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殿下以后想写字,我再去求四宝,就没那么难求了。”新晴走过来,重新磨了点墨,这才发现纸上都是大皇子身边宫女太监的名字。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扯了扯褚琰的袖子:“殿下,你不会是要赶人吧。”
承兴帝先前来的时候,就提过要给褚琰换一批侍奉的人,显然也知道先前褚琰身边的人不可能对他太好。
褚琰冷冷地瞥了一眼新晴,后者愣了愣,讪讪地把爪子拿开,嘴里还絮絮叨叨:“殿下,以前我可没对您不好过,他们一个个净偷闲,什么活不是我一个人干啊,先前五皇子说把我要过去我都没去。现在您病好了,要发达了,可不能就把我也赶出去了啊。”
褚琰自醒来后,除去回答了皇帝的几句问话外,没开过一次口,就连御医问他症状,也只是点头摇头。
此刻才终于出了声,嗓音因为毒物的后遗症而显得沙哑无比:“我要是让你走,还写条子干嘛?”
他身边总共也就那么四个人,若不是想保新晴,直接在皇后过问他的时候,点一下头就行了。
新晴喜笑颜开,说了几句好话,正要接过条子,被褚琰伸手挡了一下。
他没让新晴去送条子,而是在皇后来看他时,亲自塞给了皇后。
当晚,新晴就慌慌张张地跑进门来,本来是要递消息的,可对上褚琰那一双通透的眼,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那张纸上的几个名字,除去褚琰身边的三人外,还有几个平日里过分苛待他的人,都在今晚被杖毙了。
他这位主子知道那几人不会有好下场,才特地写了条子保他。
新晴想通以后,下意识地跪了下来,对着褚琰磕了几个头,一大篓子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一时不知道要先说哪一句。
“殿下,我……”
褚琰手里捧着一本书,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
新晴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起来,但是他主子做了那个动作后,就不再管他了,他意识到自己跪也是白跪,就起身备了热茶,放在褚琰手边。
褚琰在看的是历史书。
他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都来源于原身,原身能识字已经是不错了,但对于历史就别提了。
褚琰虽然不记得自己的来历,但也只是想不起事而已,种种知识都还留在他脑子里,加上他本来就聪明,史书难读,他却很容易看懂。
如今的朝代叫北齐,定都燕京,边关以南有一南晋朝,先朝时,曾与北齐同属一片国土。
北齐立国不过百年,如今是第三代皇帝,但早在前朝,便是宗室出身,身上留有先朝的皇血。这中间突厥入侵,国土曾失守过,外姓王趁机建立晋,此后本朝先祖又起兵硬战十多年,将一半国土夺回,立为齐,从此北齐南晋分立而治。
褚家的祖先们一个比一个强势,短短百年时间,不仅稳固了这片江山,还大扩疆域,将蒙古一带纳入版图。
如今军队强势,四境皆是臣属国,与屈于威势的南晋也保持友好邦交。
可谓天下太平。
史书内容太多,褚琰先大致梳理了一遍,细节等着以后慢慢看,可惜已定稿的书籍中,没有他那位便宜爹的记录,想来还得去史官那里找一找。
等他看完书,才发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蜡烛都换了两根了。
新晴现在对褚琰有些惧意,不敢打扰他,终于等到他抬头,才试探一句:“殿下,已经亥时三刻了,御医说您得好好休息,要不……就寝吧?”
褚琰“嗯”了一声,把书放一边,新晴凑上来要帮他更衣,被他躲过:“不用,出去。
新晴顿了顿,先退去外间,打算等褚琰钻进被窝以后,他再去熄灯,结果没等多久,里面的灯就自己熄了。
新晴不禁咋舌,心有余悸地想,原来自家主子果真是龙子之命,傻了那么多年,一朝恢复正常,仍是一句冷冰冰的“出去”就吓人得很。
第二日,皇后送来了一大批宫女太监。
到底是亲娘,这次送来的人不仅多,而且一看就是专门受过侍奉贵主的教导的,一举一动间都和新晴这种浣衣局里提上来的野路子不同。
褚琰想了想,留下了三个,凑了个四人之数,其他的全退了回去。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皇后又亲自带着这些人过来,问他可是有哪里不满意。
褚琰这才知道,这批人不是让他挑几个的,而是全部都是他的。
“你先前……”皇后顿了顿,避过了那几个字,“不得不住在宫里也就罢了,现在人好了,这么大的人,也该开个府了,府上单是这些人手还嫌少了,其他的人待你搬出去以后,再给你补齐。”
褚琰淡淡地点了下头,没有什么表示。
这具身体对自己爹娘的感情,还不如对睿王的深,褚琰跟皇后实在亲近不起来,何况原身过得那么惨乃至最后一命呜呼,也有这爹娘的过失在里头,他没有替原身去不计前嫌的道理。
皇后却是相反,先前冷落归冷落,但她自认无可奈何,身居深宫,后宫是非多,宠爱也不复当年,如此还要伴着一个疯疯傻傻的儿子,长久下来总要郁结。
何况这儿子一生下来就是被寄予过厚望的,变成那个样子,她看了就难受,索性眼不见为净。
现在孩子好了,也不能不管,她倒是希望尽量和孩子亲近一些,起码别为之前的事留下什么怨恨。
看见褚琰冷淡得很,皇后也没灰心,有一茬没一茬地与他说话。
褚琰都会礼貌地回应,但是回应的字数不多,但这也正常,受了这么多年的冷遇,现在如果太热情反而有些奇怪。
宫廷皇家是非多,有时候错一步就是无法想象的后果。
褚琰又想,这女人想必生活里也没什么趣处,年纪大了也懒得跟人争斗,才满心里都是子女之类,好不容易又有个孩子需要她安排,总算是给自己找了些事干,因此格外啰嗦一些。
从褚琰今后的生活如何安排,学业如何慢慢捡起,建府如何布置等等开始,一直讲到成亲的事。
褚琰一听,觉得自己不能惜字如金了,应该有点表示了。
可到底应该做个什么表示,他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这事对他来说颇有些无所谓。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遑论这是皇家,他是皇子。
这一时沉默,就听见皇后叹了口气,满面愁容地说:“如果是小官小吏家,娶个男人还挺容易,可这满朝大臣家里,恐怕谁也不肯委屈儿子,也不是找不着,就怕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你的身份。不过谁叫你喜欢男人呢,就是难点,也得给你找个的……”
褚琰:“……”
他有些费力地从原身的记忆里搜索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明白了“喜欢男人”四个字的来由。
那是原身犯傻时的杰作,有次皇后母家的一个侄儿娶亲,正巧外祖母惦记起了褚琰,皇后就叫人把他接了过来。
当时喜事临头,约莫是听得多了,原身就懵懵懂懂地记住了“娶媳妇”“成亲”几个字,之后不知怎么发展地,只记得他抱着一位大臣家的漂亮公子,非说要娶他。
原身认准了那个人,也不管是男是女,皇后那天许也是高兴,难得揶揄地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的时候,他就说了“是”。
褚琰扶额。
即便现在是他作为褚琰活了下去,也忍不住吐槽一句:一个傻子的话,皇后你为何这般当真。
“阿琰,你不舒服?”皇后关心道,“可是又头痛了?”
褚琰摇了摇头:“现在不疼了,您刚才说什么?”
皇后笑了,这还是褚琰第一次与她说这么长的话:“为娘说,就算以后定下了人,恐怕还是得给你纳几个女孩,虽然你从小就不喜欢亲近女孩,但身为皇子,哪能没有子嗣。要不这样,这段时间你先试试找个丫头开蒙,试试而已……”
褚琰:“……”
他现在忽然又有些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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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南书房
皇后言出必行,三日后,褚琰便发现,自己院子里莫名其妙多出了一水漂亮女孩……和男孩。
彼时他正在书房里翻阅礼部典籍,刚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两个男子谈婚论嫁的不在少数,且还挺有讲究——
若两方位份差不离,甚至可以再娶一个女子专门生子,若感情坚固不想再要一个女子,也可以过继亲戚家的孩子。
若双方身份有别,那多半有一方是侍君,或是位高权重的那一方再纳女子进门,留下个一儿半女。
就连两个女子在一起也同样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不过少之又少,且多半出自贵族家,毕竟平民家的女子没法养活一大家子,家里总得有个男子来做苦力活。
忽听外头传报,乍出来一看,还有些茫然。
“见过大皇子。”宫女们娇滴滴地说,“皇后娘娘叫奴婢来侍奉您。”
她们没有说怎么侍奉,但过分精致的妆容,以及娇羞的姿态,已经不言而喻了。
与之相比,后方寥寥几个少年装扮正常,神情忐忑,有些拘谨,倒反而让褚琰觉得顺眼一些。
于是他的目光不禁在几个少年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后装傻道:“诸位回去吧,就与母后说,前些日子派过来的数十人仆从已经够使唤了,无需再添人手,即便来了,我也养不起你们了。”
宫女一脸不可思议,正想辩解一下自己不是用来干活的,就见大皇子已经转过了身,朝后摆了摆手,一副疲惫而不想再多言的样子,只得满怀遗憾、默默退场。
谁知皇后也跟着装傻充愣,故意把这等拒绝之意解读成了“没有满意的”,之后几天再往他面前送的就成了各色男子。
褚琰无奈,只得应付了事地指了一名一看就不咋乐意的高挑男子,前脚皇后的人刚走,后脚他便阳奉阴违把男子随着其他人一同送到宫外,帮他修缮府邸去了。
唯一暂留宫中的,只有除新晴以外的三个近侍,分别随着“新晴”,取名“愁生”“消凝”“相萦”。
刚安排得差不多,皇帝的人也到了。
大太监宣旨,封褚琰为安亲王,一般宫里满十六岁的皇子就封亲王了,算起来褚琰已经超龄,因此还补全了前两年缺漏的亲王规格的俸禄与赏赐。
最后皇帝还掏了自己的私库,为他尚未建好的新府赐了些物件。
褚琰咂摸了一下这个封号,估计这皇帝爹对他也不抱什么期望。
现在对他好,只是想起了旧事,一时感怀,觉得这儿子可怜,好不容易病愈了,就上心几分。
等承兴帝习惯了,这儿子就可有可无了。
褚琰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安王”不太好当,现在还好,大家都知道他不学无术,遭遇可怜,只能做个平平安安的闲王,但他占嫡占长,万一以后学了点东西,那这个“安”就是“安分”的“安”了……
不,就算什么都没学,只要他年龄够了,不说当今圣上,就说未来的皇帝能不忌惮他?
嫡长子,先太子,褚琰觉得这两个名号安在头上,简直是想要他的命。
所以还是赶紧跟兄弟们打好关系……才怪。
如今年纪够了的几个弟弟就没有不熊的!
弟弟们自个儿送上门来的时候,褚琰有些爱答不理——封王一事妃子们不好出面恭贺,但弟弟们可快要把这小小堂屋挤满了。
既然是来恭贺的,总不能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但褚琰除了在大家说“恭喜”时,“嗯”了一声以外,就不再说话了。
气氛陷入了谜之尴尬,三皇子咳了一声结束冷场,像模像样地代替大家发言:“上次来时,大哥大病初愈,还在卧床,也不好多打扰,今日看大哥气色不错,咱们难得一聚,不如找些趣事来做?”
褚锐在弟弟们中不是最大的,但他是嫡子,也就是褚琰的亲弟弟。
他今年刚满十四岁,和还未开府的兄弟们住在一起,是承兴帝的心头肉。
长得人模狗样,说起话来也人模狗样,好像之前欺负过傻子大哥的人里没他一个似的。
受欺负的不是现在的褚琰,但他还是冷冷淡淡的:“不必,在这屋里观猴就挺有趣的。”
弟弟们:“……”
褚锐干笑了两声:“看来大哥没什么兴致,那就不打扰大哥了。”说完甩袖子就走,浮动的衣摆里简直暗藏杀气,令旁边尚且年幼的弟弟们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褚琰毫不介意,缓缓放下茶杯,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位弟弟想必事务繁忙,本王也不耽误你们时间了,新晴,送客。”
于是又气走了一波。
剩下两个年纪小的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谁知褚琰这回没赶人,发而叫新晴上了几盘糕点,给他们一人分了点。
“母后托人送来的,还不错,若是喜欢就拿点走吧。”
俩小孩规规矩矩地道谢,又偷偷打量他,良久,其中一男孩不确定地问:“真拿走啊?”
褚琰笑了一下:“当然,大哥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俩小孩颇为高兴,一人包了一盘子,让贴身太监端着走。
新晴见四周没了人,开始胆大起来:“那可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糕点,殿下自己还没吃上几块呢……”
褚琰哪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把盘子推给他:“吃了吧,我不爱吃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