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可以悄无声息的回京,却一改常态大张旗鼓的进京。回来以后,多次向宫人打探朕的消息,是想和朕算了?”
“今天,你还戴着第一次时朕随手送你的簪子,是想和朕算了?”
他的脚后跟踢到床榻,退无可退,我将他推倒在榻上,覆上他的身体,吻他时在他唇边说:“袁可,你真是口是心非。”
他没有拒绝我,任我施为。
和他云雨时我很爱吻他的眼睛。年少时他的眼睛总是充满希翼和光明,满心的明亮都倒映在眼里,包含着宫门外的所有快乐和自由,让身处黑暗的我不自觉的靠拢在他身旁;长大后,他的眼中又有了淡定从容,透过他的眼睛好像能看见每一条繁华的街道,来来去去的人群,以及一些光怪陆离又引人入胜的故事。他无一不吸引着我,无论是坚定深邃的眉眼,还是保护我时带给我温暖的身躯。
袁啸总想把女儿嫁给我,却不知,我要的是他的儿子。
此刻,袁可漆黑的眼睛弥漫着雾气,迷离的目光中只有我,放纵和痛楚交织在他瞳孔深处,唯有我能掌控他的欲望,成为他的光明。
第5章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是残酷的。黑暗滋生在宫廷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是最好的工匠,用最上等的材料做出来的宫灯,也无法照亮那些藏污纳垢的角落。
母亲去世后,她宫里的仆人都被大总管调走,偌大的碧溪宫只有我一个人生活。其实也不能算生活,靠吃宫女太监的剩饭活着只能称为生存。仆人可以任意的欺凌我,每当他们在主子们那里受了气,就会来讥讽我一番,大胆者会动手打我,有的太监还会把我按在地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表情用肮脏的手摸我的脸。幼年我时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我也活了下来。
那些年宫里一直不太平,六皇子故去后皇后以泪洗面,性子越发的古怪。她不再是一个母仪天下的女人,只是一个肆意泄愤的怨妇。老皇帝新纳了一个男妃,夜夜春宵无暇顾及其他,任皇后胡闹。
直到有一日,她不知为何将那被封为离君的男妃推入河中,被闻讯而来的皇帝当众掌掴,禁足三月,才逐渐清明起来。那之后一直清高无暇的皇后好像落入凡尘,她学会了讨皇帝欢心,拉拢其他嫔妃对抗盛宠一时的离君,甚至纡尊降贵三拜九叩请来名满天下的术士天乐子为老皇帝炼制长生丸。此举令老皇帝龙颜大悦,他要为皇后办一场盛大的寿宴。
皇后的寿宴给死气沉沉的皇宫抹上嫣红的喜色,曾经溅上血点的宫墙被重新粉刷,系过白绫的横梁焕然一新,就连我母亲死后荒无人烟的寝宫也久违种上了花草。屋檐下的红灯笼像皇后脸颊上的胭脂,浓烈的、鲜红的,在夜色中阴森诡异。
后宫一下子忙碌了起来,所有人都有事做,但这并不包括我,看管我的人变少了,于是我跑了出去。
在寿宴上,我看见了我的父亲,他的身边坐着雍容华贵的女人和端庄高雅的男人,膝下儿女成群。我于是发觉,原来宫殿是这么的辉煌壮丽,菜肴糕点也是热气腾腾,就连那些宫人也可以如此温柔恭顺。
“这是哪来的小叫花子!”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被我撞到,惊叫了起来,珠翠洒落一地。
我拼命往嘴里塞着糕点,即使吞咽不下去,也不停手。皇后遥遥的望过来,看到我,眉头狠狠地皱着。她只是一偏头,侍卫悄无声息的涌上前抓走我和那个尖叫的女人。这不过是寿宴无关痛痒的小插曲,宫人重新布置酒菜,还是那个鼓乐齐鸣、笙歌曼舞的盛大宴会。
我被狠狠地扔进冷宫,摔得七荤八素的,回过神时,只能听见大门落锁的声音。我揉揉手肘站起来,唯一可惜的是我还没吃饱。
不一会儿,墙角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油包裹扔在我面前,我没动。只见墙上亮起一盏小灯笼,一个男孩晃晃悠悠地翻过墙来。一落地,他便四处张望,看到我眼睛一亮,兴冲冲的跑过来。
那天黑云蔽月,他的眼中却含着最明亮的月亮。
“我记得你,你叫姜衍,是奉清姑姑的儿子。”姜衍是我出生前沈鹤给我取的名字,取自“驾青龙以驰骛兮,班衍衍之溟溟”。只可惜我出生后皇帝十分厌恶我,给我赐名“谬”。
“你是谁?”
“我叫袁可。你也可以叫我表哥。”他边说边把油包裹打开,一阵香味扑鼻,里面是一只烧鸡。
“表哥?”我一面重复他的话,一面吞咽口水。母亲走后我就没有吃过肉,那群仆人连口热饭都不给我吃,更何况是肉呢?
“快吃吧!我一直捂在怀里,还是热的。”他笑着把烧鸡推到我怀里。
烧鸡的香味勾着我的味蕾,我飞快的抢过烧鸡大口啃了起来,嘴里的还没咽下就迫不及待的咬下一口,嘴里塞得满满的,无法下咽。
也许和这一段经历有关,直到现在我都有一种怪癖,时而粒米不进,时而暴饮暴食。有一次我在陪玉君用膳时犯了病,将他屋子里的吃食一扫而光,那之后他病了三日。听说是被我吓的,他说当我靠近他时,看他的表情像是要吃了他。我想我犯病时表情一定很狰狞,自那以后每当犯病我都会一个人呆着,谁也不见。奇怪的是这个时候不会有任何人找我,后来我才知道是凤君替我拦住了那些人。莲君偶尔会在我犯病时送来小甜点,或者助消化的汤药。但是无论是凤君还是莲君,都不曾在这个时候来看我,陪在我身边。
然而在我第一次犯病的时候,袁可没有被吓到,他在片刻惊愕后,从袖子里掏出手帕,轻柔地擦着我脸上的污渍,笑着说:
“唉,你慢一点,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他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手下不知轻重,拍得我有点疼,于是我咳嗽了起来,把刚才吃下去的全吐了,呕吐物中泛着惊心的红。
“你……你没问事吧!”他被我吓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去帮你找太医……”
他焦急的站起来,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不用去,我没事,而且太医也不会来。”
他的手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我和他年纪差不多,手腕却比他细很多。
“皇后娘娘竟然这样对你……”他垂着头,声音小多了,好像很难过,“我去给你拿杯水。”
他吸吸鼻子,一溜烟又跑回墙角翻了出去。
“……”我本来想告诉他这里有井水,见他走了,我握住手里的半块烧鸡,换了一个位置蹲下来,继续吃。
不多时他果然又翻了回来,这回手里捧着一个水袋。他匆匆忙忙跑过来,眼中带着欣喜,献宝似的将水袋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打开嗅了嗅,一股浓郁的奶香扑面:“热牛奶?”
“嗯嗯,我从厨房偷的!你放心谁也不知道!”他拍着小胸脯,欣喜中带着骄傲,眼睛一眨一眨的,群星在里面闪耀。
“你的脸怎么了?”他的脸上有一条明显的擦痕,严重的地方还沁着血珠,方才还没有的。
“哦,刚刚躲侍卫的时候摔倒了。”他摸着脸,手指蹭过血珠拉出一条血痕,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从胸口里拿出一个扁扁的纸包。
“啊!全碎了……”刚刚还飞扬的眉毛瞬间耷拉下来,像一只沮丧的小狗狗,脸上的血痕让他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给你带的点心,刚刚摔倒的时候被我压碎了。”
纸包里是和县酥饼,我母亲生前最爱的点心,只在她的家乡有。
我捻起一点碎末放进嘴里,鲜甜可口,却没有了酥中带糯的特殊风味。
“好吃……”我轻声说。
“快吃吧,这些冷了就不好吃了。”他帮我托着酥饼,坐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吃完。
“以后你出宫了,就住我家!我天天带你去吃酥饼!还吃好多好多好吃的!”他走的时候这样跟我说。
那以后他每次进宫都会带好吃的给我,还给我讲他在宫外的见闻,那是我童年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好景不长,皇后很快发现了他,勒令他父亲送他回乡。
“真是可怜,你再也见不到他了。”那时离君摇着纸扇,露出来的一节手腕细嫩皓白,脸上却挂着冷笑,“你说你是不是灾星,把他的前途全毁了。”
“我会把他要回来的。”我说。
离君斜椅在榻上嗤笑道:“你都自顾不暇,还能帮他什么?”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近来老东西沉迷占卜之术,你不怕那个女人动手脚?”我反问他道。
“老东西行将就木,一心只想长生不老,如今大权掌握在天乐子手中,那个女人一时还拉拢不了天乐子。”
门外,突然响起三长两短的敲门声,离君面色变得古怪癫狂,他缓缓合拢纸扇,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放下毛笔,向外走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形高大的宦官低着头进来。
“要一起吗?”他挑着眉问我,眼尾漫出一股媚意,在他俊朗如玉的脸上显出妖冶。
我头也不回的离开,和“宦官”擦肩而过时余光瞟到他的脸,我认得他,他是天乐子的徒弟姎角先生。我心下了然,快步离去。
第6章
再次见到袁可是五年后的太子寿宴,在那个宴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谢楦。离君与皇后明争暗斗不断,皇后大办寿宴拉拢群臣,小有军功的袁啸自然是座上客,他的儿子也被恩准回京。
我坐在门边窥视谢楦,这里视线隐蔽,照理说是没人看见的。在门客中混的风生水起的谋士突然一跃而起,拿起酒杯晃晃悠悠向谢楦走去。谢楦坐在太子下坐,容颜精致,神色冷淡,美如雪中仙,冷于月上霜。在看见谋士向他走来后,无波的眼眸深处泛起光点,我仿佛听见层层冰裂之声。然而那个谋士避过他的期待,径直向太子敬酒,祝福声不绝于耳,太子很是高兴。而后他倾身小声在太子面前说着什么,太子笑容不变,只是笑意褪去,目光似有若无的向我瞥来,眼神和他母亲一模一样。
看来那如竹如菊的淡雅谋士只是面上纯正无邪,心下城府极深。
门缝的冷风吹得我头晕脑胀,我重重地咳了几声,跟太子告辞。
马车行到暗处,突然遭到猛烈的撞击,我一个不设防,头重重地撞到了案几,额角流了几滴血。还未等我出声,车门被扯开,一个黑衣人粗暴地扯住我的衣领将我甩出去。
我被摔得眼前一黑,听到四周传来的笑声,大概有五个人,人数和太子面前的狗腿一样。
御车的老奴看到这个架势,丢下我逃之夭夭,又引来一阵哄笑。
我站起来拍拍衣服,跟着我的侍卫全都不见了,我冷声问道:“你们可知道绑架皇子是什么罪名?”
“我们没看见什么皇子,只看见一个可怜虫!”有人笑骂道。
“皇子会给太子送人参这么寒酸的东西?不知哪里钻进来的臭老鼠想和凤子龙孙相提并论,痴心妄想!”出言讽刺的黑衣人啐了一口,将一包东西丢到我的脚下,抬脚碾压。
那是我送的贺礼。
“太子在宴会上不敢给我难堪,只敢派些蝇营狗苟之人做些下三滥的勾当,实在是羊质虎皮,懦弱无能!”
“荒谬!”为首的黑衣人恼羞成怒的大吼,然后又阴森地笑了起来,“难怪你以‘谬’为名,连陛下都认为你荒谬至极,出生即克死太子胞弟六皇子,天生不祥之人。”
我冷笑,声音不大却清晰:“你既然承认我是皇子,就应该知道天家颜面不容侵犯!就算以‘谬’为名我也是皇子,尔等宵小胆敢出言不逊?”
“哈哈哈哈哈哈一个连母族都放弃的弃子还敢大言不惭?!这张嘴倒是伶牙利齿,不知把你牙齿拔光你敢不敢这么胡言乱语!”黑衣人说着就抓住了我将我按在角落的墙上,拇指和食指掐着我的脸。
他突然发出一声淫笑,拇指摩擦我的脸颊:“你倒是有几分姿色,不如先让我们……啊!”
话还未说完,我一脚提上他的要害,趁他吃痛松手之际转身就跑,他倒地后横飞一脚将我绊倒,耳旁是他的怒吼:“给我打死他!”
我重重地扑到地上,袖中的匕首滑到掌中。然而并没有拳脚落到我身上,反而是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
我回头,一个少年飞起一脚踢飞对我不敬的黑衣人。那黑衣人重重落到地上,黑暗中骨头折断的声音清晰可闻。剩下的黑衣人群起而攻之,然而一群纨绔公子哥又岂是将门之后的对手。只见那器宇轩昂的少年身形矫健,脚下几个移步,掌下生风,拳拳到肉,将那群纨绔打得落花流水。
“你没事吧?”少年清朗的嗓音在我身前响起,我抬头看见的,是那与明月争辉的双瞳。
“咳咳,我没事……”我想要站起来,一用力就从肺部传来撕心累肺的痛楚,让我猛烈咳嗽,从喉头呕出一口血。
“你还说没事!”他蹲下身,焦急地望着我,表情好像和多年前重合。
“表哥,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我没有什么力气,只能用气音说道。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年轻鲜活的脸上染上悲悯和愤慨。他抿着唇,从袖中拿出丝巾擦着我额头上的伤口,眼神专注深邃,动作轻柔仔细。他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红色的粉末倒到我额角上。
“嘶。”伤口出传来刺痛,我忍不住呼出了声。
“不痛不痛。”他像哄小孩一样轻轻吹我的伤口,将瓷瓶塞到我怀里,“我家祖传的秘方,对伤口非常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