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沈望舒用了苏闻教他的“皓月当空”,一个腾挪便跃至半空,居高临下地击出一掌,直朝巫洪涛头顶百会穴袭去。巫洪涛没想杀他,他当然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下重手,只是使出了七成功力,希望他就此退却。
谁知巫洪涛一见他出手便大怒,下一招陡然加力,狠狠一掌拍在沈望舒肩上,“臭小子,本座叫你使本门功夫!”
沈望舒捂着肩退了一步,还在嘴硬,“在下乃是明月山庄的弟子,用的正是明月山庄的功夫。却不知巫寨主想看的到底是什么!”
巫洪涛大怒,出招更急,想着将沈望舒迫至窘境,到时候就瞒不住自己的本事了。
但沈望舒却是打定主意不认,用苏闻所传招式一路硬撑,一不留神就挨了好几掌。幸而巫洪涛是真的没想要他命,否则现在他就得横在当场了。
“小舒!”眼见着沈望舒在自己眼前被打伤,萧焕就坐不住了,想要上前来救,却又被韩青溪与岳澄拉住。
岳澄下巴一点,“师兄,这两个都是邪魔外道的人物,如今自相残杀,不管伤了谁都是对武林有利而无害的……”
韩青溪瞪他一眼,缓了语气,“秋山,看起来巫寨主是与那位沈宫主有旧的,如今沈宫主身故,而沈……是他的后人,巫寨主找上他也并非毫无道理。但此事与松风剑派无涉,你还是莫要再管了。”
萧焕左右拦下,也不好强行挣脱,只好高声道:“巫寨主,不论您有何事需要找沈宫主,但他于三年前便已然身故,这是整个武林都知道的。逝者已矣,您又何必如此?”
“你们松风剑派还有脸提他?沈千峰如何离世的,你们松风剑派心知肚明!”巫洪涛一边打一边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事,手上的动作忍不住就是一滞,“要不是你们门下那个小弟子行鬼祟之事……无咎儿,那个臭小子叫什么来着?”
叶无咎在边上看热闹看得起劲,被叫到之后反应也很快,“回寨主,当年隐姓埋名潜入倚霄宫的那弟子姓萧,大名一个焕字,表字秋山,江湖人称‘无韵剑’……正好,也就是您眼前这一位了。”
“原来是你!”巫洪涛陡然一声暴喝,距他最近的沈望舒都能见他双目一下子就开始充血发红,大惊之下一个倒仰,远远退开几丈,用的却还是明月山庄的“浮光掠影”。
但巫洪涛竟然没顾得上管沈望舒怎么出招的,而是一双铁掌猛地推出,径直朝着边上的萧焕打了去。
变故陡生,松风剑派这边三人始料未及。
岳澄是掌门爱子,整个门派上下都对他宠爱有加,故而养得他嘴巴刁钻厉害但功夫稀疏平常。如此凌厉的一掌,裹挟着风雷之势,他当然是挡不下来的,甚至也没来得及腾挪。
萧焕与韩青溪一左一右地把他拉到身后,双双出掌,使出全力去抵挡巫洪涛。
被晾在一旁的沈望舒也惊呆了。
巫洪涛之所以这么大反应,几乎是使尽全力地朝萧焕出手,那是因为他听叶无咎说萧焕是致使倚霄宫覆灭的罪魁祸首。这么说起来,巫洪涛其实是要帮着沈千峰的。那他对沈望舒也是没有恶意的。
原本沈望舒是该袖手旁观的。作为明月山庄的四弟子岳羲和,他是被萧焕强行掳来的,在此之前他还对自己的师门不敬,此时没有落井下石已然算是很厚道了。而作为倚霄宫少主、沈千峰名义上的儿子……沈望舒就应当亲手了结了萧焕。
眼见韩青溪与萧焕联手都未曾挡住巫洪涛惊怒交加的一掌,被逼得连连退后好几步,沈望舒就什么都顾不得去想了,一个箭步上前去,也使出内力去挡巫洪涛的攻势。
“臭小子,你想做什么!”巫洪涛大喝一声,虎目圆瞪。
萧焕也咬牙道:“你来做什么?还不赶紧退到一边去?”
沈望舒无话可说,只是运足内力去与巫洪涛相抗,一步也不退。
叶无咎看得津津有味,还加以评点,“羲和兄弟,我可是听你师兄说你身上有旧伤,不宜与人交手,尤其不能与高手久战,否则会伤及丹田。再说了,我们寨主要教训那几个松风剑派的,你插什么手?不识好歹。”
巫洪涛变招飞快,一边迎战三个小辈一边冷哼道:“若他执意要帮,被本座一掌拍死也是应当!”
萧焕与韩青溪各自退了一步,拔剑在手。
沈望舒也不擅赤手空拳与人相斗,足尖一旋就到了岳澄身边,出手如电,一举夺了他的佩剑,也迎了上去。既然在叶无咎叫破萧焕身份的情况下还选择与巫洪涛动手,那就更不能让他认出自己的身份,沈望舒更是聚精会神,绝不露出一丝沈千峰教他的功夫。
岳澄本来想上去帮忙,但一来他武功还差上一截,二来又没有趁手的兵器,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不时斥骂上两句,“老匹夫,你竟然因为那邪魔外道要杀我师兄?可见你跟他是一伙的!”
但言语又没什么杀伤力,除了叶无咎偶尔还兴致好跟他斗两句嘴,便也没人理会岳澄说了些什么,更是气得他跳脚。
只是巫洪涛的功夫也委实惊人,与他相斗的三人都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三人联手全力施为,他竟然能不落下风。
四人缠斗良久,最不利的就是沈望舒。前几日就因为和萧焕动手牵出了旧伤,还没好利索就遇上了巫洪涛这样的不世出的高手,哪怕巫洪涛是一门心思想杀了萧焕都没太理会他和韩青溪,久斗之下也不由得丹田剧痛。
“羲和兄弟,我看你也支持不住了,还是赶紧退回来吧,我们寨主也不会跟你多计较什么。”叶无咎都看得皱眉。
巫洪涛仍旧镇定自若,只是原本还追着萧焕缠斗的,忽然就转向了沈望舒,逼得他手忙脚乱地躲。萧焕与韩青溪当然是全力来救的,但也只能拦住巫洪涛的杀招,拦不住他的攻势。
“巫寨主!”眼见沈望舒因为体力不支,手上的招式出现滞涩,巫洪涛便毫不留情地将他踢翻在地,变掌为爪,毫不留情地朝着沈望舒毫无防备的咽喉抓去,若是抓实了只怕他会当场毙命,萧焕情急之下便喊了一声。
招式稍稍一慢,沈望舒便觑准这个空隙,形象脸面一概不顾,就地一滚,捡回一条命来。
萧焕腾挪到沈望舒身前,语速飞快,“倘若巫寨主因为沈千峰的事记恨晚辈,那晚辈也无话可说,只好拼尽全力与前辈一战,生死无尤。只是……这位岳公子是明月山庄的弟子,原是晚辈强掳来的,巫寨主何必迁怒?”
“此等不忠不孝、护着杀父仇人的孽障,竟还有脸面活在世上?不如老夫一掌打死了干净!”巫洪涛竟是怒不可遏,翻手又是一掌。
丹田之处仿佛快要炸开,但沈望舒却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暗道:我都使出明月山庄的功夫了,他却是如何认出来的?
然巫洪涛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冷哼一声,却是强行改变了出掌的方向,一掌击向江心,生生击出八丈高的一堵水墙。
“你以为使出陆灵枢教你的功夫,本座就认不出你是谁了?”巫洪涛面上的神色几近扭曲,细细辨认,愤怒有之,不屑有之,不可思议也有,“好啊,果然一个个都好得很!有这么一个爹爹、这么一个师父,难怪会教出你这么个孽障!”
沈望舒却没听懂,“不知寨主所说的陆灵枢是何人?”
“便是你那好师父,明月山庄的庄主!”
这下连叶无咎都忍不住开始解释了,“寨主容禀,那明月山庄的庄主姓苏,单名一个闻字,您这……莫不是弄错了吧?”
“苏闻?”巫洪涛将这个名字低声念了几遍,连连冷笑,“你们仔细品品,这名字可不是素问?《灵枢》《素问》俱是医家经典,他倒是取的好名字。”
沈千峰的事可以拒不承认,但苏闻还是他师父,沈望舒不得不管。于是他压下即将出口的痛吟,低声问道:“巫寨主何处此言?”
“你先前所用的功夫,乃是我们九嶷宫《大司命》篇中的绝学。至于你师父教你的……”巫洪涛面上惊怒之色更浓,“那是倒练宫中《少司命》的功夫!”
第27章 章六·九嶷
沈望舒自问算是在潇湘土生土长的,还做了好多年的地头蛇,对这一带的大小门派都了如指掌。
不过他纵横江湖十数年,倒也不曾听说过什么九嶷宫。
只是听人说过,在洞庭以南数千里之遥的群山深处蛮夷杂居之地有一座九嶷山。此山又名苍梧、九疑,乃舜帝南巡崩殂埋骨之所,传闻娥皇、女英二妃千里迢迢前来寻觅,却因此山九峰相仿而终不得见。昔年倚霄宫中也有典籍提到过此山,说此地曾是上古神魔蚩尤的生长之地。当时沈望舒看了也就一笑置之,毕竟蚩尤、舜帝只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神话人物,是真是假还有待探究,牵强附会的可能性更大。
潇湘之地的南边就有很多苗人、瑶人,多半居住在山里,沈望舒平素很少跟他们打交道,而远在群山深处的九嶷,他就更是了解不多了。
但无论是已经身故的沈千锋,还是巫洪涛和苏闻,这三人的武功都十分高强,所用的招式非常精妙,要是这三人同出一门,这九嶷宫该是何等强盛,只怕与松风剑派相比也不遑多让,却不知为何在江湖上一点名声都不显。
“晚辈行走江湖的时日不算短,竟未曾听说过九嶷宫……”萧焕的想法与沈望舒出奇的相似,只不过他先说出来而已。
巫洪涛冷笑一声,“小子出生得晚,本座也不怪你没见识。再早个几十年,我们九嶷宫的威名,说出去倒是教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害怕。”
沈望舒默默地听着,心下却想——既如此,如何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这回又是岳澄做了他肚中的蛔虫,嗤笑道:“照寨主这么说,偌大一座九嶷宫,如何在一夕之间就踪迹全无了?”
巫洪涛虎目一蹬,“怎么,如此丰功伟绩,你父亲就不曾向你多吹嘘几句?”
“不知与我们松风剑派何干?”韩青溪十分疑惑。
“也是,一派掌门如此,怨不得底下的弟子有样学样。要怪……只怪千峰那个臭小子不长记性罢了。”巫洪涛不知想到了何事,一拳砸在了手边的护栏上。这一拳的力道颇大,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动,那一船的围栏竟都碎了个干净。
这手功夫固然骇人,只是沈望舒却还在头疼——这汉子说话颠三倒四没个章法,竟一直讲不到点子上,真是急死人了。那九嶷宫如何,跟沈千锋又有什么关系,您倒是直说啊。
原本叶无咎率人出来劫船的时候已是中午,交涉一场又动了几次手,时间也不早了,日头渐渐偏西,撒了一江金红。
叶无咎见状,连忙上前道:“寨主,天色已晚,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咱们先行回寨子。至于这几位,也一并请回去吧。”
“带回去只怕是脏了我们洪涛水寨的地方!本座与他们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做个明白鬼罢了!”巫洪涛哼了一声,“此处甚好,早些把话说明白,本座也好早些动手。”
世间最倒霉的事莫过于此,本是被强行拖出来陪着这几个人查案的,不曾想遇到了有宿仇的大仇家,很不巧的是这仇家的功夫又高得吓人,还跟他有些牵扯……死里逃生一次也不容易,沈望舒是一点也不想找死的。
但巫洪涛显然是没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径自在一片狼藉的甲板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大马金刀地坐下,很是随意地道:“你们愿意近前来便寻个地方坐,要是不愿,站着听本座讲也无妨。”
这分明是个极好的逃脱机会,因为巫洪涛自行走出了三丈开外,方才和他打斗的时候沈望舒便细细观察过了,这汉子功夫强横不假,但走的是刚猛一道,轻身功夫便十分寻常了。偏巧沈望舒自己是个轻功好手,离了这么远,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逃之夭夭。
然而松风剑派的这几个,却像是被巫洪涛下了蛊一般,韩青溪与萧焕双双收剑回鞘,叫上不很情愿的岳澄老实走了过去,各自寻地方坐下。大概是真的好奇这巫洪涛到底和松风剑派有什么深仇大恨。
好奇害死猫,何况他沈望舒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只想着与过去划清界限,一点不愿意知道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只是沈望舒也绝对相信,若他真的施展轻功趁机逃跑,别说洪涛水寨的人,萧焕也肯定会第一个跳起来抓他的,哪怕萧少侠自己的轻功并不怎么样。
不得已,沈望舒也只好把剑还给岳澄,自己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去坐了,不情不愿的。
“无咎儿,你也来,事关你岳母和娇娇,且听听。”巫洪涛向叶无咎招了招手。
不管是作为手下还是女婿,叶无咎都是很听巫洪涛的话的,当然老老实实坐了,还特意坐在了沈望舒身边,悄悄向他狡黠一笑。看来这小子倒是聪明,知道沈望舒想跑,还特意坐过来看着他。
“既然我圣教名曰九嶷,自然是坐落在南疆九嶷山上。”巫洪涛缓缓开口,语气有些沧桑,“九嶷山九座主峰,都是我们圣教的地方。周遭许多苗人与瑶人,都以圣教马首是瞻。传说圣教的开山祖师乃是楚王后裔,因战乱而避居深山,参悟屈子的《九歌》而创出几套高深武功,分别传给他的几个亲信。久而久之,我们圣教的教主便称为‘东皇太一’,掌教义的副教主为‘云中君’,再下头是管钱粮的‘湘君’,管人口的‘湘夫人’,掌管武学‘东君’,掌刑的‘大司命’,掌礼的‘少司命’,掌水路联络的‘河伯’,掌陆路联络的‘山鬼’。素日大家各居一峰,有事则聚于东皇太一所在的舜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