人外果真是没有别人了。”
姜柳居说着。
阿福上前拭去他额角的汗液。
“公子,少喝点。
他说着,却看着窗外有人匆匆过来。
姜家最讲行容规矩,如此行色匆匆,若不是姜家的人便一定是出了天大的急事。
阿福忙收了这一桌的狼藉。
“慢些。”
竟是许伯容的声音。
“太子说的越执都记着,只是现在没人看着……”
“凡事都讲求个自觉。”
“知道了知道了……”
前面那兔子似的人影总算消停了下去,阿福斜眼看了看一侧的姜柳居。
“公子……”
“我……无事……”
他失落道,脸颊两侧浮起一片红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醉了酒。
“太子说行容,自己却加快了步子,太子你说这是不是说话不算话!”
越执嚷着要许伯容停下,只听得两声轻笑,许伯容停了下来,越执上前勾住他的脖子动作是说不出的亲昵。
“原来他也是近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