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襄保养得体,今天与从前都是一样的神态,只是要多一点落寞。她的眼神从二人身上扫过,觉出一点奇怪。
“是晓寒把你从山上背下来的。”周世襄打岔,望向门外的张晓寒,对他一招手。
程静微这才放开林鹤鸣,倚回床头。
林鹤鸣对于她为什么出现在深山老林里尚且好奇,正要开口,张晓寒就屁颠屁颠地出现了。
程静微知道自己梦中拽着一个人的手,那人极其温柔耐心,掌心带有一点男孩子特有的燥热,而这人不大可能是林周二人中的一个,所以她就将目光放到张晓寒身上。
他两鬓的头发剃得发青,皮肤微黄,两颊泛红,穿一身淡蓝制服配黑色军靴,显得像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子。还好生得不错,只要换一身像样的衣服,就完全是个城里人了。
程静微见到真正可心的恩人,心情好了许多,遂对他轻轻一笑:“谢谢你。”她有一点想同他拥抱的意思,但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最终是克制了那个想法,只对他伸出手。
张晓寒望望身边的林周二人,见他们神情无异,方谨慎小心的握住那一双纤细白嫩的玉手,收敛了以往的破锣嗓子,规规矩矩的点头,没有说话。
良久,张晓寒都没有松开那只手。
程静微显然不排斥这样的情形,但林鹤鸣就不一样了,他假意咳嗽两声,将二人分开。周世襄会意:“下去吧。”就打发了张晓寒。
程静微怔了一下,对着张晓寒的背影轻不可闻的一笑,林鹤鸣神经大条,仍然思考如何让程静微在山上养病,而周世襄已然参破她的心思,从两颊挂出一点笑意:“程小姐身体不便,就留在山上养病吧。待会儿我派人给你父亲拍一封电报。让他不必担心。”
程静微这回欢欢喜喜的答应了,林鹤鸣不解,回头望向周世襄,二人眼神一对,他深恨自己不懂女人。
“待会儿让你林教授下山给你买两个使女。”
程静微想着自己这回是进了男人窝了,传出去总归不好,还是要有两个使女才行。便答应下来。
林鹤鸣不声不响地被安排了一道,虽有百般不愿,但还是只好答应下来,待会儿打电话叫许慎送两个过来,也算是他做的一桩好事了。
三人结束谈话,周世襄要去处理程静微在山上的一应事宜,独留他们两个在房间里闲聊。
刚才见了程静微对张晓寒的态度,他不再担心林鹤鸣被看上,心情就好了不少,走到院子里吹着口哨走去部署。
林鹤鸣听见那愉悦美好的哨声,知道自己道歉时有望被原谅,脸上也不知不觉露出笑意。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程静微向他叙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深山老林的问题。原因就在于最近大学里新有一门地理历史课,她唯恐学分不够,便去选修,而后教授说要实地勘探后写报告,她找不到人同行,就只好收拾行装,甩开家里的保镖,一路从沪城溜到木樨镇,照着地图上的路线,坐着牛车远足而来。
她下车后顺着山路上去,由于准备不当,就只好是丢盔弃甲的走,她知道这山上是周世襄的驻地,听闻他治军有方,所以不担心遇见危险,只一路往上走,但没想到会遇见土匪,据她所知,土匪的老窝是在远处的。
她一面说,一面向外间张望,最后对上林鹤鸣那双波澜不惊的眼。
她隐隐的心动了。
“林教授,谢谢你救了我。”
林鹤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道谢搞昏了头,只说:“是晓寒照顾的你,他叫的军医,守了你一夜。”
他实诚,程静微也开心。
她不动声色地望向屋外那一点模糊的蓝色影子,轻声说:“那我应该怎么感谢他呢?”
林鹤鸣轻笑一声:“去你爹那里替他求个好差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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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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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程静微当真把这话听进去了,但她尚有一点察言观色的本领,知道林鹤鸣这是开玩笑,是故头也不回地摇摇头:“我可不敢,他是周长官的人。”
林鹤鸣觉得有意思,便侧头追去打量她的表情:“那等你好些了,我叫他送你回去。”
程静微不做反应,换个话题说自己饿了。林鹤鸣当即起身出门叫张晓寒给她端来一些应季水果和家里送来的点心。
他看着张晓寒忙碌的身影,忍不住笑开了,这小子运道不错,有飞黄腾达的命。
等确定林鹤鸣走远后,程静微才松开自己捏紧的手掌,她的掌心已被掐出几条青紫的痕迹。林鹤鸣此人真是狼心狗肺,将别人耳朵打聋一个却装作若无其事,连问都不问一句。
想到此处,她对林鹤鸣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林鹤鸣昨晚睡得早,对于程静微的伤情,他除了发烧以外,一概不知。所以并不能理解她对自己不诚恳的态度是为的什么。
他一头雾水地走出房间,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张晓寒忙前忙后,不知在忙些什么,他忽然觉得这个傻人有傻福的孩子有些碍眼——先是比自己还早的跟了周世襄,现在又在程静微面前顶替了自己救命恩人的重要性。
但他也清楚,自己并非为了要人情,回报,而是一种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心态。
要不要把他处理了?
林鹤鸣想着,从兜里掏烟边往外走,还没等烟放进嘴里,就被周世襄截了胡。
周世襄主动抢了他的烟而来,这让他生出一点好奇。
他瞪大了眼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又不气了?”
周世襄享受他给自己点烟,对他呼出一口白烟后背身过去,挺直脊背望向山下。
林鹤鸣见他不出声,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头,软洋洋的撒娇:“宝贝儿,我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
林鹤鸣愣了一下,在心里真切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那太让你伤心了。”
周世襄用手指轻轻一点他的手:“知错了就好。”
林鹤鸣放开手,追去他面前看他的表情,见他是当真一派风轻云淡,才将自己的个头降到与他相适应的位置:“周长官,笑一笑。”林鹤鸣的手适时握住他的双手,一摇一晃的,像在哄年幼的小朋友。
周世襄忍俊不禁的侧头过去,仍然破功笑了出来。近来林鹤鸣为了霍家寨的事,总和自己闹意见不合,双方都摆着一张臭脸,导致他情绪不佳,险些训练时拿士兵撒气,他早恨透了自己糟糕的情绪管理。
原本他是不想原谅林鹤鸣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林鹤鸣滋要像条小狗一样对他摇头摆尾地道歉,他就忍不住要原谅。
他爱林鹤鸣,即便这是个不分亲疏,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坏孩子——他也爱。
他转过头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向山下走去。
林鹤鸣知道他这是原谅了自己,遂提步跟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肩而行:“电报都打好了吧?”
周世襄点点头:“程家还没回信,咱们家里倒是有消息了,叫妥善处置。”
林鹤鸣不懂什么是“妥善”,摇摇头,从兜里掏出烟伸去周世襄跟前点上,从张晓寒的角度望去,正是两人吻在了一起。
他像看文明戏似的,啧了一声。
“这样处理还行吗?”林鹤鸣唯恐自己做错事,所以问得战战兢兢。
周世襄一点头:“很妥。”要与程家修好,下一步就看这个毛小子张晓寒了。
天擦黑的时候,程家来了信——明日来人接小姐回家。
林鹤鸣看着这封电报,想着自己将要失效的计划,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这时周世襄叹一口气,庆幸还没把使女买上山,不然真不知道该怎样安置了。
既然程家要来人,那么还是不信任他们。可转念一想,为了姑娘家的名声考虑,这是很正常的。
程静微一听说自己明天就要回家,很少见地表现出一点丧气的神情,这一走,恐怕再也见不到张晓寒了。
而这时距离张晓寒为自己编织出一个光明前程仅仅才过去几个小时,他立刻怀疑自己是不是与木樨镇犯冲,只要呆在这里,无论如何发达不起来。
他去过几回沪城,在百乐门里赌筹码,赢了不少,年少无知的他认为沪城的风水比较旺他。
屋内,林鹤鸣与周世襄在同程静微说笑,他站在窗外,朝里一笑,程静微垂眸,眼睛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周长官,是否能让张先生送我回去?他很清楚我的病情,好讲给医生听。”
林周二人眼神对上,极有默契的双双点头。当天晚上,周世襄特意对张晓寒嘱咐一番,第二天一早,就送他上了程家的车。
没过几天,许慎从山下带来了新消息——霍家寨换主了。霍泓提拔小崽子做二当家,但他已然残废了,寨子上下全由小崽子一人当家做主,他成了笼子里的金丝雀。
周世襄对此感到诧异,霍泓不过是断了一条腿,怎么就好把寨子拱手让人,并且让给一个初出茅庐,有勇无谋的小子,这无异于自取灭亡。
在他眼里,霍泓虽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对手,但至少还是有点头脑的。
原本他想趁霍泓养伤这一段时间说服林鹤鸣别再对霍家寨赶尽杀绝,可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就知道,永远不可能了。
林鹤鸣对霍泓尚且有一点恻隐之心,曾向他再三保证,攻下霍家寨也绝不伤及霍泓性命,而今换了这个打他最多的小崽子做山大王,依照他的性子,不杀不行。
许慎站在门外,见二人神情都有些奇怪,原本装了一肚子要劝林鹤鸣立刻发兵的话又全装进肚子里,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许慎虽仗着林家兄弟撑腰,为了合围霍家寨的事同周世襄剑拔弩张过几回,现在想想,他是万分后怕,幸好当时周世襄没有用枪吓唬自己,不然定会毁了他一世英名。
林鹤鸣看出这两人打的眉眼官司,许慎在这里声名手段皆不如周世襄,总搞不出个名堂,已然是想回城里去了;而周世襄呢,一如往常的心软,想要他放过霍家寨那一帮从犯。
他尚做不到林思渡那样杀伐果断的程度,就只好是两边安抚,两边敷衍,不退不打的围住霍家寨,等着他们主动出击,再下令一举歼灭,这样即便他开了杀戒,周世襄也怪不到他身上。
林鹤鸣摆摆手,递给他一支烟:“时候未到,许团长再容我想想吧。”
许慎答应一声:“那我给大少爷拍一封电报,告诉他最近的情况。”
“也好。”林鹤鸣点头:“你帮我问问大哥的意见,给我做个参考。”
“是。”许慎答应一声,又下山了。
周世襄不知道他兄弟俩在做交易,只当林思渡是发了慈悲心肠,想要对林鹤鸣好了,遂略带赞许的一点头:“瞧不出来,你大哥是开窍了。”
林鹤鸣无可奈何地一摇头:“开什么窍?”
“借兵。”
“那是我许给他人和物资才借的。”林鹤鸣凑过去揽住周世襄的肩膀,将头靠上去,漫不经心的望向别处:“他没开窍,我开窍了。”
他被绑架一遭后,的确是开窍了,心也变得更狠了。
周世襄认为如此借兵才算公平公正,想昔日项羽,年纪轻轻,自江东而出,有勇有谋,至死只尝一败,却就输了天下。究其原因,还是不愿封赏搞出的事。
反观刘邦,为了留住手下可用之才,不惜裂土封王,最终得了天下。
林鹤鸣今日向人借兵报仇此事虽不被周世襄赞同,但他不计报酬,对士兵和林思渡毫不吝啬的行为,周世襄是打心底里赞许和认可的。
“你确实开窍了。”周世襄不可置否的夸赞。等到林鹤鸣抱着他昏昏欲睡之时,他才将心里打了许多遍腹稿的话说了出来:“冤冤相报何时了?既要报仇,那就只报仇,不要伤及无辜。好吗?”
林鹤鸣闻言,当即清醒过来,垂下双手,与他保持出一点距离,寒声道:“我不过是骑马下山,无故被截了道,挨了打和侮辱,如今要我放过那些加害者与袖手旁观者,你认为对我公平吗?”
周世襄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黯淡下去:“他们也是身不由己,很无辜的。”对于那些被世道逼着落草为寇的庄稼人,只要不做大恶,周世襄一向能对他们持一个原谅包容的态度。
林鹤鸣定了定心神,侧头与他四目相对,眼里不带有任何温暖柔和的情绪,他酝酿半晌,一字一句道:“我认为我很无辜。”
一个无辜的施暴者。
这是林鹤鸣对自己的评价。
周世襄舔了舔嘴唇,嗤笑着对他点点头:“不可救药!”
林鹤鸣嘀咕一句,心想果然着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们是爱人,不错,可谁也不懂谁,谁也不理解谁。
他对周世襄投去一副受伤的眼神,把周世襄搞得不好再教训他。张晓寒从山下归来,见两人又摆出一副冷战的架势,不动声色的带上办事处的门,绕去翕张的窗户一侧,静静观望战况。
“好了不得的林家二少爷,别人不过让你受了几天罪,你就要把他们斩草除根。”周世襄嘲讽着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