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声闷响,惨叫声声声入耳,无人敢答。
都是老狐狸。
许伯川笑,略略正身,只捋了捋衣袍,心中如是想着。
众所周知,郑氏于朝廷之乱被除,先皇亦下罪己诏后自缢而亡,然而伯容携大军自西都归来,拥立的却是三王伯川。
“怎么,诸位都舍不得我那大哥?”
“臣等不敢。”
伯川并不知恩,倒是觉得伯容所做不过理所应当,伯容亦知功成弗居,倒未多说什么,一人一马车,带着越执便走了。
“怎立了这么个奸邪之徒?”
出了朝堂边有人下意识出口,礼部侍郎向来心直口快,身侧吏部尚书大人闻言不着痕迹的离他远了些,摇着头不过是想起了越执在锦衣司的惨状。
那许伯容立此人,要么便是要群臣清君侧,要么便是要放权,可无论哪一个,总会有人要殒命于此。
西都近日热闹,越执坐的屁股疼,下了马车便不待#许伯容找好安生处立即窜的没了影子,许伯容无奈笑笑。
西都营城,这地方越执算不上熟,只是这地到底是他栽了跟头的地方,故而心里总带着些奇异的排斥感。
他寻思着找些吃食,然而营城人却偏爱桂花糕,他生就不爱那东西。
他在一处戏园子坐了不久,觉得无趣,便转而去了别处。
“怎么?”
这话一出来时越执尚未察觉是对他说的,出了戏园子又转去了别处,然而心底却生出异样来,一路上小贩的吆喝声都被抛之脑后,唯有一点是明确的,有人跟踪他。
他转头却不见此人,他并不走小径反而循着大道走,倒是没一阵子就遇到了许伯容。
“营城人好武,那不居阁今日谈论兵法,你可要去?”
“不去不去。”
越执挥手,只道是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
“这话未免有失公正?”
越执不答,却岔开了话题,反问许伯容。
“太子说如何寻得越执的?”
许伯容闻言暗笑。
“寻你哪里还用找的,便顺着一条大道直走就好。”
越执闻言撇嘴,诚然,若是没个准确目标,他确实不爱走那拐角之处。
“太子这就是运气,若是越执要寻一知己或觅一红颜,太子又该如何寻越执?”
“你哪里有什么红颜知己?”
他倒是会寻重点。
越执别开脸不去看许伯容带着些调笑的眼神。
“我怎就不能有红颜知己。”
他自是有的,年芳二九,也待字闺中,不过算不得小家碧玉,而是左将军嫡亲的掌上明珠,通晓军事,善谋,也喜武。
“只可惜那姚小姐一心惦记的是你那麾下,赵无为。”
是了。
越执顿时蔫了下去,早年他出征蔺塞也承了那姚小姐不少恩情,然而那姚小姐日日寻他夜夜扰他却只为让他提拔那赵无为。
“我爹说了,只要无为官至五品,就许我嫁给他。”
越执此时也不过是四品大将,只看着眼前这女孩露出少有的天真模样,张了张口,这才道: “你爹前些日子才写信来,要我把无为调远些。”
“呸呸呸!”
姚小姐急了眼,跑了。
此后越执便鲜少再见到她。
“她去告了状。”
许伯容道。
越执点头
他知。
“不是告你。”
许伯容又道,越执不解其意,却是听出了诸多八卦意味。
“那是谁?”
他问。
“左将军姚近武。”
“后来她被赐婚……”
许伯容未言,然而越执却已然什么都知了。
那姚小姐生得一副好容貌,家世也好,提亲足矣踏破门口,可赐婚对象却是赵无为这不知名的小人物,越执当时只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如今才觉是许伯容的功劳。
“太子倒是有一颗成人之美之心。”
他说道。
许伯容低头看了他一眼,敛去眸中异样神色。
“走吧,先去吃饭。”
他道。
越执点头。
越执喜肉喜辣,许伯容却喜清淡,越执原想着回了客栈便叫些素食,然而入了大堂却不见有别的客人,他心中有疑,许伯容则看出他的疑惑道:“这是我在营城的产业。”
越执了然,刚坐下,小二便立刻布了一桌的好菜。
大都合越执的口味。
他欲要说话,许伯容却道:“食不言,寝不语。”
他嘴上答应的快,心里却更加疑惑许伯容是如何知晓他的口味。
一顿饱饭越执摸了摸肚子起了身要出门,然而临着出门时身子猛然一沉,眼前突然一暗,他隐约听得许伯容的声音,然而脑海中却闪现出从未见过的画面。
“百年执念。”
他也道出这句话,许伯容愣了愣,然而惊讶也不过一刹,他便抱起越执冲了上楼。
小二只一眼便去寻大夫,然而待人急匆匆的来时,那大夫只一眼便道: “公子何故要拿一具死尸来寻老夫开心?”
许伯容面色惨白,只看着那大夫,他伸手探向越执鼻息,小二看出他手似乎有些抖,只道:“还是麻烦先生再看看吧,这小少爷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呢!”
大夫闻言微诧,忙伸手为越执把脉,又是一番查看,这才道:“分明是死去多日的未腐尸身,公子莫不是撞了什么邪祟?”
小二闻言大骇,却不是因为大夫的这番话,他仔细的看了看许伯容的表情,将大夫打发走后这才回来。
许伯容面色仍旧惨白,表情却无多大变化,只是他握着越执手的两手却克制不住力量。
“主子。”
他道。
“去取信号弹。”
小二未有动作,只看了看许伯容这才又道:“信号弹前些日子受了潮……”
他还未说完,便低了头不敢再看许伯容。
许伯容许久不言,然而到底是随他许久的手下,总归能看出些许端倪,他这副珉唇不言牙关紧咬的模样分明已是气到极致。
可是人为?”
良久,他才言道。
小二拱手。
“属下这就去查!”
第100章 越执之身
许伯容心中已然生出诸多不安,他从不惧死别,然而却怕极了生离。
信号弹被人动了手脚一事他看的透彻的很,无非是要他留于此地,依着表面来看想要牵制他的不过一个许伯川,然而他却料定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俞句在三县之后,地处尴尬,可偏偏营城便是那软肋,许伯容转头看了眼越执,心中烦躁消去几分,转而一声口哨,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蹿出,只听得一声沉闷的问安,许伯容挥手免去繁杂礼仪。
“许伯容可有动静?”
黑衣人眸中仰慕之色更甚。
“已出东都。”
果真是他。
“飞鸽可还在?”
他问。
“在。”
许伯容闻言,回头取出一小卷纸来,黑衣人一接过便又消失不见,许伯容转头,案桌上置了一部兵书,许伯容移开那部书,不知在何处按了按,案桌便露出一小口,他自期间取出一瓷瓶来,指尖抵在瓶口微微倾倒,红色药液粘上他的指尖,又被他点在越执眉心。
百年执念,他心底不安更甚,自那日无名那番模棱两可的话后,他便开始忆起许多与越执有关的事来,恰如越执的身体是他特意寻来的,而这药是固他意识到。
只是这身体虽是按着无名要求,可不知为何却与越执本身产生排斥,最严重的便是他无法长大。
“你倒好,合上眼便不知烦忧。”
他这话依着责备的语气,然而其间却是十分的欢喜。
“莫要再说自己是我的狗,我哪里要狗,不过是要一个完完整整的你……”
他又低语,越执心跳猝然快了几拍,他有直觉,听得见,却动不得,仿佛那身子已然不是他的。
许伯容未能察觉越执反应,只看着眼前这人眼珠动了动,然而人却始终无法醒来。
“百年执念,原不是一段回忆那么简单……”
许伯容轻叹,越执突觉心口似要被人生生剜去一般。
百年执念是何物?
一段回忆又是说什么?
仿佛有什么将他的意识开始剥离,他如置身温水,一点点浸没,然而许伯容却是抑住他呼吸的痛处,叫他在混沌中不得不清醒。
“百年执念,我来收它。”
只听得一声女声,他再无意识。
“许伯容,不见。”
女声如回荡于空谷的一声轻叹。
越执心跳已然停止,许伯容守在他身侧,尚不知他心上的人儿已经西去,他只手撑着头,还想着待这些琐碎事宜完结,便带着越执去风花雪月。
“殿下……”
他被竟迷迷糊糊的睡了去,待被叫醒时日头渐落,他只匆匆看得越执一眼便出了门。
一路直奔县衙。
“许伯容,许久不见。”
呵。
倒是客气。
许伯容看着眼前这人,眉宇间没有分毫的动容,只是目光扫过他腰间那双龙戏珠时开了口。
“那蓝田玉原是十弟的东西。”
他道,眸色沉沉,却似逼迫而来的滚滚黑云压人心魄。
默然。
那许伯川竟也会觉恐惧,他别开眼神,只摘下腰间佩玉故作不在乎的模样,自欺欺人的做出气势。
“不过死物,你要,拿去。”
他原要抛开,那许伯容不过蹙眉,许伯川便又顿了手,只看着眼前这人,见他没有上前的意思这才默默收了手。
“活物也好,死物也罢,既拿不牢靠,就不要多手。”
许伯容道。
“大哥现在有心了?”
许伯川倒是话里有话。
“于你何必用心?”
许伯容道,许伯川不过是他随意挑出的一枚旗子,承的是他许伯容的业,担的却不是这天下的果,生为享受,他还不知足?
“真是薄情寡义之人,倒也难怪十弟死的干脆利落,原不是被伤透了心,而是怕成了你的累赘。”
他这话着实刻薄的很。
许伯容不由得蹙眉,许伯山的死并非他所谓,先帝九子,独许伯山虽胆怯懦弱却也信极了他这兄长。
东都祸乱前日,他赤脚跑出他的寝殿,一路奔波脚下被碎石磨出口子,也只为告诉许伯容莫要轻信谗言。
“哪里是什么谗言?”
许伯容看着小十弟那天真模样心想着,随手掏了枚玉佩给他。
“多谢皇兄!”
小孩笑的天真,却温暖不了许伯容那心,倒是听说他“死”后小孩哭着闹着要将寻他尸身葬于皇陵时他心头再道了声天真。
那郑氏前脚才寻了一个“许伯容”回来,小十弟便不顾母意,不顾大局,不顾天下。
“我只要一个交代给皇兄!”
许伯川见许伯容面上露出几分动容,便觉改趁热打铁,只一转眼珠又立刻道。
“我们兄弟九人,只有小十受尽了宠爱从未受过太傅责骂,也只有小十一个成了父王心意的王,大哥,你说这是为什么?”
是为牵制……
许伯容猜测。
可已经有了越执,又何必再牵入小十?
他不解。
小十不是他的软肋,从不是。
“可这位置,你终究没有握在自己手上。”
许伯川笑。
“你扪心自问,是为何?”
许伯容见他如此急迫,反而心中有疑,忽而想起被他安置在客栈的越执,他今日心中一直不甚安宁。
这许伯川怕是自一开始就在胡说八道。
“十年过往,百年执念。”
待他终于要走,却听闻许伯川朗声道。
“你以为这天下只有无名一个人会那妖术?”
“你敢动他?”
淡漠在他脸上一点点裂开,目眦欲裂。
“我哪里会动他,不过是为人指了路。”
他低声,却又上前,在许伯容极度愤怒的眸光中只道。
“你爱他不少,可你伤他更不少,何不成全了别人?”
许伯容不说话,只看着他,片刻。
“奇叶。”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后悔么?”
许伯川道。
许伯容不言,只急匆匆的要走,许伯川看着许伯容的背影心中畅快无限,脸上笑意更深,然而不过瞬间笑容便定在脸上。
“你这根,便是最留不得的祸患。”
暗卫抽出手中刀刃,在许伯川袖口上擦的干净了,这才离开。
第101章 痛彻心扉
“我不懂人,却也知因爱生恨,若有一天许伯容负了你,你该如何。”
“功成弗居,我付出从不是为了从他那处得到什么。”
人心这种东西,哪里是付出就能得到呢?
许伯容的预感终于成了真,屋中香料燃尽,他揭开衾被一角,只摸了摸越执的手腕便迅速收回了手。
身体已然发凉。
许伯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步子却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脚后触到了香炉,他停下,心中竟不是大悲的痛彻。
他略一迟疑,迈出了玄关,仿佛越执还活着似的,他亲自端来热水,一点一点温暖越执的身子。
无济于事……
许伯容并未发觉自己的都手在抖动,只定定的看着越执,仿佛他一眨眼就会错过能证明越执未死亡的瞬间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