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片刻,越行锋沉着道:“那就让他来。”
柴石州明知故问:“不知南越少主说的是那位?”
越行锋讪笑道:“你别磨磨叽叽,我知道乐渊来了衡州。我家沈翎暴露了位置,他不可能不来。既然人都来了,那就现身一见,有些事,与他比较好说。”
关于乐渊的行踪,此行仅有柴石州一人知晓,他把当今太子藏得很好。然此刻被越行锋猜出,柴石州也不觉得意外,毕竟他有这个脑子。
时间没过多久,越行锋便开始催促:“说,他来不来?”
柴石州笑道:“你急什么?时机未到,太子殿下岂能随意现身?你想得也太过简单。”
“是他想得太多。”越行锋直截了当,“好,那我就实话说了。以柴公子的深谋大略,应该看得出南越人即便北上,也撑不过江河。所以,即使拿下衡州,在手中的日子也不过来年春时。也所以,这场仗,我不想打,也希望你们,高抬贵手。”
“这件事,我需同太子殿下相商。”
“我就说找他来!”越行锋终于等到他这句话,抖了抖肩,“不是诈降,也不是诈败,而是言和。诚意方面,也请乐渊放心,会让他满意,也会让那位帝君满意。”
柴石州嗤笑着,望向南越大营的方向:“他们,听你的?”
越行锋虽是一脸漫不经心,但心底委实吃惊。他远在京城,却能知晓南越军中状况,显然军中有他的人,且埋伏下的时日,比先前推断的,要早太多太多。
眼下必须装作不在乎,越行锋侧目看他:“反正仗我不打,不费一兵一卒免去战事,相信你上头的人也想如此。总而言之,乐渊的面,我势必要见上一见。尽快,”
柴石州继续远望军营,微微一笑:“我尽量。”
*
离了东山林,返回南越大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然在短短的时间里,那头已发生了越行锋预料之事。沈翎等人已被常目“请”下车驾,如今在众将士围困之中,以作质问。
面对气势汹汹的常目,沈翎面无表情,与羽一道沉默非常,然那位柴家武侍,已然倒在一旁的血泊里,边上手持长杖的穆元,眼底杀机尽显。
看着沈翎两手抱怀,满眼鄙夷不屑……不知为何,越行锋心尖上猝然一疼。
分明相隔百步,然越行锋却将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且看得心疼。
好似触动心底最隐秘的一根弦,随手一拨,尘埃纷纷扬扬,模煳出他遍体鳞伤的模样。
越行锋的双眼倏尔通红,尤其是看见常目等人的威胁架势,一团火瞬间将他缠到窒息。沈翎的眼神越是无惧,越行锋越是愤怒。
一次、两次、三次……这些人,一次又一次在挑战他的容忍!
绝不能让任何人再伤害沈翎!绝不能让任何人再以他作为威胁!这些人……找死!
扬鞭而起,策马而去,俯身抄起兵卒手中的弓箭,动作狠戾地满弦直射。
灌注十成功力的羽箭,一击穿透常目的青木杖,刺透两丈开外的军帐,匿迹不见。
沈翎扭头过去,冲着满脸的常目,扬起笑脸:“他回来了。”
少主归来,众将士与影魅自然而然地退开,但仍有不少人遭到冲撞。
越行锋眼底沸腾着浓浓杀意,一支箭头不知何时缠上布条,且燃烧烈火。他当着三位长老的面,将箭尖瞄准粮仓,随即二指松弦。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常目惊道,立即命人去粮仓灭火。
“你才疯了!谁准许你们动沈翎!我警告你,谁也别妄想拿他威胁我!那个人,会死的。”越行锋从未如此暴怒,一字一句皆如战鼓一般,重重击打在众人心上。
“我是……”被越行锋在众将士面前咆哮,常目恼羞成怒,正想辩驳,却被截了话。
“我是少主!承袭南越王族血脉的人,是我!你在我之下!整个十知阁应当为我驱使!常长老,你应该知道分寸。”越行锋的目光好似一只猎捕食物的豹子,死死瞪着常目。
在常目眼中,越行锋玩世不恭,大义当前而不知进退,是一个成日沉湎于情爱的浪人。但今日,这个印象,已然粉碎殆尽。
众将士行礼散去,连同影魅也不敢靠近三丈之内。常目与穆元,最后被须火劝退。
沈翎傻眼望着自己无法冷静的爱人,愣愣地覆手去他额前,轻声问他:“你病了?”尾音还含在口中,身体已被他狠狠保住,几乎揉碎。
越行锋在他耳畔深重唿吸,沉声道:“我说过,谁都不可以。”
第193章 先行毁约
宽大的车舆,如是一张密闭睡榻。越行锋搂着沈翎躺在上面。
只有他们两个人,沈翎在他怀里仰起头,揉着他微皱的眉心:“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得疯病了?”祸从口出,似乎说错话了。
果然,越行锋将他搂得更紧,沈翎差点喘不过气:“搂就搂着,松点……我要憋死了。”
“疯病也是因为你。”越行锋的情绪显然平复,蹭着沈翎发丝,难舍难分。
“其实,他们也就是问问,没有为难我。”沈翎算准以后还会有此等破事,要是越行锋每回都这么来一遭,估计扛不起啊。
“问也不行。”深重的语气,连带着他的眼神开始乌云密布,“从今往后,谁也别想逼你、伤你。谁敢,我弄死他!”
那时沈翎看到他的眼神,如是阴间冒出的火焰,令人不寒而栗。
有那么一瞬,沈翎懂了。越行锋之所以暴怒,八成是忆起当日京城一时,想必是自己伤得太重,所以吓到他了。
沈翎万万没想到,那日的怒火竟被他压抑至今日。
面对这个有心理阴影的人,几乎不用妄想彻底平息他的怒气,沈翎随即转了话锋:“你见到他了?他说了什么?”
越行锋忘了与沈翎说这事,他提了才想起:“与我想的差不多,他也来了,唯独不见你哥。这样也好,若吉凶难料,你哥还是留在京城的好。”
听着这般没有水平的安慰话,沈翎不想深究:“密信上的事,他同意了?”
越行锋思考片刻,摇摇头:“不知道。不过,这么大个便宜摆在眼前,他们没理由拒绝。”
的确,不战而胜的事,古往今来有哪个帝王不想?然,沈翎正担心着另一件事:“我怕拒绝的是他们。”
帘子时而被风拂起,越行锋目视外头往来的兵将:“他也是这样想。如果避无可避……”
话说一半顿住,把沈翎的好奇心悬在半空,像是勒了脖子,难受得要命。本想追问催促,却见越行锋的眼光定住。外头有人?
沈翎还未来得及往帘外瞧,身子已被越行锋扶起:“是谁?”
话音一落,须火的声音便隔着传来:“十知阁须火,求见少主。”
与常目那几位比起来,须火对越行锋可算是毕恭毕敬,也因如此,他与常目等人站在一道,总给人格格不入的感觉。想来他自己也纠结,一心忠于越氏,却不敢得罪常目。
须火的言行全然依照礼数,待越行锋允了,方才坐下。
越行锋对他的到来显得丝毫不意外,毕竟某两人刚起了冲突,要是再见面,不免打起来。
沈翎乖乖退去一边坐着,可步子刚挪开,整个人就被越行锋揽进怀里。他手劲大得很,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他就是想让须火看着。
耳边响起越行锋的嘲弄音色:“怎么来的是你?常长老与穆长老,是去灭火了?”
须火低下头,面露难色:“是常长老要属下前来,与少主说一声……”
“他又想干什么?他做事,还用得着知会我?”越行锋说话向来客气,但见须火这般吞吞吐吐,不由有些恼。以须火的资历,虽略逊于常目等人,但全然不必对他们那样臣服。
“少主说得是,十知阁应当为少主所驱使。”须火淡淡一语,胜过千言。
越行锋轻叹一声,端看他的沉默:“须长老,我知道你与他们不同,又为何过得屈服?”
须火抬眼,神色复杂,滞了许久才道:“无论如何,他们并没有错,只是人各有志,少主不愿做罢了。而我须火忠于少主,却也忠于南越。”
老顽固就是老顽固,越行锋断了劝说的念头:“他要你来说什么?”
须火应道:“日前我等商议,大军便在此处停驻,常长老将遣一队人马长驱直入,直接偷袭攻打衡州。”
越行锋听出些端倪:“偷袭?这么说来,你们本不打算告诉我?若非今日一事,你们打算打了败仗,方才与我言明么?”
须火没有否认,却问了一句:“少主为何断言我军必败?自我军得了先祖之财,军备已今非昔比,当是有几分胜算……”
“听须长老的口气,难道不是也预料到此战的败局么?”越行锋曾暗中调查,须火擅于卜算,虽及不上简青青,但大事当前,理应八九不离十。
“若是胜了……”须火说着,渐渐合上双目。
这就是所谓的十知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等于送死。
作为挂名少主,越行锋直言道:“莫要以卵击石。不过,我已为你们想好退路,不论之前发生何事,大崇帝君均不予追究。”
须火勐然抬头:“少主,你……你做什么!”
越行锋抬手作嘘声状:“即便你猜到,也别说。总而言之,这仗不能打。”
须火点头,再度垂下眼角:“既然少主这么说,属下自然不会多言。但,常长老心意已决,想必很快就会出手。”
越行锋望着须火,将目光移至他腰间的朱红铁块:“就不能启用长老令么?”
此话之后,便是长久的安寂。沈翎在侧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须火的表情犹豫且挣扎,直到最后离开车舆,也未应下越行锋任何事。
*
次日晨,越行锋明白了须火迟迟未应下的原由:常目,已经出手了。
常目早已暗中派人前往衡州偷袭,昨夜须火仅仅是探越行锋的口风,看他对此事有何看法。也难怪须火的表情那般复杂,当着越行锋的面扯谎,本事实在太大。
这件事本还可以瞒上几天,因为常目在等一个结果。若是胜了,他自可以在越行锋面前义正言辞。可是,如今是败了。
当一个兵卒浑身是血地从马背摔下,跪爬着到越行锋跟前,一切明了。
据他所言,此行本是谋划得天衣无缝,哪知大崇军队像是闻得先机,提前埋伏不说,还大开杀戒,将他们逼入谷地,时刻准备一举歼灭。他能活着出来,也是死了一批弟兄的结果。
与越行锋预料的略有出入,即便是败了,常目在他面前照样义正言辞,长杖一震,还颇有大义凛然的架势。
常目朗声道:“少主,您是否要弃万千将士于不顾,定要一意孤行!”然后,他跪下了,将他那高贵的膝盖,砸在越行锋眼前。
越行锋面色不改,语意凉凉:“你都私自调兵了,还问我顾与不顾?私自调兵还败了,你非但没有自责,还全无悔意地质问我?是我弃万千将士,还是你负了万千将士!”声音一阵一阵拔高,钻入所有人耳中,“一意孤行?现在一意孤行的是你!我想让所有南越子民毫发无伤地回家,你倒好……呵呵,你做得很好。”
话音一落,越行锋看了沈翎一眼,大喝一声:“备马!”
沈翎跟着吼一声:“再来一匹!”紧接着,他追去越行锋那头,低声道,“你要干什么!”
越行锋毫不掩饰,声音稳得恰到好处:“救人啊,看不出来么?”
沈翎知晓那件事,揪着他问:“柴石州反悔了?他先动的手?”
越行锋低声道:“是真是假,要去了才知道。那是一个大便宜,他们没有理由拒绝,自然也没有理由杀人,更没理由搞什么一举歼灭。那三个老头说的,你别太认真。”
“我跟你一起去。”沈翎转眼瞧去,羽已牵着两匹马过来。很明显,她要跟着。
“你的人,比我的人靠谱多了。”越行锋没有拒绝,反正拒了,某人也肯定会跟来。
“你的人,不就是我么?”沈翎白他一眼,转身去那头上了马。
越行锋听着心头一暖,回头看着常目:“你看见没有,这就是差距。学着点。”
常目听了自是恼火,但眼下不可失了分寸:“你们,跟上少主!”
越行锋摆手道:“谁跟谁死,都回去歇着吧。”
沈翎掩嘴偷笑,这事的确是人越多越糟,毕竟与某些人说好的事,不宜放到明面上。
只见众将士中有几道眼光攒动,莫非是羽的人?他们也想跟上?
但闻羽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南越的将士听,却是说给那些人:“我一人跟着便可。其他的,多余。”
第194章 反被利用
策马穿越山林石道,离军营渐渐远了,常目等人居然没派人追上来,难不成还真怕了越行锋?
沈翎在想,要是真怕了,那才真的好。
不过,现在是往哪里跑?
沈翎赶上去:“他们只说围困在山谷,你连地方也不问,可别说你想跑路。”
越行锋快马疾行,见沈翎驾马半点也不吃力,宽慰些许:“衡州附近的山岭,我熟得很。若须火所言不假,常目定派出不少兵马,而能三面合围的葫芦口山谷,此处只有一个。”
听他胸有成竹,沈翎忽然领悟他近几年游历各处的真正目的。看似躲着穆元等人,实际上趁机将各处地形给摸了个一清二楚。难怪无论到了何处荒郊野岭,他都轻车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