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焕狠狠地闭了闭眼,“无凭无据的,你莫要污了他的清誉!”
“那你也无凭无据的,为何要污了我师父的清誉?”沈望舒无所谓地笑了笑,披衣下床,慢慢收拾起来,“萧少侠,我记得我一向是睡相不佳的,大概折腾得你不得安生了。我先去叶无咎的灵堂看看,把床还给萧少侠。”
“你身上的伤……”萧焕下意识地阻止。
沈望舒却只作不闻,“无妨,守着灵堂而已,又不需跟人动手,什么伤不伤的?”
萧焕知道自己怀疑陆灵枢惹得沈望舒不快了,只是方才沈望舒没头没脑地说楚江流的坏话,却也让他心生不快,自然也不好开口留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穿戴整齐之后出了房门。
沈望舒睡了许久,一直不曾进食,却也都顾不上了,径直去了灵堂。
外头早就是夜深人静了,洪涛水寨身份不够的又不能出现在堂上,巫洪涛年纪大了不能狠熬,已经被人劝回去了,偌大的堂上便只剩了个一身素衣的柳寒烟守着。
沈望舒挑了挑眉,“怎么是你守着?”
“难道我不配吗?”柳寒烟的脾气,一点就着,也不知是不是此前就有谁说过她什么,听了沈望舒这话,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为了个男人,抛师弃门,厚着脸皮到了人家门上,可人家根本没承认过我?”
原本沈望舒也心绪不佳,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摆手,“柳姑娘别误会。只是说你也累了一路了,怎的你一个人来守?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叶无咎是此间的少主,更是此间的姑爷,若是有个陌生女子上门来对他如此殷勤,只怕心里都会有点想法的。”
柳寒烟悻悻地说道:“我也……没想做什么啊!他日叶无咎下葬,自然是要与洪涛水寨的大小姐合棺的,没我的干系。我只是想尽点心意罢了,就像你一个,如普通朋友一般。”
普通朋友?这就言重了。沈望舒根本就不记得叶无咎与柳寒烟说过几次话。
“柳姑娘,叶无咎这家伙,无父无母的,功夫马马虎虎,还油腔滑调的,又是个鳏夫,我也是没明白,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刚刚与萧焕险些吵起来,沈望舒还憋着些火气,与柳寒烟一阵闲聊,倒还能稍稍平复一点心绪。
谁知柳寒烟一点都不领情,睨他一眼,“却要你管?人都不在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沈望舒只好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过忽然觉得,绿萝坊的各位女侠,眼光都……非常独到啊。”
“都?”柳寒烟挑了眉。
“啊……还有就是贵派的楚兰藉楚姑娘。”沈望舒又想起梦中叶无咎还有方才萧焕同他说的话,叹息一声,“你看我的二师兄苏慕平,医术应当是好的,师父经常夸他,人也还算稳当。可他的功夫连叶无咎都不如,我们明月山庄也不是什么名门,甚至都不能与洪涛水寨比富庶,楚姑娘还能瞧上我二师兄……”
柳寒烟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说这个?”
“在这儿守着,若不说说话,难道要枯坐一夜?”沈望舒笑了笑,“这个时候说叶无咎不大合适,而我能与柳姑娘说的,想来想去只有这一桩事。”
柳寒烟撇嘴,“我以为,你早知道我们绿萝坊都不喜欢楚兰藉。”
这个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想明白而已。沈望舒也没想到柳寒烟能这般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楚姑娘……好像对同门师姐妹还不错吧?”沈望舒也不好多说两句好话。
“我师……坊主不喜欢任堂主你知道吧?”柳寒烟淡淡地说着,“不过任堂主素日对我们也不错。只是楚兰藉,就与她师父一个样子,也是岁数不小了才被任堂主收入门中,偏偏天资出众,学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通,待人接物也没错处,就把我们师姐妹衬得仿佛毛丫头似的。你也是近些年才入门的,也不是样样都拔尖,你的师兄弟们不喜欢你的也不少,自然也是能明白的吧?”
沈望舒笑了笑,“我是脾气不大好,所以不招人喜欢,楚姑娘……”
“脾气的确是比我强多了,可我好歹在师妹们剑术练不会的时候会教一教,她呢?时时找不着人,久了谁还愿意搭理她?”柳寒烟摇了摇头。
沈望舒便愣了,“时时找不着人?”
柳寒烟点头,“是啊,任堂主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咱们还能想为她是不愿与坊主跟几位堂主照面了尴尬,可是楚兰藉与她师父一样,总不知道去了何处。连晚上沐浴浣洗也总部与我们一起,自然更不会与我们一道说些体己话,故而不太受喜欢。倒不是因为她把我们怎么着了。你怎么……打听起她来了?”
“啊……”沈望舒摸了摸鼻子,“都要成嫂子的人了,难道不该问两句吗?”
柳寒烟却乜他一眼,“得了吧。你说你跟我,因为叶无咎,这几日又一道出生入死的,算是有了交情,所以坐在这儿说这事,也无妨。可你方才言语之间,对你师兄很是嫌弃的样子,如今又打听楚兰藉的,哪里像是在问嫂子?”
沈望舒觉得有些势头不对,“不像问嫂子?那我像是在问什么?”
“若不是还有个萧秋山在,我都要以为你这是瞧上了楚兰藉所以要拼命从我这儿打听些东西来呢。”柳寒烟笑了笑。
她知道了?她怎么看出来的?沈望舒有点慌。
柳寒烟见状,笑得越发愉快,“你想想,萧秋山那脾气,便是青溪跟他青梅竹马的也不假辞色,对你倒是紧张,能瞧不出来吗?”
“你……”沈望舒不意她说得这样轻而易举。
“怎么?”柳寒烟想了想,恍然大悟一般,“我知道了,萧秋山先前是对不起你了。你不能原谅他是吗?这倒也能理解的。只是楚兰藉么,就算你瞧不上你师兄,可我看楚兰藉倒是对苏慕平一心一意的,你可千万别想岔了,做出什么让大家都瞧不上的事。”
柳姑娘,你才是真的想岔了!
沈望舒已经忘了自己最初想要说什么,只是咬着牙道:“多谢提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记住这章!划重点!要考的!
第206章 章二六·魂归
叶无咎是被耽误好些天才给送回来的,虽说冬日天气冷,但也禁不得放,巫洪涛便做主只停灵一夜,第二日就将叶无咎送葬了。
虽说洪涛水寨上下对叶无咎都十分尊敬,可到了捧灵之时,巫洪涛仍旧不想假手于人,自己亲自捧着牌位行了一路,将叶无咎捧到了一处风水宝地。
不仅如此,巫洪涛连盖棺封土都不曾假手于人,自己用一柄铲子开土,小心地落下棺材后又仔仔细细地填了图,然后将数倍于人的纸钱冥宝慢慢焚化了,仍旧不肯走,只是坐在叶无咎坟前。
良久之后,巫洪涛才笑了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臭小子啊,许多年前你就保证过,说日后一定会给我养老送终,得用最贵的金丝楠喜木,都忘了吗?”
沈望舒暗想叶无咎倒是说到做到的——洪涛水寨倒是有一副现成的棺木,就是金丝楠的,总比他那阴沉木的强上许多。叶无咎是真的敬重自己的养父兼岳父,所以巫洪涛也格外喜欢他。
“当年我们一起送娇娇的时候你就说了,一定会好好陪在我身边,我要长命百岁的,你也一定不会走在我前头,都忘了吗?如今阿灵走了,也娇娇走了,你也高高兴兴地跟着他们母女俩到底下团聚去了,我这个糟老头子就没人管了吗?”巫洪涛原本是肃着脸指责他的,只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伤心,到最后竟是老泪纵横了。
底下人连忙安慰他,“寨主,您可千万别伤心坏了,夫人小姐还有少主在那边,也不想看见您这样的。”
“他要是怕我伤心,怎的不自己走回来见我?”巫洪涛哼了一声。
沈望舒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道:“对不起巫前辈,是晚辈的错,连累了叶无咎。”
巫洪涛也不曾理他,仍旧对着新刻好的墓碑道:“无咎儿,这些年我到底也没白教你。从前在九嶷,都赞我一声最仗义的,你学得很好,到底是没让我失望。但有一点,讲义气也得掂量着自己的斤两不是?可没见过为了救人却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的。”
沈望舒听得更是不好意思。难得萧焕也并不帮他说话。
柳寒烟心觉有异,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转了一道,才低声道:“此事便是那燕惊寒实在可恶,他存了害人之心,也是无法的。只见千日做贼的,却无千日防贼的道理啊。”
巫洪涛仍旧不置可否,只是絮絮叨叨和叶无咎说话。
虽然说得琐碎,但众人却听明白了巫洪涛是怎的把叶无咎捡回来又是怎的教养、怎的成了他与巫娇娇的亲事,不由得有些唏嘘。只是这样听来,叶无咎虽说油腔滑调了些,也做着水匪的勾当,但骨子里却不是个坏人,还时常将从贪官污吏或是一方恶霸手上劫掠来的物资用来救济贫弱。
一念至此,柳寒烟不由得越发痛恨燕惊寒。
只是沈望舒还比她更难过,心中纠结着,不知该如何决断。
巫洪涛在叶无咎坟前生生坐了一上午,到底是不想连累一众洪涛水寨的兄弟陪他受冻挨饿,这才下令回程。匆匆用了午饭之后,巫洪涛又派人来单独将沈望舒找了过去——只他一人,偌大的议事厅里,连个伺候的人也没留。
“不知前辈唤晚辈来,有何见教?”从前是瞧见过巫洪涛的处事的,沈望舒直觉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巫洪涛端坐上首,沉声道:“前几日仓促,你师父又不曾清理现场,许多事情说得不明不白的,如今我只要你说,无咎儿是怎么死的?”
“寨主,毕竟他人都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若是您心中有气,只管冲着晚辈来就是了。”沈望舒摇头。
“是你杀了他么?”巫洪涛哼了一声,“本座对着你撒气,却放任真凶逍遥法外,与那些没本事的泼皮无赖又什么区别?”
沈望舒被他堵了嘴,又想了想,方才道:“那日叶无咎遇害,动手的统共就两个人,不是燕惊寒便是崔离。只是崔离已死,也决意要找燕惊寒偿命了,不知前辈还要问什么?”
“说是当时你的身份被人识破,被人关进柴房重重把守,无咎儿为何要去找你,又是怎么进去的?”巫洪涛并不在乎沈望舒的解释,只能自己想知道什么便问什么。
见他并不会善罢甘休,沈望舒也是无法,只能老实回答,“叶无咎说是来带我出去的,因为武林大会一开,我必定没有好下场。他进得柴房,是因为有人帮他打了地洞,那人叫包海,说是从前在九嶷宫管着文卷的。”
巫洪涛略一沉吟,“却有这么个人。你们怎么遇上他的?他又为什么要帮忙?”
沈望舒便简单说了说是如何认识包海的,又道:“晚辈在他面前露了行迹,叫他认出了大司命的功夫,他便说自己在九嶷宫四散之后竭力将九神的功法收集辑录起来,想让我将大司命的功法告知与他。便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帮着叶无咎来救我。”
“想不到他还有这份心。”巫洪涛颔首,“我九嶷功法虽说不闻名于世,却自成一脉,强过了多少名门大派,若是这般遗失,着实是可惜了。”
他这样一说,沈望舒便是心中一动。
巫洪涛又问:“燕惊寒为何要杀无咎儿?”
“他并不是要杀叶无咎,而是要杀我。叶无咎他只是……帮我挡了一剑。”沈望舒垂了眼,“因为我知道他与崔离私下盟约之事。”
“崔离的脾气,哪里信得过太华?不过就是想借他之手让岳正亭身败名裂,待真相公之于众,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太华拖下水。”巫洪涛说得仿佛亲见一般,“燕惊寒想杀你,崔离应当不允,毕竟你还是东皇太一的孙儿。”
沈望舒有些诧异,“并不是。崔离亲口所说,当年沈宫主气愤之下,将自己的孩儿与岳正亭之子对调,又因气恼而掐死了岳正亭之子,后来想着掩人耳目,才重新抱养的晚辈,对外称作是自己的孩儿。”
巫洪涛一愣,“怎会如此?不过就算是这样,崔离也犯不上与你计较,为何要帮着燕惊寒杀你?还有,本座看过无咎儿身上的伤……”
好好说这话,巫洪涛忽然腾身而起,手上也没有兵刃,并指如剑,直刺沈望舒胸口。
没料到还有此等变故,沈望舒一惊,往后退了两步。
只是巫洪涛还不曾杀到,便左手一挥,将一旁的凳子掀了过来,正好撞在他指尖。灌注真气的手指一下子便戳穿了凳子板面,留下一个窟窿。
“前辈……”沈望舒惊疑不定地唤道。
巫洪涛一言不发,一个回旋步又立回原处,只是不等沈望舒说什么,他又忽地出了手,仍旧如方才一般,抬手引来一只木凳做挡。
沈望舒知道他并不会真的伤着自己,也便镇定不少,竟还能细细分辨,却见这次巫洪涛在戳到凳子前是稍稍作了停留,再一举刺出的。虽说这停留只有短短一瞬,却足够巫洪涛再次蓄力。
这回巫洪涛终于满意了,负手在后,只抬了抬下巴,“你且看看那两处痕迹。”
沈望舒不敢有违,果然认真查看起两处不同来。却见先前巫洪涛所戳的一指,在凳子面上所留的印迹是略有倾斜的一个孔洞,边缘十分不平整,还有拖曳的痕迹。而他第二次所为,那孔洞却是正正一个,比起第一个也规整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