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得起劲,箫棠还说改天要见见小孩儿,他倒要看看池少爷怎么带孩子——不把人孩子带沟里去都得算他高抬贵手,救人一命。
外间突然传来闹哄哄的杂声,赌坊里的人抬起头往外看,小二撩开帘子气喘吁吁跑进来:“当、当家的!街头来了,来了军队的人,说是临,临检!”
赌坊里一静,随即呼啦一下人群四散而逃。
岳城是有禁赌禁毒的,首当其冲的就是大烟室,老板和烟客已经被几个军汉从堂里拖了出来,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跟在后头,上头的男人穿着齐整的军装,一手握缰绳一手捏着马鞭,军帽下的眼神晦暗不明,光影在他犀利的轮廓上瞄出金边。
“我的妈!”池少爷探头看了一眼就要从后门跑路,“他怎么来了?”
“谁?你男人?”箫棠也探头远远看了眼,啧啧,“真帅啊。”
池少爷立刻返回来捂住他眼睛:“别瞎看!”
箫棠懒洋洋地:“既然是一家人,让他给你个面子,别查我家行不行?”
“那不行。”池少爷还挺有原则,“我绝不给将军添麻烦,我坚决拥护并无条件支持我家将军!”
箫棠:“……”
后门全挤着要逃走的客人,温将军似乎早有所料,连后街也布置了兵力,看来今天是真来大扫荡的。
箫棠无法,只得带着池少爷回了赌坊,从楼顶天台走,一路爬去了隔壁青楼,再到了南风馆的楼顶,趴在长满了杂草的青瓦上往下看。
大红灯笼下方,温将军正带人查看南风馆,池少爷慌忙收回脑袋,对箫棠比了个手势。
箫棠指了指后院,两人便从另一头的木梯爬下去,绕过水井躲进了男-妓们住的小楼里。
而池少爷并不知道,在他从屋顶收回脑袋时,温将军已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
原本南风馆和青楼都不会细查,温将军主要查得是赌坊和大烟室,副官在里头转了一圈出来,还没说走,就见将军从马上下来,用马鞭顶了下帽檐,道:“等等,我进去看看。”
第12章 被将军罚了
箫棠对这一带了如指掌,认识得熟人也不少。小楼里众人都还在休息,他敲开一扇垂着半挂流苏的门,里头的男人还留着旧时候的长发,三千青丝一直披散到腰上,发丝微微凌乱,几根发丝沾染在唇边,一身白衫,敞着怀露出锁骨上点点吻痕,睡眼朦胧道:“谁啊……”
箫棠一把捂住他的嘴,比了个“嘘”的手势,带着池少爷躲了进去。
屋里散发着淡淡的安神香的气味,还有一些混合着麝香的药材味。
箫棠鼻子动了动,怪笑道:“是哪个不中用的要用药才能上床?”
男人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坐在椅子上哼了声:“关你屁事。大清早地跑来做什么?”说着他又斜眼睨了池少爷一眼,“这不是池家少爷嘛,怎么的?昨儿个刚嫁人,今儿就进了南风馆,温将军是不行?”
男人有一副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的长相,一双杏眼,薄唇红艳,唇峰清晰,十指修长十分好看。他言语间透着淡淡的慵懒,手腕上还有一圈细细的绑痕,无端增了几分色-欲。
池少爷却没空欣赏他的美,义正言辞挽尊道:“谁说他不行?他可行了,我腰还酸着呢!”
这屋里除了池少爷是个正儿八经的雏儿,其余两个人都是身经百战,这种谎话一眼就能看穿。
白衫男人噗地一口把茶给喷了出来,拿袖子抹了抹嘴,无语道:“好了我知道了,不是将军不行,就是你不行。”
池少爷:“……”
箫棠打断两人的话,匆匆解释了外头来了军队的事,直言要在这躲会儿。
“这种检查每年都有两三次。”白衫男人很是习以为常,“青楼和这里他们不会太认真查,主要是赌坊和……”
话音未落,就听院子里传来老鸨的殷勤声。
“将军要喝茶吗?刚进得好茶!”
“要么吃点点心?哎哟,查人这事哪儿用得找您亲自来?您只管坐着,我让少爷们都出来,让您看个够啊!”
这话说得暧昧,池少爷一听就不乐意了。这怎么回事?敢给他新婚丈夫介绍少爷?不要命了?
他袖子一撸就要出去揍人,被箫棠一把扯住衣领。
“你疯了!从这里出去!你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池云非一僵。
很有道理,所以这是谁害的?
他转头就掐着箫棠脖子磨牙道:“要是我被搜出去了!你就洗干净脖子给小爷等着!”
箫棠:“……”真是好心没好报!
官兵一间房一间房地查,具体要查什么谁也不知道。
温将军背着手,戴着白手套,一身铁灰色军装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小楼,帽檐遮挡了他大部分神情,显得高深莫测,冷酷无情。
小楼里的少爷们聚在一起,红着脸偷摸看他,池少爷则被塞在床底下,大气不敢出。
箫棠几下脱了衣服扔地上,又把头发抓乱,裹进了被子里。
白衫男人翻了个白眼,上前开了门,冷着脸道:“大清早的吵什么呢?”
白衫男人在南风馆地位不低,许多名门贵族都喜欢来找他。他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却也都能陪着人玩玩,在情-事上向来也十分大胆,岳城的人几乎都知道他的大名。
是比隔壁花魁还要厉害的人物。
但也是因为此,众所周知,他的脾气可一向不大好。
官兵往楼下指了指,道:“将军亲自督检,袁少爷配合一下。”
袁少爷,花名袁翎,长袖一甩走到走廊上往下看了眼。
正巧了,将军也抬眼看了过来,两厢对视,副将在将军耳边小声道:“这就是袁翎,跟岳城和隔壁封城的许多高官都交好。若能笼络到他,咱们的情报来源会更可靠一些。”
副将顿了顿,又道:“他长得真挺不错的。普通人想见他一面可难。”
将军不太感兴趣,嗯了一声就转开了视线。
袁翎靠在栏杆上,一手绕了绕落在肩前的发丝,心想:原来不是将军不行,也不是池家少爷不行,而是将军不喜欢男人啊。
倒不是他袁翎自负狂妄,而是从他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自己的长相不说倾国倾城,无论男女见他第一面时都会露出惊艳的神情。而这温将军神情不变,视线甚至没在他脸上多停留一秒,显然是对男人毫无兴趣的。
啧啧。这池家少爷可怜咯。
这边正想着,那头房间里发出一声小小的憋闷的“阿嚏!”。
房间里检查的人立刻跑了出来,道:“将军!发现可疑人士!”
床上的箫棠:“……”池云非!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这可不关我的事了!
池云非此时也很无奈,床下灰尘太多,你池小爷遭不住!就不能让我躲柜子里吗!
温将军上楼查看,成功捡到了一只被从床底下拖出来的新晋将军夫人。
副将:“……”
池云非连打了五、六个喷嚏,鼻子都红了,眼眶里泛着泪花,显出了十二万分的无辜可怜。
他捂着鼻子道:“我可以解释的。”
温将军额角青筋抽了抽——就说为什么一进这条街眼皮就直跳,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他皮笑肉不笑道:“好,你解释。”
池云非立刻爬起来,拍了拍衣摆的灰,道:“我本来是在旁边赌坊里的,我只是斗蛐蛐儿,没嫖!”
副将:“……”
小兵:“……”
温将军后槽牙磨了磨,差点被自家夫人气出一口血来。
这还不如闭嘴呢!
温将军刷拉一下站起来,吓得池云非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下一秒,他被自家将军抱了起来,还往他脑袋上扣了只竹篮子,堪堪遮住了脸。
“我们从后门走。”温将军沉声道,“你把其他人打发去前门,别让人看见我们。”
副将立刻站直了:“是!”
温将军犀利的视线扫过旁边的小兵,那小兵立刻转身往外走,自言自语:“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温将军又看向旁边的袁翎,袁翎靠在柜门上,手里端着个小茶壶看得津津有味。见男人看过来,立刻举手发誓:“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请放心。”
温将军心头无奈叹气,抱着自家夫人利落从后窗翻了出去,连楼梯都不走了。
池云非一路被抱回了温家。
进了卧房,温将军将人扔在床铺里,又转身关门关窗,最后伸手命令:“拿出来。”
池云非掀起竹篮,一双亮晶晶的猫眼小心睨他:“什么?”
“你说呢?”
池云非想了想,将自己的宝贝儿“小霸王”从衣服里摸出来,递到将军手里,可怜巴巴地:“你,你别弄死它啊,我花了小半年才训好的呢。可厉害了。”
温将军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池云非讨好一笑:“将军……”
温将军抬手就将装着蛐蛐儿的小木罐从窗户扔了出去。
“哎!”
温将军冷着脸道:“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
“你是池家的少爷,是我的夫人。”温将军背着手,逆着光看人,“以前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那条街上。”
池云非皱了下眉,没说话。
温将军大步流星走到床前,捏着池云非的下颚让他抬起头来,手指微微用力,池云非吃疼地眯了下眼。
那娇嫩白皙的肌肤立刻就泛出了淡淡的红指印。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池云非瞪着他:“我要去哪儿你管不着!”
“我是你丈夫,我当然可以。”温将军道,“不要丢温家的脸。”
“……”池云非的少爷脾气蹭地一下涌上头顶,抬手指着窗外,“把小霸王给我捡回来。”
温将军不说话。
池云非学着他的语气:“别让我说第二遍!”
温将军放开他的下颚,往后退了一步,沉着脸看他:“很好。”
他推开门喊来管家,命令道:“罚他抄一百遍家训,没抄完之前不准离开院子半步。”
池云非简直惊了:“温信阳!”
“把他的蛐蛐儿捡回来。”温信阳往外指了指,“没抄完之前不能还给他。”
池云非:“……”
眼看温信阳要走,池云非虽然生气但还是解释了一句:“等等!我虽然经常去赌坊,但从未去过青楼和南风馆,今天为了躲你是第一次进去。你得相信我。”
温信阳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子遮挡了大半日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13章 其乐融融
“当真?”林子清抱着儿子感兴趣地直起身道,“将军可说什么了没有?”
“罚抄家训。”林子清的贴身丫鬟捂着嘴笑了起来,“听说要抄一百遍呢。”
“哈哈哈哈——”林子清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道,“早就听说他是个不省心的,看来用不着我做什么,他自己就得把自己给作死。”
“谁说不是呢?”小丫鬟道,“所以呀小姐,咱们可千万别自己乱了阵脚。不值当呀。”
林子清唔了一声,替儿子拢了拢衣领,凑过去亲了一口,笑眯眯道:“他那样的人,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呢,哪里会照顾孩子?炀炀,娘教你的可学会了?”
温念炀红润的小嘴殷红柔软,啵地吐了个口水泡泡,点了点头。
“你再给娘重复一遍?”
温念炀皱起眉头,似乎是不太想说,林子清抱着他轻轻晃了晃:“炀炀?”
温念炀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哭。”
林子清道:“池爷一抱你,你就哭,对不对?”
温念炀点头。
“若是旁人问你为什么哭呢?”
“……痛。”
林子清满意道:“真乖。炀炀可真聪明。”
温念炀本就不爱说话,语速也慢,一旦哭闹起来温家长辈必然是要心疼的。到时候问不出个所以然,只有一个“痛”字,不仅能让池云非解释不清,还能埋下隐患——别看温司令、温夫人看着性子不温不火的,温家这么大个家族一路走来可不容易。那可不是心宽大度便能保全家顺遂的。
那两人都是人精,可谨慎着呢。
但凡有了疑心的种子,还有什么不好办的?
于是吃过晚饭,林子清主动将孩子抱去了君竹院,也是给温太太一个识大体的好印象。
她站在台阶前,弯腰揉了揉儿子毛茸茸的短发,道:“炀炀乖,以后就跟爹爹住在一起,要是想娘了,就差人来说一声,嗯?”
温念炀手里提着一只布老虎,茫然地看着林子清离开,藕节似的小短腿哒哒地跑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被温将军一把捞了起来。
林子清恰到好处地回头,眼眶红红的,满脸不舍,拿绢帕按了按眼角,匆匆走了。
这一幕看起来真是分外揪心,仿佛他池云非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一来就抢走别人的孩子,实在是残酷极了。
池少爷背着手站在台阶上,不屑地撇嘴——演戏嘛,谁不会啊?
小爷八岁演技就炉火纯青,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玩什么聊斋啊?
温信阳很少抱儿子,两父子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温念炀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林子清的吩咐,但他不记得原话了……总之哭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