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得意了,快想想下面该怎么做!只剩五天了。”沈翎很清楚,常目那群老顽固,绝不会善罢甘休,刚才回去以后,一定会想方设法让越行锋痊愈。
越行锋倒是一派闲适,一个后仰,将沈翎一同带倒在榻上:“五天、十天,我躺着就是了。只要我还病着,他们就不敢贸然攻城。”
沈翎发觉某只手不太规矩,朝帐外一指:“喂,我在熬药。”
越行锋懒得去看:“熬就熬着,我又不喝。”
沈翎忙抓住他的手:“烧干了会爆掉的好吗!”一瞬间,手又被反扣住,“喂!大白天的外头有人啊!要是药罐子爆了,引了人过来,你是想让他们看活春宫吗!”
某人的手总算变安分,胸膛平稳起伏,最后在沈翎耳边落下一句话:“你先出去把火给灭了。然后,再进来。”
忽闻外头“哐当”一声,沈翎面无表情:“不用了。”
*
五日之后,常目等三位老头命众将士起行,顺道让越行锋躺个十天的计划破产。
越行锋仍是病歪歪的模样,沈翎仍是泪眼惺忪地将他搂着,而羽则是一言不发地在边上端茶递水……这些动作,均在一辆宽大的车舆之中。
常目为了顺利起行,特地让人连夜做了新的车驾,足足有寻常的三倍大。驶出军营的时候,活脱脱得像帝君出巡,十分夸张。
也不知那三位在想什么,拖着病榻前行,真的有利军心么?要是让大崇那头晓得这边的状况,确定不会被笑掉大牙么?
沈翎弄不懂那些人的头脑构造,眼角瞄向越行锋,他在……嗑瓜子。
第191章 迫在眉睫
“咔、咔、咔……”嗑瓜子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干净利落,就像他的剑。
“你能停一会儿吗?”沈翎忍无可忍,暗道若非外头车轱辘响个不停,指不定一众影魅都能听到车内的节奏。
“拿去。”越行锋递来一坨东西,笑吟吟地说,“吃吧。”
纸上是剥好的瓜子仁,沈翎双手捧着,顿时不知该如何骂他。看着瓜子仁,心头复杂了一阵,问他:“哪来的瓜子?”
越行锋看他消了气,表情便肆无忌惮起来,朝羽一指:“我让她去拿的。”
羽没有应声,说明是默认了。沈翎不知是自己威严不足,还是越行锋是天生的万众归心,为何最终每个人都会听他的话……秋水山庄的武侍,画岭的那堆二愣子,包括现在的羽。
沈翎心底卷着麻花,默默地把瓜子仁给吃了。望窗外,已过四日。
荒野上篝火燃起,又是入了夜。
沈翎一边咒骂着,一边替越行锋收拾好瓜子壳,遂望着帐门:“今天晚了。”
越行锋窝在丝被里,探出个头:“最好别来。浪费时间。”
无论从哪个层面上考虑,沈翎也不希望那三位如同车轮战般的孜孜不倦。每日早中晚照三餐问候越行锋,也照三餐把脉,即使知道没有结果,也无法肯定他是否装病,仍是一个劲地劝他攻城掠池。若非此事牵连甚深,连沈翎都要被感动了。
车舆之外传来长杖点地的声音,越行锋叹道:“要不我索性昏迷,也免了这事。”
沈翎退到他边上,貌似很难过地将他搂着:“还是别了。要是他们三个一急,把内息胡乱注入你的经脉,恐怕你真得半身不遂。”
越行锋又作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看你这两天伺候得那么好,半身不遂也不错。”
沈翎往他侧脸勐地一拍:“你半身不遂,谁给我剥瓜子?我找别人剥去!”
想不到沈翎竟然顶嘴!依他的性格,说个前半句就差不多了,居然还多出后半句!
越行锋刚想反驳,常目就踏了进来,一口气没来得及憋回去,恰如其分地咳出声。
常目还是那句老话:“属下明白少主的拖延之策,相信再诊脉也是一样。衡州不日便可抵达,还望少主权衡轻重,莫要忘却一身血脉归于何处……”
沈翎听得昏昏欲睡,心说这三位可算是黔驴技穷、江郎才尽,说来说去,也没个花样。
忽觉手心一痒,越行锋的眼皮竟然动了动,沈翎一看便知,他又开始了。
刚好两人的手藏在被里,方便他挠手心。然沈翎今非昔比,指尖勐戳过去,痛得越行锋闷哼一声,微微睁了眼。
常目还以为他想通了,话音一顿,哪知他脑袋一歪,又“晕”过去。
一场冗长无聊的思想洗脑过去,常目走了。沈翎揉揉半睡着的眼,重新看着越行锋。
被心上人这般看着,往日是满心欢喜,但越行锋明白,今日沈翎含了另一种意思。方才常目的的确确说了一点新鲜词,其中最戳他心窝的,便是“迫在眉睫”。
是的,衡州近在咫尺,如果常目等人坚持拖着病榻开战,凭他一人之力,确实拦不住。
由始至终,羽从旁静坐,此时才说话:“若无意外,密信已在沈翌手中。”
越行锋突然冒出一句:“如果有意外呢?”
沈翎真想拧他脖子:“就不能说点好的?难不成你真由着那仨老头胡来?”
越行锋摸着鼻尖:“无论他们乱不乱来,都已经不是什么重点。他们动静这么大,消息早就传到衡州,搞不好大崇军队压境,严阵以待……”
“压境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沈翎怏怏地把他望着,“真的不能跑么?”
“能。只是不容易。”越行锋何尝不想一走了之,可十知阁派出的影魅重重叠叠守着,这几日连羽的亲信都难以靠近,更别说外人。
“要是我哥能把家将带来就好了。”沈翎垂头道。
“说不定……真来了。”越行锋手作嘘声状,“你们听。”
宁静的荒野忽地响起兵戈,连同车驾周遭的影魅也蠢蠢欲动。
从纷杂的骚动之中,三人分解出一个词:山贼。
有山贼来抢劫军队?这可真是奇了!
越行锋微微一笑,勐然将沈翎往胸口一摁,一支羽箭穿透车壁,便钉在厚毯之上。
羽迅速拆下绑在箭身的布条,刚塞进越行锋手中,车帘被影魅撩起。
“少主!”影魅毕竟是专属于王族的卫队,与大崇乐氏的影卫无异,故而十知阁再放肆,这些影魅仍然对越行锋忠心耿耿。
“无妨。”越行锋“病弱”地挥挥手,示意羽把箭交出去。
影魅接了箭后,即刻退了出去,随后就是一连串严防死守的刀剑乱响。
车舆内的三人丝毫不关心外头的状况,他们很清楚,那封密信,送到了。
越行锋将那布条展开,其上所书还不足十字:明日戌时,东山林。
只有时间、地点,人名、署名,都没有。这是让谁去?
照道理来说,是沈翎以花家家主的名义送出密信,且是送到沈翌手中。所以于情于理,这布条应是送给他,而非越行锋。
刚想把布条拿回来,越行锋就将它往怀里一塞:“我去。”
沈翎表示不解:“信是我送的,自然是我的人,当然得我去。你就继续装病吧。”
“你确定……是你的人?”越行锋盯着他,见他把头撇开,又转去羽那头,“你也觉得是花家的人,或是他家?”
“至少不是花家。”羽面色笃定,看沈翎一脸疑惑,“如果是花家,必定有署名,即便没有,也会有一枚印记,以便分辨。”
“那……是我哥?”沈翎不太确定,因为以沈翌的一身正气,绝不会扮作山贼。
越行锋堪堪笑着:“你自己都觉得不是,又何必勉强说呢?”外头渐渐静下来,越行锋随之将音量压低,“若我猜得不错,他们是影卫。”
沈翎瞠目道:“影卫!那是帝君的人。如今的沈家,如何能驱使影卫?”
看他又在杞人忧天,越行锋只好说个清楚:“听好了。未必只有帝君皇子才能驱使影卫,当初你昭国公府可以,今日的柴家更是有这个本事。至于奉谁的命,自不必我多说。”
沈翎仍是不解:“难道我哥如今连家将也无法驱使,还要求助于柴石州?”
越行锋晃着指头:“你哥,不会求助。至于柴石州如何得知,那就要等日后留命去问你哥了。反正这批”山贼”的能力在昭国公府的家将之上,这点不用怀疑。”
不知此人是何时掂量了沈家家将的能力,不过说句实话,那些家将的确及不上帝君身边的影卫。即便沈翎向来维护自家人,亦是不可否认。
羽说道:“影卫能如此肆无忌惮?毕竟是皇族近卫,直接攻击敌方王族,似乎不太妥当。”
“那个帝君不可能拨出那么多影卫。影卫,不是打仗的料。”越行锋当即推断,毫不迟疑,“正如我之前说的,那个……大军压境。方才的箭头上,似乎有大崇的图腾。”
“刚才那么短时间,你看清了?”沈翎不是怀疑越行锋的眼力,而是不敢相信。大军压境便罢,连影卫也掺和到战局之中,也就是说,他来了。
“不用说,太子殿下也来了。”越行锋居然直接给说了,“总之来的人,不是你哥。”
这才是沈翎真正担心的事:“如果不是我哥,那岂不是打定了?”
越行锋摇头道:“如果真要打起来,刚才就能打,还能来个出其不意,攻我军不备,多来点人,搞个全军覆没,也是有可能的。可是,他们却约我出去。”
能盼自家人全军覆没的少主,估计这天下间,也就是一个越行锋。
沈翎终于得了机会,夺回布条:“他们显然是要我去。”
越行锋揉揉额角:“别自作多情了。他们知道我在里边,就知道我绝对不会让你去送死。所以,无论如何,约的都是我。懂?”
此时,内外都静了,只听羽说了句:“不论约你或是主人,你们能避过常目布下的所有眼线与重重影魅,安然而去?”
第192章 达成协议
羽的担忧不无道理,若非十知阁全力死守,凭越行锋的能力,早已取了宝藏一走了之,根本不必传密信至京城。但,羽低估了一个人。
那个人想做的事,即便再难,也能做到九成以上,否则也不会时而掌控阆风楼,时而收服雁屿门,时而莫名其妙地成了叶铭修的义子。
可以说,那个人有本事把密信送来,自然也有本事把一个大活人给送出去。
此时越行锋要做的,只是继续躺在被窝里,悠哉地嗑瓜子。
至于沈翎,越行锋打算让他留在南越军营,虽说有点冒险,但至少可免与某人一见。天晓得那个某人是否暗中来了衡州,稳妥一些为好。
山贼“败逃”之后,军营就地休整,常目与其他两位继续商讨衡州一事。
而这一头,越行锋并没有等得太久。只一日,即有人接应。
从某种程度来说,今时今日的柴石州可比他父亲受宠,柴廷挂个参知政事的名头,成日在朝堂上唿风唤雨,然风光的背后,则是柴石州四处奔走的结果。因为,他有这个实力。
短短一日,柴石州便将人安插入南越兵将之中,甚至位列影魅。
如此效率与深度渗透,不仅让羽自叹不如,且让越行锋也小小吃了一惊。
进入车舆的影魅是柴家亲信所扮,从中替换出越行锋,自是不会惹人怀疑,外加影魅一身密实的装扮,更是无人认得出此刻在人前来去的,正是他们的少主。
越行锋走得很是轻松,随口变声编了个外出探路的由头,辕门守兵便放行了。
只是苦了沈翎和羽,需要在越行锋回来之前,与一张欠揍脸共处一室。
*
戌时,东山林。
正值月黑风高,越行锋来得准时,见重重叠叠的夜雾深处有一道白影:“大晚上的能穿点别的么?换了别人,是要被吓死的。”
白影徐徐回转,温润的笑容带着桃红色唇,看似美貌,又带着不可磨灭的厉色。
越行锋看他不说话,大步上前,似乎毫不担心一路有捕兽夹那一类的东西:“我知道你约的不是我,不过,你想见的,应该是我。”
柴石州看他步履轻快,全然不似当日信中所写:“我猜他也不会来。”
两人面面相觑,越行锋仔细探察周遭,发觉这位柴大公子竟然大胆到独身一人:“你先说说,你怎么从沈翌那处看到那封密信,总不可能是他亲手交予你。”
柴石州神秘一笑:“沈翌根本没碰到那密信,是我命人半途截下。”
“能瞒过花家的人,你也费了不少功夫。”越行锋无意说着,但却推测这人能在昭国公府把信截下,可见他与沈翌之间已到了另一个程度。
“举手之劳。”柴石州说得轻描淡写,很快步入主题,“你说的好处,是诈降?”
“诶,慢着,我可没这么说过。”即便信中隐约有此意,但来者不是沈翌,越行锋必须擦边避过,绝不能轻易便宜了柴石州,“我只说有好处拿,你是误会了什么?”
柴石州是聪明人,如今越行锋的言行,他自然能猜出几分,但此人戒心太重。柴石州轻哼一声:“就算沈翌拿到信,他也不可能前来衡州。今时今日的沈家,不是你们能想象的。权力被架空,不受重用,昔日的昭国公府,俨然是一具空壳。”
话说得如此明显,越行锋深知再这般拐弯抹角,只会浪费时间。沈翎还在军营里等着,那个柴家武侍守在车舆里,他也不太放心,何况还有那三个老头,不知何时又去游说……这一头,必须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