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大名鼎鼎的程主席,只有这么一位千金小姐,虽比不得同窗的林三小姐艳丽,但她更像是玻璃罩里的娇花,被精心浇灌养大。
如今到了能够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不知道谁能揭开这层玻璃罩,将她摘下。
林鹤鸣坐在红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打量外界,他明白许慎的欲言又止,不过是考量良禽如何择木而栖这件大事。借人时他是从未想过要从林思渡手里抢人的,毕竟他没有信心能够把这帮丘八管理得像周世襄的部下一样服帖。
偶尔作恶可行,恶贯满盈就不好了。
他抖抖烟灰,瞥了许慎一眼:“下去吧,送她的事我再想想。”刚来山里不久,他还不想离开周世襄。
许慎起身,微微颔首鞠躬,不声不响的退了下去。他觉得林二和周世襄之间有种微妙的磁场,但他不愿,也不敢去捅破,无论如何,这位二少爷的手段,他是不想领教的。
午后下了一场小雨,许慎听从林鹤鸣的命令将刑场架在霍家寨门前,三个被抓的土匪年纪都不大,知道林鹤鸣打残了霍泓,跟以往那些人不同,首先在心里就被震慑了一道;其次他们清楚林鹤鸣打的什么算盘,便都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绝口不提寨子里境况。
许慎见逼不出情报,又在山门外叫骂一阵,寨子里的人也都学精了,就是不出来应声。许慎想着不要浪费时间,便下令把人绑上刑架,泼上汽油,一把火点了。
火势渐大,三人在冲天的黑烟里嚎出此起彼伏的惨叫,身体在火焰的灼烧下逐渐萎缩,最后化为一抷灰土。
寨子里的人看见这光景,一部分生出畏惧之心,另一部分则坚定了死守到底的决心。
自从捱了林鹤鸣那一枪,霍泓的左腿就算是报废了,膝盖往下,全无知觉,无论他怎样拄拐复健或是使用矫正器,那左膝盖都无法再连接他的大小腿,使它们恢复如常。
霍泓知道自己从此都要依靠轮椅或是拐杖才能行走后,只觉眼前的天空都灰暗了。
听见山门外的惨叫,他苦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坐在寨子的聚义堂内抽烟,小崽子推着轮椅站在他身后,颇有几分愤恨的盯着外面,静谧空间里,两人似乎能听见门外火烧炸出的噼啪声。
霍泓想象出那副惨状,忽从心头呕出一口黑血,虽然事后最亲近的小崽子没有抱怨他,但他知道,寨子里旁的人一定是在背后讥讽嘲笑他,尤其是他现在变成了残废,那些从前就对他不太服气的人一定更不安分了。
小崽子见他难受,当即端一杯茶送去他让他漱口,同时蹲在他跟前,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大当家的。”
再待他说,霍泓的眼泪已跌落下来,正好砸进他的手心。
霍泓为此自责不已,在小崽子看来,他这般多愁善感的模样一点也威风,简直不像他爱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山大王。
“别哭了。”他说话时态度不算好,而手也不老实的在霍泓的耳畔扫过。
霍泓发觉这小崽子情绪不对劲,当即抬眼瞧他,一双眼布满血丝,正是恨意满满。
小崽子并不畏惧他往日的威严,直伸手去抚他胡子拉碴的下巴。
霍泓的眼神凌厉起来,冷若冰霜地瞪着小崽子:“拿开!”
“大当家的。”小崽子有点委屈。
“把你的脏爪子拿开!”霍泓认为自己生得英俊潇洒,武力上又是打遍山寨无敌手,加以很读过些诗书,简直就是文武双全之人,并不是小崽子这样的下等人能够配得上的。
霍泓见他被自己呵斥仍然八风不动的,自觉受了轻视,顿时火冒三丈:“老子剁了你的手!”
小崽子自觉从前受够了他的使唤与坏脾气,眼神从他尚未痊愈的膝盖上扫过,恶向胆边生,伸手就把他捞在怀里,向房间走去。
霍泓生得高大,小崽子把他抱在身前,有点怪异的美感。
霍泓在他身上挣扎几下,小崽子的眼神黯淡下来,激动而又颤抖的问:“姓林的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去你妈的!”霍泓见他知道了自己的丑事,怒上心头,一掌拍在他的肩头:“放开老子!你个下贱的东西,只会趴墙根!”
小崽子被骂得起了反心,无论怎样也不松手,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进入房间,小崽子方才把他扔在床上。
霍泓的膝盖磕上床板,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小崽子站在床前,自顾自的宽衣解带,随即扑在霍泓身上。
“滚出去!”霍泓气极,使劲往他胸前一锤。
这小崽子被霍泓喂养得十分结实,这一拳对他来说是不痛不痒,他喜笑颜开的扬手抓起霍泓半长不长的头发,往床头一磕:“大当家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以他的心智,实在不能理解,霍泓对他好却不干他,或让他干,是个什么意思。
头上撞出一片红痕,不多时就鼓胀起来,霍泓头昏脑胀,张口要骂,却被堵住了唇舌,他含含糊糊的喊出几个音节,让人无法领会他要传达的意思。
小崽子还是个童男,只听寨子里的大人们说过和山下的黄花大闺女做是个什么情形,他一面想着极乐之境,一面用手在霍泓身上乱摸。
如此毫无章法的索取一阵,霍泓嘴角渗出点鲜血,正是一副受害不浅的模样。
“你还有没有完了?”霍泓反应过来,抬手就给小崽子一巴掌,小崽子也被打得嘴角渗出血,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高兴。
他冷笑一声,强行跨坐在霍泓身上,用双手捧着霍泓的头脸,缓缓将头埋下去,两人额头轻轻抵在一起,他极坚定温柔的表明真心:“我爱你啊!”
他自认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任劳任怨,不离不弃,表明心迹时,他恍惚觉得自己身上闪出一道圣光。
而小崽子心里的圣洁场景在霍泓看来,却肮脏不堪,像一道罩进心底的阴影,无论如何也消散不去。
他显然是只能被迫接受这样的示爱。
小崽子从他身上下来,脸上的温柔转瞬即逝,转而换上一副凶相:“大当家的,你当真不爱我吗?”
霍泓现在一看到小崽子就恶心不已,几要呕出来。他伸手去轻轻拍打他的脸颊,眼神不再如往日温柔,而是流露出轻蔑与讥讽:“你?你是我的一条狗。”他最后一下用了些力,手掌在脸颊上发出响亮的一声,他很清楚这小崽子不可救药,也就没有必要周旋。
“我早知道。”小崽子流露出几分落寞的神情,继而半笑不笑的做出一副痛快神情:“没有关系,林思渡也不爱你。”
他曾听寨子里的老人说起霍泓与林思渡的旧事,打那时候开始,他就决定,自己要成为林思渡。
而成为林思渡,必要先心狠手辣,学会欺骗。
他潜移默化地在霍泓身上学到了林思渡的作风,而今再用以对付霍泓。
“你永远也成不了他。”霍泓衣衫不整的仰躺在床上,发出一声嗤笑:“下贱!”
他骂着小崽子,脑海里却映出与林思渡相爱时的点点滴滴。
小崽子被他激怒。肆无忌惮的去扒他身上的衣服,他一挣扎,便是一顿暴揍。
霍泓侧过头去,滑出一滴豆大的泪珠。
小崽子继续发疯,强行扳正他的脸朝向自己,二人对视,霍泓的一双眼盈满泪水,他心满意得的做出一副凶相:“咱们扯平了!”话音未落,他的眼泪就沾湿霍泓的衣襟。
霍泓自认对他不差,他从未想过这小崽子竟然对他有此肖想。他瞪着眼凝望小崽子半晌,一句话梗在喉咙,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毫无反应的望着屋顶,就如灵魂出窍一般,身体和心灵都失去了反应。
林思渡和小崽子的身影在他眼前交错闪过,他伸手要抓,触及之处皆是虚无。太阳透过格子窗投进一束亮光,恍惚间,阳光下摇摇欲坠的他像被撞上山巅,撞进深海,彻底失去反抗的意志,任由铺天盖地的痛与过往把他吞没。
他的心被掏出一个空洞,风从里面呼啸着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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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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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襄部驻地。
林鹤鸣自知不该用那样凶狠独断的态度对待周世襄,但一想到他是在气头上不肯接受道歉的性子,就只好收起道歉的话,坐在办事处门前的台阶上,一口一口的吸烟。林鹤鸣挑选的位置实在是很好,正对他窗户斜角,他坐在楼上,只需稍稍垂眸,就能瞧见林鹤鸣内疚悔恨的模样。
周世襄在楼上吸了许久的烟,瞧见林鹤鸣也望向远方,做思考状,他趴在窗户上,嗤笑一声,真是费尽心机。
张晓寒不计报酬,忙前忙后地帮助程静微物理降温,发热减轻之后,径直去院内的树下坐着吸烟。经过这一夜半天的折腾,他的身体上已是疲惫不堪,但精神还很亢奋。
这点亢奋大抵来源于程静微显赫的家世。
周世襄曾夸赞过张晓寒的样貌,说他生得很好,相貌行动上都有一点严昭的意思,只是出身不好,做惯了跑腿的活儿,缺少严昭的气质。
一段话有褒有贬的,让张晓寒全记在了心里,也因如此,他一向对自己的外形条件颇有自信。
当他伺候完程静微,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依赖后,他要飞黄腾达的心思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好容易闲下来后,他才发现,林鹤鸣与周世襄二人,已经半天没有说过话了,大有一点冷战的意思。以他单薄的感情经历,实在是难以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要好的时候形影不离,不好的时候就相看两厌。
依他拙见,周司令是靠林督理赏识才有如今的平步青云,人人都懂改朝换代,如今周世襄能够傍上林家的继承人,还能确保在林督理百年后能保得一世威风荣华,眼下林鹤鸣不过是对他说话凶一点,他有什么好摆脸色的?
张晓寒摇摇头,望着林鹤鸣叹一口气,又看看山下,这许团长想傍还傍不上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鹤鸣手里的香烟已经燃尽,这时屋里传来一声微弱的低吟:“水。”
声音低得像初生的幼猫叫唤一样。
林鹤鸣起先以为自己幻听,而后才反应过来,也许是程静微醒了。
他从地上起身,拍拍衣裤的灰,向屋里走去。
“密斯程。”
程静微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用力地睁眼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中式装潢的房间内,一应用具皆是红木而制,看着全像是老物件。
那夜是月黑风高,她并未看清救自己的人是什么相貌,只依稀记得身形高大并且声音很熟悉,但她获救后惊恐太过昏了过去,自然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又是何处境,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
她循着声音自然而然地望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正是曾经斯文纯良的林教授。
“林教授。”程静微语气平静地唤他一声,将愈行愈近的林鹤鸣上下打量了一遍,看他穿一身芝士布的浅蓝睡衣,套一条深色长裤,配一双薄绵拖鞋,加以他亲和无邪的笑,给人一种洁净温暖的居家感。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耳朵是被他那一枪给震聋的,程静微就隐隐有几分恼怒。
“你醒了。”林鹤鸣走去床边,拉来一张红木椅子坐下,同时把她从床上扶起,将水杯递进她手里,态度温和地问:“好些了吗?”
程静微想着他到底救自己于水火,不好表露出对他的怨怼,就将水杯放到嘴边,直到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方才开口:“好多了,谢谢您仗义相救,等回城里,我一定带着爹登门道谢。”
在林鹤鸣眼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时那个害羞的小姑娘,所以并未想过要被她感谢或是什么的,就摆摆手:“不必,只要你安然无恙的回去,就很好。”
如果程静微在周世襄的地盘出事,那么她爹程主席,定然会向林家施压,向周世襄施压。林鹤鸣很清楚这一点,就补充一句:“军医说你受了惊吓,身体很虚弱,还要调理几天才好回去。”
“那么我现在不能走?”程静微露出疑惑的神情,难不成是想软禁我吗?她一面想,一面喝水,而后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爹和林督理斗得如火如荼,林鹤鸣一定是出于维护两家关系的缘故,才会想让她再待些日子。
林鹤鸣见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思,顿时有些羞愧于自己的自私,索性厚着脸皮试探:“你要想回家我就送你。”
程静微认为这样是理所应当的,但还是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她俯身抱住林鹤鸣,从微张的贝齿里飘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谢谢林教授!我想早些回去。”
周世襄自门外走过,正见程静微脸上一闪而过的乖戾,他向里靠近一步,那神情立刻不见了,转而换上一副微微含笑的面容:“周先生,你好。”她仍然抱着林鹤鸣。
“程小姐好。”周世襄强压下心里的醋意,挤出点笑来应付她的示好。林鹤鸣一惊,正要抚上程静微肩背的手停在原处。
程静微并未与周世襄正式认识过,只是与林乐筠同窗几年,知道她曾单恋周世襄。
她们曾在咖啡馆遇见周世襄,不过那时她们年纪都还小,思想也不够开化,遇见了心上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上前打招呼,而是选择窝在一旁,偷偷凝望他的身影和一举一动。
虽说她不赞成林乐筠的偷窥行为,可一但那么做,她也就从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和较为深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