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乱成一团,水匪和家丁打得不可开交,岳澄倒是积极地帮着清剿,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效果不甚明显。
那李尚书躲在韩青溪身后,不断地推搡着家丁,提着一口气高声道:“快!快去看看舱里!快去!”
而叶无咎果然是言而有信,说了不对女人和孩子下手,就真的没有一个水匪往后面一条船扒。只是正因为如此,二十只船上的人都上来这边,确是松风剑派三个人应付不了的。
劫船沈望舒是熟练工,这样的场景倒是见多了,十分没意思,倒是萧秋山和叶无咎打架很值得一观。
萧焕的武功高他是知道的,且他出身名门正派,招式尽管潇洒飘逸,却是走的大开大阖的路子。而叶无咎的功夫显然是不及他的,但此人的武功路数诡异阴柔,出手的角度十分刁钻,身形又灵动,倒是能把萧焕给牢牢拖住。
更何况,叶无咎既然号称“五毒公子”,便是不光会使毒,还会驾驭五毒。
譬如他身上盘着的两条长蛇,总会出其不意地冒出头来往萧焕的要害之处咬去,萧焕倒是反应及时,反手一剑就要去削,但那蛇就仿佛有灵识一般,剑风一到就倏然回缩,连一片鳞也没被伤到。
再比如,叶无咎每当抵不住溯光的锋芒之时,便会变戏法一般地抛出一只毒物,多半是蟾蜍。原本萧焕也是不惧怕的,横剑就要斩。然而喘过一口气的叶无咎却会嬉皮笑脸地道:“萧少侠请三思,这一剑下去,便是毒液飞溅,也不知会落在哪儿,要是冲着脸去了……只怕一双招子就要废掉。”
他这话真假不知,萧焕却也不敢托大,毕竟他这人武功再高,也不是钢筋铁骨,不敢与毒物硬碰硬。
好在萧焕号称“无韵剑”,既不敢用剑锋去削,却还有一根玉箫可以去把飞来的毒物挑开。
不过虽然一点毒物也不曾近身,但萧焕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脸色黑得也塞陈年锅底。
沈望舒在旁看着,不免有些好笑——萧秋山此人毛病不少,有轻微的洁癖,但凡碰到不结之物,也总会洗上半天手,这会子他赖以成名的玉箫却要去打毒物,蝎子便也罢了,蜈蚣、壁虎、毒蛇、蟾蜍却是又软又黏,足够恶心死他了。
再打下去,大概赢了之后萧焕能立刻砸了他的玉箫。
对于这种不啻于自断一臂的事情,沈望舒当然是喜闻乐见的。只是那一支玉箫……用的是赤玉,不是最难得的满红而是冰飘,半透明的白色中间夹杂着些许红纹,难得的是这红纹天然便是梅花的形状,一支箫上一共五朵,倒是比满红的更加不知稀奇多少倍。
沈望舒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因为那支箫是他送给萧焕的,料子是自己找的,箫是他亲手雕琢的。虽然他惯常使剑,但也不太会掌控刻刀,为了保证那五朵梅花不被雕坏,之前也不知练了多少回手,坏了多少好料子。
萧焕的东西,摔上千百次不足惜,但总归是自己的心血,可惜了。
垂眸想了想,沈望舒从怀里摸出一物向萧焕掷去,“接着!”
和叶无咎比起来,沈望舒还是比较值得信任的,萧焕想也不想伸手一抄,却发现到手的是一枚龙眼大小的丸子。
“这是我师兄炼的避毒丹,一丸能撑半个时辰。”沈望舒解释道。
萧焕没有立时咽了,而是又和叶无咎过了两招,实在是被那些毒物扰得不胜其烦,才面前将避毒丹服了下去。
叶无咎见状便大笑,“我说羲和兄弟你这又是何必?你好心好意的给他好东西,他反倒疑心你会害他。要说我和你师兄是旧识,洪涛水寨和明月山庄又同在潇湘,应该咱们俩是同一战线上的人,怎么你还要帮一个扣下你的人?”
沈望舒没有答话,只是耸了耸肩,但心底却是一阵懊悔——你竟然帮了萧秋山?是叫常沂那个蠢货附身了不成?这时候就应该给他一颗毒药,管叫他肠穿肚烂才是!
“休要胡言乱语蛊惑人心!”萧焕浓眉一挑,手上的剑势更加凌厉,宛如一道白虹一般刺向叶无咎。
叶无咎忽地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将手中的长鞭一甩,倒把溯光缠得结结实实。
这条鞭子大约是精钢所铸,遇上了溯光的锋芒竟也没被绞断,而是严丝合缝地咬住,萧焕抽了几次剑,也没把剑抽回来。
鞭子甚长,就算缠住了剑身也还有一截绷得笔直,而玉箫原本就不及溯光来得长,更不好去救,萧焕当机立断,右手加了力道,狠命一抬,竟把叶无咎也带得腾空而起。
习武之人在与人交量的时候,若非自己主动施展轻功,便是最怕浮空的,毕竟空中没有借力之处,腾挪不开,几乎是任人宰割。
但叶无咎却好似全然不怕,双脚离地之时,唇边就绽开了一抹笑意,然后从容一个空翻,借着萧焕之力从他身前跃到身后,也没回身,反倒是把鞭子一丢,双手成爪,朝着沈望舒毫无防备的脖颈去了。
这……不就是给了他一粒避毒丹么,难道就招来杀身之祸了?沈望舒一惊,连忙矮身一钻,躲过了那一招。
用得最习惯的兵器是剑,却不代表他拳脚功夫就不好。莫名其妙被叶无咎当了靶子,沈望舒自然是生气的,抬手就要一掌劈出。他与萧焕不同,小时候沈千峰可是给他喂过毒的,寻常的五毒兽他全然没有放在眼里。
只是一掌没打得出去,沈望舒就觉得腰上一紧,然后被迫一个旋身,眨眼功夫,竟是被带到了萧焕身后。
“……”这人有毛病吧?
失了主人力道加持的鞭子一忽就软了下去,萧焕一抖剑尖,鞭子便飞了出去,被叶无咎接在手里。萧焕将沈望舒往后拦了一拦,低声道:“你别动了真气。”
只是不能久战,又不是就此废了,看了这么久,他早就瞧出叶无咎的破绽在哪,大概十五招之内就能让他举手投降,用得着他萧焕来多事?
但这话沈望舒憋在了心里并没宣之于口,不为别的,他也不想看着萧焕就这么赢了。
萧、叶二人摆好架势,准备再战。这时却有一水匪高声喊道:“公子,都找出来了,您要过目吗?”
他这一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松风剑派的三人循声望去,不由得脸色一白。
甲板的空地上,赫然放着十几口大箱子,这箱子的木材,似乎像是……紫檀木。
作者有话要说: 赤玉是南红玛瑙的古称
第24章 章五·五毒
明月山庄,弟子房。
“你在这儿走来走去地做什么,晃得我眼晕。”常沂坐在床上,不耐烦地望着自己的心腹。
那名弟子不能置信,“大师兄,二师兄已经下山三五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又不是我逼他下山的,说好的生死无尤。”常沂满脸淡漠,重复了一遍,“你们二师兄现在还在外头采办药材呢。这两天雨下得密,路上耽搁也是有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那弟子犹豫了一阵,“二师兄暂且不论,可四师兄呢?师父出关,只怕第一个要问的就是四师兄。难道四师兄也是去采办药材了?”
常沂轻蔑地笑道:“老四冲动易怒,听不得半句劝告,师父明令禁止了,转身还非得下山去。咱们师兄弟都不是他的对手,死活拦不住,叫那松风剑派的人给扣住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听他张冠李戴地说了一番,那名弟子吓得瞪大了双眼,“师兄,你这是要……”
“都告诉下去,这是非曲折究竟如何。若是师父出关问起,有人道听途说讲了浑话,我饶不了你!”常沂严重划过一抹厉色。
多少日过去了,四师兄那里半点消息也没有,松风剑派的几人却是明明白白盯着碧芝草来的,东西没到手是不会轻易放人的,四师兄是没有在师父跟前辩解的机会的……那弟子飞快地衡量了利害,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同常沂道:“我知道了。”
* * * * *
“嚯,收获颇丰啊。”叶无咎轻笑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到十几口箱子面前,蹲下身来细细端详片刻,屈指在箱子上敲了敲,“小爷是个俗人,不认识什么木料子,但也恍惚听说过,这种带香味的,价值不菲啊。”
李尚书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沈望舒从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当然晓得那是什么。不光是他,看样子,韩青溪、萧焕、岳澄都知道那是什么。
叶无咎笑意更甚,“敢问老大人一句,这箱子里是什么?”
“无知庶子,怎敢胡乱碰老夫的典籍?”这话说得倒是利索,脸也不青了,身也不抖了,毫无畏惧的模样。
典籍?这十几大箱的……沈望舒不才,也是听闻过几位当世大儒的姓名,可惜里面并没有这位老大人。也不知是不是他见识太过浅薄。
像叶无咎那样的直性子,当然是一把掀开箱盖查看。但见那箱子面上满满地铺了几册书,《论语》《大学》《孟子》《中庸》,倒也真像是他会读的东西。
“你怎好胡乱去开人家的箱笼?”韩青溪清叱一声。
叶无咎十分得意,“怎么的,韩姑娘难道不知,这水匪打劫,喜欢当场清点财物?”
萧焕听了这话,也不知想起什么,眼风就这么幽幽地飘到了沈望舒那处去。沈望舒别过头去,暗道:我才没这习惯。
那边叶无咎一边说话,一边抬脚就踹开了另一口箱子,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笑出了声,然后回腿又踹开一口。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李尚书气得直哆嗦。
岳澄也是早就看不惯的,骂道:“姓叶的你住手!你明明已经看见是书了,还想怎样?”
“是书不假,就是这书么……”叶无咎扬唇一笑,“岳少侠稍安勿躁,还请您先亲自来悄悄再说话不迟?”
那李尚书闻言重重哼了一声,将脖子一梗。
岳澄满心不乐意,却还是怒气冲冲地上去望了一眼,这一看就勃然色变。松风剑派的另外两个人也去瞧了瞧,脸上也着实算不上好看。
叶无咎要的就是这效果,笑嘻嘻地问李尚书:“老大人,府上人丁兴旺啊?”
这话实在是……沈望舒拧了眉心,也暗自伸长脖子去看那几口箱子。第一口里头最上面放着四书,第二口面上也放着四书,第三、第四一直到被叶无咎踹开的最后一口,都无一例外的是四书。
为官做宰的人,四书大概都背得滚瓜烂熟的,身边留着一两套也还说得过去,但一气带着这么多,就着实有些奇怪了。说是给族中子弟看也未免太多,毕竟四书不比其他,难道帝都的就比别处的要强上许多?
叶无咎也不从何处摸出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盘在脖子上把玩,大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端是骇人得很。但五毒公子待这些毒物却是十分亲近的,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蛇身上,表情却十分温柔,“小爷我是个粗人,承蒙娇娇好心,教我认了几个字。老大人,这几个字分明就一模一样,你是想哄谁呢?”
娇娇,又是娇娇,仿佛是那个巫洪涛的女儿。看叶无咎的岁数,再看巫洪涛的岁数,巫娇娇怎么也不会太大,却似乎已经过身了,也不知道……这和松风剑派有什么关系。
“此乃帝都墨香斋的书,纸质上乘,用墨考究,装订精良,别处的都比不得,老夫就是要给阖族子弟都买上些,有何不可?”李尚书义正言辞地喝道。
“墨香斋。”沈望舒忽然出声,“萧少侠,上次我带你去衡阳办事,顺手给先父带回去的那一套被人拿出来倒卖的墨香斋出品的书是多少钱来着?”
松风剑派的人自是脸色一沉。毕竟萧焕当年灭倚霄宫的手段委实算不上光明正大,不喜让人拿出来指指点点。而萧焕更是听沈望舒罕见地叫了一声“先父”,深觉他必有下文。
没人答话,沈望舒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道:“我记性尚可,隐约记得那一套内页有损毁的画谱,一套值一金呢。哪怕四书常见些,也定不会相差太大。几十口箱子的书……哪位帮在下算算,这是多少钱?”
叶无咎不意沈望舒竟是在帮他说话,喜滋滋地接口,“这个好说,不论多少,总归凭老大人的俸禄是买不上的。”
说话间,叶无咎还示意手下上前去,要掂一掂其中一口箱子。
原本李尚书被沈望舒说得面上血色全无,见他们要去动箱子,便急得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窜了起来,“住手!圣贤之书,怎么可以让你们这一群歹人玷污?”
“哟,那它还真是好贞烈呢!”叶无咎大笑,“动手!”
两个水匪上前来,一人一边地扣住箱子,正要抬起来,岳澄便怒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
沈望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岳少侠,眼见为实,您不妨看看再说?”
“看什么看?由着你们这起子盗匪来欺辱清流?”岳澄最不耐烦同沈望舒说话,当即反唇相讥。
幸而沈望舒也并不是认真要劝他,话说到也就罢了,只看叶无咎想干什么。
两个水匪拎起箱子掂了掂,高声道:“禀少主,这箱子重量不对,沉太多了。”
叶无咎笑了一声,“墨香斋的书这么好?还是这木头委实是好得很?”
水匪都是直肠子,“打开一看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有理,你们两个就把这一口掀了吧。”叶无咎淡淡地说着。
李尚书哪里肯依,就要扑上去阻拦。另外自有两个水匪上前来,并排挡在他跟前,就仿佛两堵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