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谨之微微一笑,神情十分温和。
“抱歉,不能为您尽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送个剧本给季谨之,让他搞一下事。
第23章 佞骨其二十三
前武林盟主暴毙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江湖,顿时正道四处人心惶惶,其中别有用心者蠢蠢欲动,念着新任武林盟主年岁尚小,表面上平静,实则底下早已经波涛汹涌。
武林盟主的死讯借着东风送入长安城每一处歌坊酒肆当中,穿梭于丝竹管乐当中。
玉楼春倚在凭栏处,翻墨的发鬓精心打理地搽了香脂,盈满牡丹香气,浅灰的眼珠懒散地匿在眼睫下面,好看干净得很,她望着别人的时候通常是直勾勾地打量,漫不经心地一个个审视过行人的面容。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梨花巷前头,偏生又不进去,似是在和谁堵着气,神情似乎有些极幽微的愤懑和委屈。
“现在正逢倒春寒,姑娘衣着单薄,不如进来喝杯酒热乎热乎?”浪荡公子双襟敞开,袒着胸摇摇晃晃地将手指落在她的肩上,一揩而过,留下满指细腻的触感。
玉楼春掀眼时神情敷衍懒倦,似是不耐,唇上薄红诡艳,疑似哪家杜鹃血坠在了上头,艳得惊人。
“可曾有一道长从这里经过?”
“欸?”浪荡公子不以为然,只当是这姑娘玩什么欲擒故纵,撑着酒意上头,笑嘻嘻地把脸往前凑去。
冷雪般绵长的剑光在玉楼春腰间剑鞘溢出,他疑心见到了瑞雪初至,揉了揉双眼。
然而他并没有看错,弧形的剑影贴着他的脖颈划过,毛骨悚然的凉意一瞬窜上他的脊梁,冷兵器特有温度沁入肌肤,仅仅是在颈部削掉一层油皮罢了,隐隐约约透着血色。
他惊恐地想,她竟然想要杀掉自己。
“可曾有一道长从这里经过?”
玉楼春笑意带着轻柔的鼻音,仍然软得像在人心上乱挠的猫儿,却让浪荡公子再也生不出轻浮的心思。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浪荡公子零星的几分酒意也被吓没了,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恨不得来个五体投体以示清白。
玉楼春的剑再往其中送了几分,浪荡公子吓出了三魂六魄,一边哭嚎着一边求饶,“娘!我喊您娘总行了吧?!您总得告诉我那个道长长什么模样啊!”
玉楼春有些嫌恶地拧着眉,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颇有些认真地回答,“他是一个很美的人,他人皆说天下藏剑山庄有着第一美人,但我以为是那群人坐井观天,从未见过他才会如此说。”
“江烟波美则美矣,只在皮不在骨,跟他比起来只能算是萤火之辉,唯独落一个黯然失色的下场。”
浪荡公子平日里好为人作画,一听到这样笼统的回答就浑身哪都不舒服,硬着头皮问:“等等,您瞧啊,这梨花巷的姑娘各各都很美,但各有各的特色,您总得跟我说说他有什么特色吧?”
“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和他比?”玉楼春冷笑,“我看你是活腻了。”
浪荡公子头皮一麻,生无可恋地听着这宛如形容情郎的话语,真是越说越夸张,他也不敢反驳,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都道来,“盈盈姑娘是告诉过我梨花巷来了一位身着道袍的贵客……”
玉楼春眼底一亮,急切开口,“那他现在在哪里?”
“据说那贵客是来寻人的,早些时候便离去了,盈盈还说要给他过路打点的银两,那人没有收……我当时吃盈盈的醋,后来的便不曾听进去半分。”
浪荡公子一面说着一面看她脸色,果真看见她面色愈来愈阴沉,只能一个一个斟酌字眼将话说全。
玉楼春神色错愕。
难道他如今已经落魄至如此?按理来说这不应当……除非他此行走得太急,没有带行囊……
他是在躲什么?又在寻什么?
“不过如果女侠您要找他,小的就算是拼尽全身力气也要帮你找到!”剑刃再次深陷皮肉,浪荡公子痛得一个激灵,暗道不好,忙拍着胸脯补救说,“以我在长安的人脉,找一个人再容易不过了!”
“那就多谢公子了。”玉楼春眼中依稀点缀的彻骨寒顿时融成了满腔春水绕指柔,她眼眸里头笑意淋漓,是极温柔的模样。
浪荡公子一时间又忘记了那把剑还竖在脖子上,一时间看得又有些眼花,在那里呆愣愣看了许久,觍着脸问道:“在下林春庭,敢问姑娘名讳。”
玉楼春唇角笑意依旧,轻声开口。
“我吗?”
“天下第二,玉楼春。”
……
……
深沉浓稠的灰色晕染云端,空气湿黏泥泞,似乎下一刻便要降雨。
集市上的小贩渐渐收敛东西,席卷着货物支愣起油纸伞,匆匆向家中走去。
空气中尚还能嗅闻到人群湿黏的汗液,掺杂在哪家铺子里让人闻了就头晕脑花的西域香料中,汇聚成了让人烦躁的异味。
长街上人渐渐少去了,不知道是哪家侍女粗心大意,将一位小姑娘落在了糖葫芦摊位旁边,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酸溜溜的山楂,半晌也等不着侍女来接自己,撇了撇嘴有些生气的模样。
寇双双小心翼翼地从发髻上扯下来自己最喜欢鎏银的蝴蝶簪子,颇有些不舍地看了又看,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准备收摊的摊贩,典了换一个糖葫芦吃。
她取了糖葫芦咬了一口才发现里头酸溜溜的,酸得她五官都拧了起来,呸呸呸了好一会才觉得压根没有旁人说得那么好吃,一时觉得自己用簪子换的根本不值得,委屈得两眼泪汪汪的,又不敢回去换回来,一面哭着一面在长街上闷头走着。
顷刻间大雨从天上倾盆而下,将她打了一个措不及防,她自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一时间眼泪落得更加厉害了,赌气般地在雨里跑了起来,然后一头栽到了旁人怀里。
那人闷哼一声,似乎被撞得有些措手不及,待他看清来人后却又低声笑了。
“你又何必走太急?”
不同于阿爹笑声那般豪迈,那人的声音是极好听的,就宛如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冷泠泠的,让人听了就一阵清凉。
油纸伞隔断了外头连绵的雨幕,寇双双抓着那人单薄的行衣,脸颊碾在衣物上纹绣的青山流云,碾出来几道红印。
她“呀”了一声,嗅闻见那人袍袖间卷带的酒气,混淆在衣物冷冷的熏香里,她闻见这味道莫名得觉得眼前人有些孤寂,便仰起了头。
那人面上是欢喜面,总是一副笑着的模样,他的眼睛好看极了,是裁纸刀的凛如霜雪,漆黑的眼透过面具上的空洞望着她,笑意寡淡,像是情.欲之后的极倦的寡欢,以至于没有半分人气。
他是声音带着含糊的醉意,禁欲下是极性感的沙哑。
“嗯……抓到了一只小狸猫。”
作者有话要说:
沈长楼:(笑)嗯……抓到了一只小狸猫。
季舟:……当初你捡我回来时可没有这么温柔。
……
道长果然还是喜欢小孩子的啦!
……
世间情动 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 碎冰碰壁当啷响
世间情劫 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 糖心落低苦作言
《穆玄英挂帅》
第24章 佞骨其二十四
寇双双扑在那人怀里,眼睫上依稀坠着着泪花,双颊红红的,似是极不好意思的模样。
沈长楼方饮了酒,但此时料峭春风一敲打,零星几点醉意也消散无踪,雨水在伞骨上敲打着溅落到他的欢喜面上,依旧是白面的笑容,眼底清明,似乎有些温柔。
他取下欢喜面,只是弯下腰,屈指轻轻弹了下寇双双的额头,轻声说:“小狸猫不好生在家中呆着,来这雨里做甚?”
天气尚凉,他吐息间的白雾溃散在唇角,缭绕烟气便像在吻弄他的唇,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寇双双在烟雨里看见他脖颈被衣物纹饰压出红印,残红落在冷白上,诡谲而绮丽,如一场梦。
寇双双揉了揉眼睛,看着他腰间的剑,满脸惊愕。
她自小便是听着话本子长大的,上头说着什么江湖人氏,她也就只是听过,未曾见过一个正正经经的。
她心里尚还存疑,于是便脆生生开了口。
“道长哥哥为何会独自一人在长安街头游荡?”
沈长楼唇角微翘,说:“我来杀人。”
他说话惯是低缓,有时候喜欢略微顿挫一下,便好像是闲情逸致时在烹雪煮茶,泼墨作画,将唇齿间说出的杀气凛冽,尽道成了春花秋月,说不尽的旖旎缱绻。
寇双双听了并不害怕,她自小便喜欢看武侠本子,但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大侠是这么年轻的少年人,自然不信,只当他在玩笑:“哥哥手上的剑不像杀人的剑。”
确实不像,道长眼睫总是微卷着轻微上翘,右眼下缀着红痣,神情淡淡的,总是很冷倦寡欢的模样,偏生他双眼生得极黑,望着人时三分打量四分审视,残着几分凉薄冷淡的笑意,风月绮丽,像极了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
“剑本不伤人。”
他含笑低语,寒意沉淀在眼中:“伤人的是用剑者。”
寇双双懵懵懂懂听着这个漂亮的道长哥哥说的话,零星只明白了他确实是个江湖人氏,惊喜得双眼弯成了新月,拽着道长的袖子说:“道长哥哥出入江湖,能否把我也带上?”
沈长楼轻笑出声:“带你?小狸猫不回家了?”
寇双双见他话语间尽是不赞成的意思,又想起阿娘早早为自己定下的娃娃亲,她年岁尚小,却已经有了主见,这些事多多少少懂一点,才不想嫁给一个从没有见过的人,毫不在意地抛弃了想要回家的念头。
“才不要呢!”寇双双低哼一声,直言不讳道:“倘若我现在回家,阿爹阿娘定是又要唠唠叨叨的让我抄什么三从四德,他们安排的亲事我一点都不喜欢,倘若让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那我还不如去死呢!”
沈长楼皱着眉,神情颇有些不愉:“生生死死,这些事怎么能当玩笑瞎说?”
寇双双吐了吐舌头,心虚地拽着他的衣袖撒娇:“可我就是想跟道长走。”
沈长楼微微叹气:“这么说来,你是想习武了?”
“嗯嗯!”寇双双匆忙地拽着沈长楼:“只要道长哥哥教我习武,我一定乖乖听话!”
“出入江湖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可得受不少苦。”沈长楼神情疲倦而无奈。
他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更何况对孩童一贯是比较有耐心,也不能不管不顾现在将她丢在长街淋雨。
“……那我便允你你便同我一道。”沈长楼漫不经心地想着自己此行目的,念着送一个小姑娘回家也不碍事,便伸出手去戳了戳她的额间,“那你可得听话,倘若你不听从我的命令,我可是要将你丢下来的。”
寇双双果然被唬到了,伸出四根手指再三保证才眼巴巴地拽着他衣袖,小声说:“道长哥哥一定不要把我丢下来。”
沈长楼指尖穿梭着拂尘,神情却是复杂。
长安吗……武林盟就在这里吧……
他心猛然一抽,似乎有什么扼住了他的脖颈,让他难以喘息。
他目光有些失去焦距,似乎想到了什么极痛苦的事情,双唇紧绷起来。
“道长哥哥?”寇双双疑惑地望着他,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你没事吧?”
“……无妨。”
“只是重游故地,物是人非罢了。”
……
……
“滴答……滴答……”
黏稠的血液淌下指尖,崭新的白衫子腻着血,男人神情漠然,伸手将食指递入口中。
犬牙死死咬住指节,似乎恨得要撕下一块肉来,血色黏黏糊糊地从嘴角溢出来,被猩红的舌头卷了去,如同一个老饕遇见了什么山珍海味般,疯狂地咬紧关节。
一旁伺机而动的暗卫只觉得不寒而栗,只觉得看到了什么茹毛饮血的野兽,心底一阵忌惮。
“唉……我又忘了。”男人食指抽离出口,昏黄的烛火映入毫无感情的双眼,带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柔,情至深处,他笑出声来,呢喃:“师父不喜欢我这样。”
“少盟主,盟主特意让我们派送你回去。”
暗卫半跪在地上,指尖确实不由置疑地搭在腰间配剑上,看似恭敬实则是在逼迫眼前人做出选择。
“这一次的盟主是谁?”他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唯独唇上血红,他神情平静麻木,只是困惑道:“我这一次我杀掉季子澜了?还是杀掉了……”
暗卫一阵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在跟疯子说话。
“我得理清楚……将三次的我都理清楚。”他忽然笑了起来,唇齿间血腥味混淆满腔恶意里,只是冷恻恻地用余光瞥着暗卫们。
一个个暗卫举起手中弯刀,将他团团包围了起来,刀发出凄厉声响,似乎并不愿意同前面的疯子兵戎相见。
虽然畏惧但还是得背水一战。
刀光连绵成一张大网笼罩了男人,男人微微仰头,刀背折射的光影映入他浅灰色的眼中,微微有些刺痛。
他眼底是心如死灰,没有半点多余施舍的神情。
他腰间抽离出的卷边弯刀碰撞过一把把直夺命门的兵器,撕开火星来,刀影切割开无边的巨网,将烛火切熄。
一片黑暗当中,黏稠的血液在刀影间溅落,顺着男人眼睫淌落下来,他神情是最接近佛的悲悯,沾血的白衫子在黑夜里如同一只大鸟,风窜入袍袖间鼓动起长衫,泼墨似的乌发散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