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过街老鼠,那也是你……我又没做坏事!”岳澄不服气。
萧焕正要斥他两句,沈望舒却摆了摆手,“这就不错了。你看武林大会上,谁又因为你的生父是沈千峰而要与你为难了?多半还是冲着我来的,毕竟从前在倚霄宫,我也眉梢做坏事。可见若是持身正,便是生在何处都是不要紧的。”
岳澄叫他说得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哎你别这么说!如果……也不知道你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谁。如果我跟着沈千峰,你跟着自己的父母长大,也不一定是什么样子呢。不管为什么,一路上你也帮了我们不少的,怎么说我都应该谢谢你的。”
“哦?岳小公子竟然还能说出句软话?”沈望舒似笑非笑。
岳澄被他说的不好意思,抢白道:“怎么,你沈大公子还能放下身段安慰人呢!”
见他二人开始斗嘴,萧焕松了口气,与韩青溪相视一笑。
说了几句,岳澄认真地道:“你看,你也帮了我们不少,我现在这样子,也没什么好报偿的。要不……等叶无咎的事了了,我们帮你找到亲生父母如何?”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望舒其实早就不抱希望了。丢了他这个儿子,人家还能再生一个,都要二十年了,哪里还能放在心上呢?
只是看着岳澄的神情认真,沈望舒便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第204章 章二六·魂归
巫洪涛一早就得了叶无咎过世的消息,正准备率人去迎接叶无咎的遗体,在临走之前,寨中的灵堂已经准备好了,甚至还替他备了一副上好的棺木,沈望舒这才放心些。
沈望舒原本是想亲自参与丧仪的,只是巫洪涛体谅他们一路风尘仆仆,为了守护叶无咎的棺木已经许久不曾好好睡过一觉,又频繁与人交手,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伤,便让他们先下去歇息,养好精神再说治丧的事。
从武林大会前起,沈望舒便受了伤,又日夜悬心不得安宁,如今总算是把叶无咎给送回来了,他也算是长长出了一口气,竟在沐浴更衣的时候就直接睡了过去。
感觉有人把他捞出来擦干、上药再穿衣沈望舒也没有醒过来,甚至觉得那人身上的气息十分熟悉,天气又实在冷了,还往那人的方向拼命凑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沉,直到很晚的时候沈望舒才做了个梦。
他梦到叶无咎来了,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个打扮。
“小沈,”叶无咎依旧嬉皮笑脸的模样,轻声跟他说着话,“谢谢你送我回来。能回到洪涛水寨,能再看一眼我与娇娇共同待过的地方,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沈望舒觉得自己很清醒,他始终还记得叶无咎早就死了的事,都不曾试图阻拦与留恋,只是道:“那你……路上小心。嫂夫人应该在下面等你许久了,你再不去,她就该着急了。”
“是啊,娇娇离了我,也有五年了吧。也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她还认不认得出来。还好只是一箭穿心,岳父给我收拾得齐整,骗一骗应当也不能吓着娇娇。”沈望舒看见叶无咎满不在乎地笑着。
于是他终究忍不住道:“你真是傻……你还有位泰山大人记挂着,为什么要帮我挡剑?”
叶无咎就笑,“岳父这一生,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应当是……习惯了。我太想娇娇了,他应当理解的。不过如果是你出了什么岔子,那位萧少侠,只怕是要发疯的。小沈,他都为了你脱离松风剑派了,抛起了从前他所视之如命的一切,你还不想原谅他吗?”
沈望舒没回答这话,只是道:“你放心吧,安心去。你的仇,我一定会亲手帮你报了。无论躲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燕惊寒揪出来,用他的人头给你祭奠!”
“燕惊寒算一个,但绝不仅仅是他一人。”叶无咎摇了摇头,“只是另外一人,我是在不好去怪罪。小沈,若是可以,劳烦你有空的时候问他一句话。”
“谁?你想问什么?”沈望舒眉头一皱。
“就是你的好师兄苏慕平啊。”叶无咎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当年我与他认识,还是他主动招惹的我。他同我说,兄台,你的毒术精妙,在下佩服,能否找个时间切磋一番?他学医我学毒,这有什么好切磋的?但我还是答应了,我看这人老老实实的,有时候说话也挺有意思的。”
沈望舒有些迟疑,“你的意思……”
“在你之前,苏慕平算得上我唯一的好友,我所有的毒方都给他试过,他也都能瞧出是怎么配的。那天你的饭菜中如此琐碎的毒,就算旁人能配出来,便是燕惊寒的脾性也不会用。”叶无咎摇头,“他想杀你不假,只是这把刀应当也不是他自己选的。”
沈望舒的脸色更不好看,“你的意思是,我师兄要杀我?他为什么要杀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需得你自己去问他。”叶无咎叹息一声,“小沈,日后你见着了他,只请你替我问他一句话——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把我当朋友?若真的是,为何要用我制的毒去加害于你?”
“我记下了……”沈望舒只觉得心绪难安,模模糊糊地答应一声,“你放心,若他真是有什么,哪怕、哪怕他是我师兄,我也绝不会姑息的。”
叶无咎又打量他许久,才淡淡一笑,“好了小沈,我的话都说完了,我就要走了。”
“那你……当心些。”沈望舒与叶无咎作别,看着他原曲的背影,又低声道:“祝你……早日与你的娇娇团聚。”
叶无咎走后,身周又陷于一片混沌,沈望舒只觉得有些恍惚,一时间竟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恍惚听见有人在叫他。
睁眼所见的,是一张放大到极致的脸,飞扬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有因为睡得舒服而微微湿润的薄唇。沈望舒吓了一跳,就想往后退,却蓦地觉得腰间一紧,细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被搂在怀里的,胸膛相贴,好不亲密。
见沈望舒醒了,萧焕松开手,刚要说什么,沈望舒便径直坐了起来。
“啊!”他短促地低呼一声,又倒了回去。
萧焕也轻嘶一声,伸手到枕畔,帮着去解。
二人如墨一般的发丝恣意铺散在枕上,缠绕勾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密匝匝的,一时之间竟难以分开。
沈望舒越解越生气,脸上也开始发烫,一时气恼,甚至想动手去拽。
“小祖宗,手下留情。”萧焕连忙握住他的手,自己仍旧耐着性子去解。
沈望舒便越发气恼,“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说你在浴桶里睡着了,底下的侍女不好意思动你……我怕你着凉。”萧焕语气淡淡的。
既然这样,捞出来擦干就好了,为何要同塌而眠?弄成这样,还以为他们多亲密似的!
刚还想呵斥两句,萧焕却低声问道:“你做梦了?”
沈望舒也不知自己方才是否说了梦话,神色稍稍一僵,只作不在意,“多新鲜啊,萧少侠,每个人睡觉都会做梦,不过看多少罢了。”
“你在梦里叫了叶无咎。”萧焕语气不变,解着发丝的动作却快了些,“你还叫了你二师兄。”
沈望舒便笑了笑,“我一路千辛万苦地将叶无咎送回来,如今终于送到了,梦见他跟我道个谢也是常事吧。至于二师兄……他比我更早认得叶无咎,二人交好,既然我们二人都认得的人,说话之时说起,也没什么奇怪吧?”
萧焕终于将发丝全部解开,颇有些留恋地理了理,然后才轻声道:“小舒……我见你入梦的模样很多次了,你梦见什么,我也能大致猜得出来了。今日与叶无咎话别,你既不轻松也不开心,还提了几次苏慕平,实在不寻常啊。”
沈望舒果然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神色微变:“萧焕,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为何还要挂在嘴边?”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萧焕也坐了起来,将放在一旁的氅衣拿来与沈望舒披上,“只是我发现你有心事。你若不想说,自然是不能强迫与你。但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难处,尽管和我……们说就是了,如今我们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帮你的。”
沈望舒眼神一转,并没说话。
萧焕又道:“若此事与叶无咎有关,你还是不要瞒着的好。柳姑娘不提,巫洪涛也是十分关怀叶无咎的。若是唐他知道叶无咎身死另有隐情,报仇雪恨自不必说,只怕你也会遭了埋怨。”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陡然被戳中心思,沈望舒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不是吗?”萧焕微微一笑,“这几日我细细想了想,只觉得其中着实不少漏洞。那日我们赶到的时候,你们已经和崔离还有燕惊寒打了起来,饭菜是并不曾动的,说明你已经知道了饭菜有毒。可是你……我猜是叶无咎告诉你饭菜有毒的吧?但崔离又说那是九嶷宫秘制的毒药,这样说来你师父认得并不奇怪,叶无咎又是怎么认出来的?虽说他号五毒公子,但老实说,苏慕平都能解开他的毒,想必……”
沈望舒眉心一抽,“萧焕,你想说我与叶无咎才疏学浅就直说!”
萧焕摸了摸鼻子,佯装没听见,“叶无咎能认得的毒,也不可能是谁都能瞧出来的那种,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自己所制了。想想也是,那毒配得繁琐,无论是崔离还是燕家父子,都不是会用那个的性子。而在武林大会场中的人,可能知道配方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沈望舒挑眉看他,“我……还是了解你一些,你会准备什么饭菜我大概能猜到。”
萧焕则认真地道:“你被关着,哪知道什么时候轮得到松风剑派值守?又怎么去买通厨房?”
“难道我二师兄就知道?”沈望舒轻哼一声。
“他不知道,可是燕惊寒知道。”萧焕摊手,“你二师兄甚至你师父可能在此之前都不认识燕惊寒,但你师兄将药方给你师父,你师父再递给崔离,通过崔离交给燕惊寒,他布置起这一切岂不得心应手?叶无咎遇害之时我也在现场,瞧得是清清楚楚,叶无咎挡得快,若是燕惊寒想收势他不是做不到,可他仍旧一剑刺下。你告诉我,叶无咎到底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第205章 章二六·魂归
“你说什么?”沈望舒却是满面震惊,“你是说燕惊寒故意刺死叶无咎?那么他其实是奔着我们二人来的,不管是谁死都好是吗?”
这个反应倒是让萧焕愣了愣,“不是么?不过看样子,可能燕惊寒更想让叶无咎死。你看,当时虽然我们也赶了进去,但燕惊寒若是存心要对你下手,也是防不胜防的。当时他的理由很充分,我们一时之间都没有合适的反驳法子。小舒你细细想想为什么?”
沈望舒不能置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萧焕轻叹一声,“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接受不了,但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过来的。你知道的秘密,是太华门勾结崔离。可你被关了起来,而几日后的武林大会上,崔离是一定会露脸的,到时候只要细想,也该知道这两家之间有些联系的。而叶无咎……他认出来毒药,自然就能想到是谁才能给出这毒方。”
“若是按你所想……”沈望舒打断他,“可这两人我都熟识得很,若他们真的与崔离有什么,是决计十分谨慎的,并不会让燕惊寒知道他们的存在。否则武林大会上师父大出风头,燕惊寒早就将他咬出来了。”
萧焕也稍稍沉默片刻,然后道:“但崔离也有其他办法让燕惊寒觉得叶无咎非死不可。不过你肯定会觉得我这是胡乱揣测,不愿意相信罢了。只是这样一想,我还能理出其他疑点来。还记得今日与洪涛水寨的人打照面时他们说了什么吗?”
“你一定要找出我师父牵涉其中的证据才肯罢休么?”沈望舒拧眉看着他。
虽说这段时日以来,萧焕因着愧疚与其他的情愫,沈望舒只要稍稍强硬些他就会退让。但萧焕本也是个倔强强势的人,对于这些牵涉人命与正义之事,他绝不会退让。
不理会沈望舒的那个问题,萧焕继续道:“洪涛水寨之人知道是燕惊寒杀了叶无咎,也知道你当时被囚了起来,却只知道是你害死叶无咎,其中的曲折一概不知。你看巫洪涛对崔离的态度,不过尔尔罢了,先前我们不知道,但你师父与他多年同门,他的心性难道还摸不出一二吗?你师父若是与巫洪涛说明了崔离之事,只消含混他的死因便罢了,没什么不好交代的。若是真的要开脱,为何会让巫洪涛以为是你害死叶无咎?”
“够了!”沈望舒提高音量。
但萧焕也不甘示弱,“沈望舒,你师父想杀你啊!你难道一点都没猜到吗?”
“他为什么要杀我?即便我不是自幼跟着他,但我好歹是明月山庄武功最高的弟子,他为什么要杀我?”沈望舒定定地瞧着他。
萧焕被他的神色所摄,试探着按住他的肩,柔声道:“小舒,并不是世间所有人都能以常理来揣度的。万一他就是……”
“萧秋山,若是我今日在此告诉你,岳正亭有今日的下场并不只是崔离与太华门的人暗中勾结撺掇,你师父也有份,他为了谋夺松风掌门之位而勾结太华甚至暗中策划这一切,你信不信?”沈望舒嘲讽一笑。
于是萧焕也被激得变了脸色,“小舒,就事论事而已,何必扯到……楚大侠身上?”
沈望舒慢慢拨开他的手,轻笑道:“你看,岳正亭本来就命不久矣,毕竟我师父也是绝不会给碧芝草的。可太华门早不动手晚不动手,非得挑着这个时候把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二十多年的崔离给翻腾出来,逼死了一个将死之人。楚大侠原本在松风剑派也是不爱管事的吧?不过这次武林大会,他倒是办了几件漂亮事,而岳正亭在紧要关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最近风头正劲的楚大侠。你看我这么说来是不是也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