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褚琰继续往前逛,无论摊子上卖的是什么,都要停下来看一看。
他想起殿下以前从未受过优待,应当也从未享受过这样叫人快活的热闹,便忍不住将相握的手紧了紧。
说不上来是心疼,还是某种更复杂的意思。
褚琰会配合地问:“小七,这是什么?”
柳岐便认认真真地给他介绍。
褚琰说:“小七,我想吃烧饼。”
柳岐便买来,拿着帕子给他擦擦嘴角。
“小七,这里好多人。”褚琰偶尔假装不安,装得十分不走心。
柳岐却很吃这一套,哄着他说:“这不是有我呢嘛,没什么可怕的,你看——”
他手指向前方,眼中满是喜悦:“这是光明璀璨的无忧人间啊。”
恍惚间,似看到两个孩童,手牵着手,在身侧奔跑而过。
他们穿梭在憧憧人影间,灯火笼罩前路,好似在赴一场美轮美奂的梦境。
那是衣衫发旧的幼小的他,迟来地见过一回人间。
褚琰脑海里闪过了什么,太快,没有捕捉到。
他不禁按住胸口,只觉得那里面藏了些轻微的涩意。
不难受,更似是苦了太久以后的心满意足。
让人一不小心,就没注意到嘴角已经扬了起来。
褚琰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到,属于某个小傻子的那些记忆,在他脑中已经变得如此清晰了,简直如同自己亲身历过一般。
柳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轻轻将手贴在他的胸口:“怀昭,你难过了吗?”
“没有。”褚琰回过神来,“没有,我只是高兴。”
高兴怎么就降临在这世上。
高兴怎么就遇见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后半段的bgm:小宇co□□os-冠世一战 柔情版 伴奏
好温柔的旋律啊~
第68章 处置
柳岐想着民间有好多东西褚琰是未吃过的, 便什么都想买来。
未必好吃,褚琰的嘴连御厨做的拿手点心都挑, 但还是想让他尝尝。
一条街下来, 手里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到了华阳湖边,褚琰看到旁边有小孩在放河灯, 便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送了出去。
他总算腾出手来,想与柳岐趁着夜色亲密执手。
忽然柳岐感慨地来了一句:“两年前,你就是在这里, 要把我丢下湖的。”
褚琰:“……”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褚琰摸了摸鼻子,能屈能伸地认错:“都怪我, 你要是还介意, 就打我一顿?”
柳岐斜了他一眼:“对,就是怪你, 把我吓个半死, 要是把我吓跑了害得我不能跟你成亲了,你赔得起吗?”
褚琰连忙点头:“赔不起赔不起。”
柳岐继续脑补:“我要是跑了, 你就会娶别人, 跟别人同床共枕, 对别人好。”
他想着想着把自己气到了, 愤愤地踢了一块足有半个脑袋大的石头。
他们离湖边足有两丈远,也不知道柳岐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竟直接把那么大块石头踢进了湖里。
柳岐蹲下去抱着脚哀嚎一声, 还不忘输人不输阵地一指石头滚落的地方:“看到了吗?那块石头就代表你。”
这话基本可以理解为他把褚琰踢下水了, 也就只有柳岐敢对准储君说这样的话。
褚琰却一点也不介意,还十分心疼地检查了一下他被撞痛的脚。
一碰到地方柳岐就“嘶”了一声,看起来还撞得不轻。
褚琰把他抱起来,轻轻责备:“好端端地你去踢那石头做什么,你想让我跳湖赎罪我都绝无二话,何须你伤到自己。”
柳岐看着周围来往的人,有点不好意思:“你放我下来,不影响我走路。”
褚琰并不理他,把他抱到亭子的座椅上。
亭中不止他们,褚琰却旁若无人地将柳岐的腿放到自己腿上,脱了鞋查看,只见柳岐的脚背已经有些红肿了。
褚琰不敢乱碰,给他重新穿上鞋:“我们回去吧。”
柳岐不乐意:“我还没待够呢。”
褚琰道:“那就去马车上,我给你上药,然后再逛。”
等上完药,褚琰便直接背起柳岐,继续逛下一条街。
柳岐刚开始总想着下来自己走,后来便安安心心地趴在殿下背上。
他想自己也并不是没逛够灯会,而是想就这么跟褚琰到处走走,这种感觉与在家时的独处又是不一样的。
到底还是怕褚琰累到,柳岐见角落里有个卖热圆子的摊子,就让褚琰停下了。
摊子前只有一盏灯笼,不够亮堂,估计是店家没抢到什么好位置,因此也没什么人,却恰好给人一种大隐于市的静逸感。
两人各点了一碗圆子,柳岐一摸,见褚琰的手有点冰凉,料想他的耳朵应当也是如此,便拿热水给他捂手,隔着袖子上的布料给他搓耳朵。
没过多久,两碗热腾腾的圆子上来,老板难得碰上客人,还都一身贵气貌若仙人,高兴得忍不住搭了两句话。
“二位公子可真是般配啊。”
柳岐笑了:“万一我们是兄弟呢?”
“哪能是兄弟,小的这可不会看错,您两位一看就是情投意合啊。”接着又说了一阵好话。
“说得不错。”柳岐笑眯眯地掏出二两碎银放到桌上,“不必找了。”
老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连忙道谢。
褚琰则已经将汤里的热气吹散,舀起圆子尝了一口,别看这里生意不好,尝起来倒还算不错。
他顺手喂了柳岐一口,动作自然得堪称熟练。
小摊老板偷偷看了他们一眼,只觉得两个如画的人坐在那里,比满街灯火还要温馨好看。
旁边恰好有个小摊卖河灯,褚琰问:“可要去放一个?”
柳岐嘴角噙着笑:“人家放河灯,是为了许愿,我少时有家人疼,长大了有你疼,已是天底下最幸福之人,没什么愿望可许。”
褚琰:“那若是许愿家国安康呢?”
“保家国的从来都不是神仙,神仙也顾不了这么大的愿望,我还不如跟你许愿。”柳岐朝着他双手合十,郑重地想了想,“嗯,就求一个……盛世太平吧。”
褚琰将他的手包在掌心里,亦郑重地回应:“必如你所愿。”
当晚,褚琰半夜从梦中醒过来。
他做的不是噩梦,醒来的动作很轻,柳岐依然安安稳稳地睡在一侧。
褚琰平躺了一阵,才有些回神,将柳岐轻轻拥进怀抱里,把脸埋在他的颈侧。
若是柳岐醒着,便会发现自家殿下此时露出了一种罕见的脆弱姿态,但褚琰庆幸他是睡着的,这样自己便能毫无顾虑地向柳岐索取慰藉,谁也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丢脸的一面……
梦里的他一直哭爹喊娘来着,那情绪跟随着他到了梦外,那种苦闷至今还无法平息。
他梦见了他……或者说是原来那个褚琰小时候的事,许多脑海中本不存在的事情混杂着确有其事的回忆在梦里演过一遍,醒来后便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梦里的饥饿、疼痛,每一种体会都真实无比,一点也不像是他人的记忆。
以往他总是把自己和小傻子分得很清楚,从没想过小傻子的记忆属于自己,即便在夜市里跟柳岐玩扮傻的游戏,也是想扮成原身,替十几载困在宫中不得出的原身逛一次灯会,装作填补了某种遗憾。
又怎么会做了这些梦?
一个人会梦到与自己这个灵魂无关的事吗?
梦里那些记忆,就好像……他们本是一个人。
褚琰闭上了眼睛,一时不愿去细想。
翌日,柳岐一醒来,就看到褚琰顶着眼下的青黑,直直地看着自己。
柳公子着实吓了一跳:“你,你做什么?”
褚琰嗓音有些发哑:“看你好看,看不够。”
柳岐才不信他的鬼话,又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探出手一摸,好家伙,额头又是烫的。
唉——
原本以为自己就算娇贵了,谁知道明明一身武力的褚琰竟比他还爱生病。
不过太医来诊断时,说褚琰脉象正常,只是这脑袋确实烫得不寻常。
寻常治发热的方子没什么用,这脑袋连着几天都烫得很,不过褚琰除了头有点轻微的昏,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还能趁着柳岐不在,偷偷把几天前堆的奏折给批了。
他这些天梦一直没有断过,觉得大概是这些梦作祟的缘故。
处理完正事,新晴才告诉他就在刚才柳公子接了两个人回来,带到刑房了。
刑房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偏院,里面有个小仓库放了些刑具罢了,褚琰没进去,就在院子外静静听着。
被带回来的两个人自然是裘自华和裘自珍,裘自华跪在地上,不住发瑟,他的衣衫上全是脚印,脸上红肿清晰可见,显然已经被教训过一遍,从褚琰的位置,能看到他垂着的脸上有几分狠毒的恨意。
裘自珍则应该是被人打昏了抗进来的,看着倒没什么伤,只是有人正把一桶桶凉水往她身上浇。
旁边还站着一人,一副谄媚的样子,褚琰猜这便是纳了裘自珍的那个商人了。
裘自珍被冻得一个激灵醒来,看清楚自己面前的人后,立刻怪叫了一声。
柳岐坐在太师椅上,坐姿散漫,微笑地看着她:“珍表妹,别来无恙啊。”
裘自珍下意识想要向后挪,可她如今大着肚子,又完完全全地冻僵了,动起来根本不方便。
柳岐身上披着毯子,手里抱着汤婆子,旁边还有人端茶递水,与地上凄凄惨惨的两人对比鲜明。
他轻蔑地一笑:“你们也不必跟见了阎王似的,好歹表兄弟一场,我这做表哥的,怎么也得给你们留点生路不是?唔……”
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商人:“她肚子里这孩子是你的,你可舍不得?”
商人连忙跪地道:“小人舍得,小人舍得,小人本就是为靳公子尽忠,才给了这女人机会,她肚子里那孽种,小人恨不得亲手取出来。”
裘家兄妹同时看向他,眼神里淬了毒,裘自珍发狠地爬起来要去抓他,却被侍卫一脚踩断了脚踝骨。
柳岐示意侍卫把她嘴也堵上,声音依旧平稳:“倒也不必你亲手。我说表弟啊,你谋害我一次,本该是诛你全家也不为过,我已给了你机会,让人把你赎出原主人家,虽然日子是比不上从前,但好歹有个活法,可你为什么又要害我第二次呢。你现在还不知道,做错事,可是要罚的吗?”
裘自华纵然有满腹的骂词,也不敢吐出来,他觉得这样子的柳岐可怕极了,这还是以前那个好哄好骗的公子哥儿吗,他身上分明有了一种上位者的高深。
柳岐也没想等他开口,直接道:“放心,我说了,会给你们留一条活路,你们两次害我,用的都是差不多的手段,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跟烟花之地的男女打交道,那我就成全你们。嗯……就定个十天的期限吧,十日之后,册封太子,大赦天下,若你们到时候还能活下来,我就留你们一命。”
裘自华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内心已经充满恐惧,他这才想起求饶,却只望得见柳岐的一片远去的衣角。
柳岐出了门便望见褚琰,他有一点心虚,张口第一句话便是:“我是不是太狠了?”
他不觉得狠。
虽然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好好的,可他绝不会忘了一旦让裘自华得逞,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他只不过是以牙还牙,裘自华自己心存恶念,怨不得他用那种下作的手段。
可是他不想在褚琰心里留下一丝负面的印象,哪怕他知道褚琰一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果然褚琰毫不犹豫地说:“怎么会,你温柔善良大方宽容,照我看都便宜他们了,对了,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安排?”
后面听着的常喜常乐露出异样的表情:殿下你这无脑夸赞的痕迹太明显了。
柳岐边走边说:“我会把他们送去那种污糟的地方,每夜十几个人轮着来,直到人咽气,或是撑过十日。”
褚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他实在没想到柳岐是这么安排的,这也……这也太猛了。
再抬头,发现柳岐正抿着嘴唇,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褚琰正打算去摸摸胸脯安抚小心脏的手在空中一滞,生生改为了拍手:“好,好极了,他们罪有应得。”
柳岐直直地看着他:“你刚才嫌弃我了。”
“我没……”
柳岐:“你肯定觉得我太残忍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却要把他们侮辱个遍,我这种人……实在是……恶毒极了……”
褚琰将手指竖在他的唇前,止住了他的话音:“绝无此事,我喜欢看我的阿岐英明果敢,手下不留情,这样我才能安心。”
“安心?”柳岐一脸不信。
“没错,如此我才知道,你无所不能,无所畏惧。也不必忧心我手上沾了鲜血,配不上干干净净的你。”
柳岐鼻尖有些酸涩。
他家殿下真是会哄人,三言两语,自己就整颗心被他填满,装不下不安了。
“而且,你对外人怎么样关我何事。”褚琰摸了摸他的唇,轻轻在那处落下一个吻,“你看,你照样是甜的。”
第69章 册立
尚未等到十日, 那边裘自珍早产血崩,裘自华撞墙自尽的消息就传来了。
柳岐连仔细过问一下都不想, 只叫常喜去确认一眼尸体, 给他们安排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