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无咎儿不替你挡,你所中一剑也应当是本座第二次出手一样。”巫洪涛瞧也不瞧两张凳子,“若非蓄意要刺,伤口便不会平整。不知道你看过没有,无咎儿身上的剑伤,并不是撞上来的样子,而是被人蓄意所刺。燕惊寒不是误杀,而是定要了无咎儿的命!”
沈望舒紧抿薄唇,不敢轻易答话。
“若只是来偷偷救你,犯在谁手上都不是必死的过错。无咎儿从前得罪过燕惊寒吗?”
“并不曾。”沈望舒连忙摇头。
巫洪涛逼近一步,“既然如此,燕惊寒为何要杀他?你说自己因为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他动了杀心,那无咎儿又知道了什么?”
“他……”沈望舒咬了咬牙,正在思量怎么说才好。
巫洪涛却是一声暴喝:“回答本座!不许编瞎话!”
沈望舒艰难地道:“之前燕惊寒是想下毒……神不知鬼不觉。可叶无咎是用毒的行家,正好就撞见了,给晚辈提了个醒,所以晚辈幸免于难……”
“果然如此?”巫洪涛将信将疑,“别说无咎儿,便是我们洪涛水寨,在江湖上也是人微言轻,还算是个不黑不白的门派,即便他知道了燕惊寒要杀你灭口,莫说他讲话会不会有人听,便是在那种地方,他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沈望舒微微侧过脸,低声道:“可燕惊寒生性多疑,万一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而动了杀心……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巫洪涛便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才沉声问道:“是么?”
沈望舒只觉得自己背后浸出一层薄汗,甚至有些站不住,却仍旧咬牙道:“是……”
第207章 章二六·魂归
“沈望舒,你想好了再说话!”巫洪涛冷眼瞧了他好一阵,忽地怒道,“无咎儿的一条命已然送在此处了,你既然口口声声地说要替他找出凶手,还敢这般包庇他?”
沈望舒眼珠一转,“巫前辈说得哪里的话?晚辈有幸被叶无咎视为友,且豁出性命相救,实在无以为报,唯有替他找出凶手才是。晚辈为何要包庇凶手?”
巫洪涛哂笑道:“是啊,本座也在想你为什么要包庇凶手。到底是什么人,会比你欠了一条命的无咎儿还要重要,自然,这人应当也是救了你一条命的。”
“前辈说笑了……”沈望舒面色微变。
巫洪涛并不理会他,只是道:“你把这人看得比无咎儿还重要,本座倒不是说你对无咎儿虚情假意,只不过这人应当对你有过天大的恩情才是。而且这人与你相识的时日不短了。沈望舒,你的履历在江湖上也算是清清楚楚的,你从前所遭受的生死之劫,无非就是倚霄宫破你坠崖那次,救了你的则是……苏慕平和陆灵枢!”
沈望舒听得心惊胆战,只能小心翼翼地道:“前辈多虑了,师父与师兄固然对我恩重如山,却也都是善心之人,否则也不会救下晚辈。”
“陆灵枢算起来是本座的师弟,他是什么人本座自然知道。”巫洪涛打断他,“陆灵枢能看进眼里的还有什么?不过是一个沈千峰罢了。当年正道纠集那么多人攻上倚霄宫,本座不信陆灵枢一点消息都没有,否则他为何会巧不巧地出现在那里?至于苏慕平……”
又恨恨地瞪了沈望舒一眼,巫洪涛才冷声道:“无咎儿在寨中前呼后拥的,但外头的朋友不多。好不容易有一个,我这做爹的应当高兴才是,也免得他整日沉溺在娇娇辞世之痛中。只是这个苏慕平,第一次见了,本座便不大喜欢。”
沈望舒微微一惊,“师兄他……”
“洪涛水寨没什么好图谋的,他也没对无咎儿做过什么事。”巫洪涛叹息一声,“只是本座这辈子见的人多了,虽不敢说一眼能看穿所有人,但苏慕平这样的小辈,多半不会走眼。他这个人,绝不简单。”
既然巫洪涛没说坏话,沈望舒也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巫洪涛将袖一拂,又坐回上首,“你说燕惊寒为什么要杀无咎儿,哼,单想想燕惊寒最初想以什么法子除掉你,又想想无咎儿最擅长的是什么,你以为本座心里还没点数?我问你,武林大会上有没有说起过燕惊寒意图杀你之事?又是怎么说的?”
沈望舒无法,只好老老实实地将陆灵枢的话又重复一遍。
“九嶷宫的秘药?”巫洪涛有些好笑,“亏他说得出口!九嶷宫的教众一向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若能用拳头解决的,绝不会用毒。若真是有什么毒,那也只能是他陆灵枢和沈千峰鼓捣出来的!难道你要告诉本座说,这是陆灵枢嫁祸到无咎儿身上去?”
“师父……不是擅长医药么?”沈望舒摇头。
“医毒不分家,这些年你都学的是什么!”巫洪涛怫然不悦。
沈望舒只能老老实实地任他骂。毕竟沈望舒原本对医术也没什么兴趣,的确是没有认真听过的。
幸而巫洪涛不是奔着骂他来的,说了便过了,然后又道:“若不是嫁祸,便是陆灵枢他用了无咎儿的毒,涉事几人都知道,便一定要杀了他灭口!本座不曾到那什么武林大会上去,知道的消息大约是没你多的,你也不必急着反驳,只自己想想是不是吧。你这般处心积虑地瞒着,不就是怕本座去找陆灵枢的麻烦吗?可你也不想想,陆灵枢处心积虑地做出此事,牵涉多少人,他们会善罢甘休么?”
“若是巫前辈仍觉得此事乃是我师父从中作梗……”沈望舒咬了咬牙,“到底师父不在此处,叶无咎又是为了救我而死,巫前辈便取了晚辈的性命去祭奠叶无咎吧!”
“你想得倒美!”巫洪涛哼了一声,“别以为本座身不能至就当真是一无所知,本座难道还不能问问旁人?崔离在武林大会上捅破了你的身世不是?他从前便与沈千峰不算相熟,后头只怕更是恨他,怎么还会如此处心积虑地打听沈千峰的消息?交换婴孩这样的私密事,他如何知道的?本座所知的人之中,只有一人能知道。你想必也该能猜到的。”
沈望舒小心翼翼地道:“毕竟我师父与沈宫主都是东皇太一一手教出来的,互相之间亲密些也是有的。”
巫洪涛的笑容变得嘲讽起来,“互相亲密?只怕是陆灵枢他一厢情愿吧!且不说他是不是故意去救你,可自从你入门之后,他待你最好,这却是不假的吧,其他人即便是苏慕平,也不能如你一般。不是因为你是沈千峰养大的,怎会如此?你且想想,是不是那日在我面前揭破岳家小子身上的胎记之后,你师父便对你淡了不少?你当他是救命恩人,他却只当养着沈千峰的儿子,先前大家都觉得是你,所以对你好些,一旦你的身份变了,他就将你弃如敝屣了。就这样,你还要拼命替他保守秘密?”
沈望舒眉心一皱,眼底也闪现些许挣扎之色。
巫洪涛又趁机道:“听说你也是沈千峰捡回来的?沈千峰自从成立那劳什子倚霄宫,便没出过潇湘。在他地盘上,还有谁敢造次?若你不是因着父母遗弃或是天灾而成为孤儿,多半还是因为沈千峰……你现在因为这假的救命之恩,要拼命维护可能是血仇的拥趸?真是可笑。”
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可听巫洪涛这般一本正经地分析过之后,沈望舒又忽地动摇起来。
陆灵枢的确不是因为将他当做弟子在关心,何况这次明知道会威胁到他,还几次三番地将他推入险境,若不是有萧焕等人在,只怕也死了几回了。
师徒之谊在,更有救命之恩在,沈望舒知道许多东西,却始终不愿与旁人透露一星半点,因为他不想伤到陆灵枢。可是陆灵枢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了,一味退让也不是沈望舒的脾性。
终是长叹了一声,沈望舒便道:“不错,燕惊寒用来害我的,就是叶无咎炼制的毒药,说是……只给我师兄苏慕平看过。”
“小舒,你终于肯说出来了,我真是……”忽地从后厅转出一人,很是感慨。能这样叫他的,自然只有萧焕。
但沈望舒想到不久之前才同他吵过,虽然看样子萧焕是不计较了,他却觉得心下十分别扭,当即硬邦邦地道:“你为何会在此?”
“是本座叫他来的。”巫洪涛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若不是他来找本座,只怕本座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将无咎儿给葬了!沈望舒啊沈望舒,我知道你念着你师父师兄的救命之情,可我无咎儿救你就不是救了么?”
萧焕见他又说起这事,连忙道:“巫寨主息怒,小舒也是十分为难的。不过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且看看如何为叶无咎正名报仇才是。”
沈望舒不敢答话,巫洪涛瞪他一眼,语气颇重,“说罢,你还知道什么,都一并说出来,本座便不计较你的隐瞒之事。”
“除了毒|药一事,还有……一个很大的疑点。”沈望舒掂量一阵,方小心翼翼地道:“薛无涯劫船,靠的是一种极厉害的迷|药才这般无往不利。这药晚辈认得,从前晚辈也用过,是沈宫主给的。晚辈知道他不炼药,还特地悄悄查探过这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只是晚辈只见到有个黑衣人招呼着倚霄宫的人将几个小箱子搬进去,却不知道这人是谁。沈宫主去世三年多,这得剩下多少才能让薛无涯撑到现在?更何况,晚辈从前是没见过薛无涯的。”
萧焕也点头道:“薛无涯是听崔离驱策的,若这药是崔离给的便能说得通了。崔离私底下与陆灵枢也有联系,能轻而易举地拿到这个药。而陆灵枢从前也是给倚霄宫的,能查探到倚霄宫的私密事再告诉崔离也并不是什么难处。还有一个证据……”
“什么?”听他开口,沈望舒就有些紧张,生怕他会说出什么来。
萧焕却是淡淡地道:“薛无涯交代说他时常劫明月山庄的药船。而小舒说过,明月山庄负责采买药材的,一向都是苏慕平。薛无涯那里的用量不小,即便是动了手脚之后还填上,也是有痕迹可循的。即便检查药的还是苏慕平,可这药每次都有不妥,怎的从来都没人知道?若不是苏慕平刻意隐瞒,晚辈也想不出其他理由。若不是药材霉变瞒不过去了,这事仍旧就过去了!还有最初那泰兴镖局的人到松风剑派来求助,只怕也是他的授意,为的就是将我们松风剑派的人引过来从而制造混乱罢了!”
巫洪涛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陆灵枢!他究竟想干什么?”
沈望舒沉默一阵,才问道:“不知巫前辈如今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要了我无咎儿的命,难道我还能装作不知?”巫洪涛一掌拍裂了一只茶几。
沈望舒连忙劝道:“可这都是晚辈等人的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到底曾是同门,巫前辈这便要撕破脸了吗?”
“那你说本座该当如何?”
萧焕也趁机劝道:“巫前辈,再有几日便是除夕,实在不宜出行的。横竖慧海方丈与玄清前辈已经承诺捉拿燕惊寒之后会重开武林大会,严肃处置此事。不如借那个机会前辈与陆灵枢问个清楚?倘若得了确切结果,武林大会之上即可处置!”
巫洪涛倒也仔细想了想,同意了萧焕的说法,“好,且让他再过几日。却看武林大会上他还要玩什么花样!”
第208章 章二六·魂归
早先和萧焕冷战了,沈望舒见着人都是绕道走,后头在巫洪涛跟前说了几句话,沈望舒也仍旧没觉得就和萧焕就合好了,甚至觉得见巫洪涛都有些别扭,这几日便一直深居简出的,谁都不想搭理。
只是这一日,早上还不曾睁眼,沈望舒便觉得外头叽叽喳喳吵得很,匆匆穿衣出门去看,却遇上了从前跟着叶无咎的婢女,便拦住人问道:“今日这是做什么?为何这么吵?”
“沈公子这是不记得了吗?今日除夕呀。”那婢女的脸上难得有了些笑意,“虽说为着我家公子之事,寨主这段时日都有些闷闷不乐的,可除夕还是要过一过的。跟您一道的那几位都在前头忙着呢,您可要去看看?”
他们能忙什么呢?披红挂彩是不可能的,巫洪涛还不得撕了他们?只是沈望舒也想不出究竟还能有什么事是这几位都没能忙的,一时有些好奇,果然应了一声,问明地方之后便提步朝那头去了。
侍女说他们四个都在厨房外头的小院里。还不曾走近,沈望舒便听见柳寒烟道:“哎呀这是在做什么?即便萧少侠刀功好,却也不该这么拿鱼来撒气啊,怎么切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荆楚之地的东西啊,味道都太重了,在客栈或是别处吃都不好说什么,今日都自己动手了,当然得让你们看看我们余杭的美食。”韩青溪爽朗一笑,“这个叫宋嫂鱼羹,就是要将鱼肉里的小刺全都有剔出来,做成鱼茸才好呢。”
“嘁,谁说我们都只喜欢吃味重的菜了?”柳寒烟颇为不服气,“且给你瞧瞧,咱们洞庭的冰糖湘莲。可惜这时节没有新鲜莲子,晒干的要稍稍逊色些了。”
原来这几位竟是要亲自做饭去?沈望舒觉得有些惊悚,脚下的步子一时没收住,就迈了进去。
但见洪涛水寨的一群婆子与伙夫都在一旁打着下手,为首的却是韩青溪与柳寒烟,二人长发绾成高髻,又用束袖扎好袖口,打扮得干净利落,又在外头套了罩衣;岳澄与萧焕则在一旁,一个和面一个切菜。虽说做着辛劳而普通之事,可这几人的身形气度,一看也不是普通庖厨,仍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柳寒烟一抬头看见了他,笑着招呼:“你也来了?今日除夕,按照规矩,不劳动者不得食。你也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