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慕疏风贴到崔景行身上,一只手按着崔景行的嘴唇,整个人紧紧压着他的胸口,夜半梦中呢喃,“球球......”
崔景行被“鬼”压了一夜的床,第二日大半的身子都麻了,他严重怀疑慕疏风让他留下就是为了当抱枕。
慕疏风见崔景行行动不便,心中也有些愧疚,便让崔景行坐了他的马车。
崔景行神色微秒地婉拒了,本来他和慕疏风之间就不清不楚,若是大早上再坐一辆马车去衙门,只怕他就再也洗不清了。
“慕大人,今日宫中选妃?”崔景行看着慕疏风整理官袍。
慕疏风微微颔首,“那日我已告诉你我的字,叫我霁清就好。确有此事,怎么了?”
崔景行假装没有听到前面那句话,他虽然要抱上慕疏风这条大腿,但也要保持距离,交换字这件事说说便罢了,日常没必要真的叫慕疏风的字,否则他总觉得一旦有些界限模糊了,那么日后就会有更多令他头疼的事情。
“慕大人,此事下官不宜参与。”
“你今日上午不必入宫教导皇帝了。”
“是。”
慕疏风见崔景行不愿与他同乘,便先走一步了,毕竟最近朝中的事情不少,他得早点去衙门,至于小皇帝选妃的事情,就让后宫的人去折腾吧,反正无论选什么样的妃子,最后都与他无关,更与朝中的事情无关。
“主子。”慕七跟着马车跑跑跳跳,“您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查完了。”
“恩?”
“昨日那二人在背后贬低崔修撰,被方齐听到后说了两句,那个小侯爷就和方齐打起来了。”
慕疏风不解道:“贬低?”
“就是骂的意思,他们骂崔景行勾搭你,说你和崔景行有一腿。”
“无稽之谈!”慕疏风皱眉,看来上次杀鸡儆猴的效果并不算好,朝中养的蛀虫实在是太多了,整日无所事事,真得趁着会试得换一换血了。
慕七赞同地点头道:“可不是嘛,谁能看上您呐。”
“......”慕疏风只当自己没听到,气得闭目养神,崔景行可喜欢他的原型喜欢的不得了呢。
主人不在家,崔景行也不好多留。上午不用进宫,他收拾完便从慕府出来,转道去了史馆,本以为一大早史馆不会有什么人,结果就看到老修撰在收拾东西。
老修撰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看他,面色僵硬半晌后,点头道:“崔修撰。”
崔景行回礼。
老修撰忽然长叹一声,“崔修撰,我知你不是攀附权贵之人,如今你与慕狗走的过近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崔景行板着一张脸道:“我与慕大人乃君子之交。”
“呸,慕狗就是个小人。”老修撰顿了顿道,“临河县是我的故土,前几月发大水,我一直不能抽身回去看看我母亲,如今史馆的事务已经快交接完了,我也要告老还乡了。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所以临别前我还是想嘱托你两句,与虎谋皮终究不是明智之举。”
崔景行指尖轻颤,他表面波澜不惊地看向老修撰,难道老修撰看出来他刻意接近慕疏风了?
老修撰别有深意地回视,片刻后摇摇头,“三十五年前,穆平生曾对我有恩。”
崔景行心里沉了沉,难免有些心慌,不过不可能有人认出来他。他强自镇定下来,茫然地看向老修撰,“老修撰此言何意?”
“只是觉得崔修撰与穆夫人很像。”
崔景行嗓子有些紧,“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很多。”
“大概如此吧。”老修撰一边回头收拾东西,一边道,“若慕疏风没有谋逆之心,那么待皇帝把持朝政的时候,追随慕疏风的人就会和慕疏风一样万劫不复。可若是慕疏风有谋逆之心,他又怎么容得下你这样的史官呢?”
崔景行沉默不语。
老修撰继续道:“帝王能容忍史官记下他的污点,那是因为污点在他的容忍底线之上。若是越过了这条线......穆平生就是下场。慕疏风若要谋权篡位,用的手段必然不会光彩,他会留下知晓他肮脏行径的人吗?与他走的越近,将来的下场也就越惨。”
史馆的人都知道老修撰性格耿直,一向喜欢直言不讳,但若真的一点头脑都没有,老修撰有怎么可能平平稳稳地当了这么多年的史官?崔景行不敢苟同老修撰明哲保身的想法,反正他要修撰前朝史,即便不攀附慕疏风,最后只怕也是死路一条。
崔景行假装没有听懂老修撰的暗示,他转而问道:“老修撰,您知道穆平生当年到底写了什么而得罪先帝?”
老修撰沉默良久,这个秘密他已经埋藏许多年了。从见到崔景行第一眼起他便认出了这个孩子的身份,可是他不能相认,也不能说出来,平日里只好偶尔对其维护一二,只希望穆大人唯一的血脉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老修撰?”
老修撰回过神道:“若是有朝一日你辞官,不再过问朝事,便来临河县找我。届时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我.......”崔景行听到门口传来白修撰的声音,便收住口了。
白修撰和沈修撰一起进来,惊讶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呦,你们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老修撰冷哼一声,“今日就能交接完了,终于不用看慕狗的脸色了。”
白修撰笑道:“慕大人来的时候,您不都是躲在厕所里吗?”
老修撰瞪了他一眼。
沈修撰憋笑憋得脸通红,他干咳两声道:“改日我等为老修撰践行。”
崔景行看着老修撰忙忙碌碌的背影,无端地想起来几个月前他第一次和老修撰说话。那个时候他想进入秘阁调查前朝史,便问了老修撰有关秘阁的事情。老修撰第一反应居然就是他要去动前朝史,并用穆平生的下场来威胁他。
当初崔景行并没有疑心老修撰为何会那么想,如今看来老修撰早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是为了前朝史而回到京城。崔景行一向疑心病很重,可也知道老修撰并没有恶意,甚至也在默默地保护着他,否则当初就不会替他隐瞒身份。
自穆家家破人亡后,崔景行自己也被废了一条腿,那些京城里的故人对他爹闭口不谈,他也曾为他爹心寒过,现在想来还是有很多人在念着他爹的好,也有很多人在无声地用行动去感激他爹当年的恩惠,如同散尽家财带着他四处逃亡的崔恩,如同暗中维护他的老修撰。
崔景行阴郁多年的心不知不觉间明亮了许多,他低头微微扬起唇角,路过老修撰的时候忽然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纵使前方有千军万马阻挡,纵使未来是万丈深渊,他也不会放弃修撰前朝史,这是他爹曾经的事业,也是他如今的理想。
老修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第35章 掉马
皇帝选妃一事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没用几天就已经落定。慕疏风倒是没有插手此事, 毕竟后宫之人还干涉不到前朝朝政,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尤其是当他已经决定放弃这个小皇帝的时候, 更没有必要教导小皇帝去“远小人”。
少了慕疏风的管教,小皇帝便一日比一日放肆了, 也不再继续听崔景行授课, 每日在后宫厮混, 就连上朝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崔景行并不喜欢这个皇帝,但是皇室血脉稀薄,看着当朝皇帝如此堕落,他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恼火郁闷, 有心想请慕疏风约束皇帝一二,但慕疏风一日比一日忙,几乎见不到什么面。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 崔景行终于在街上与慕疏风偶遇, 这一天他正打算去方府看望方齐, 没成想看碰见慕疏风站在一棵柳树下低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
“慕大人。”崔景行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慕疏风转身看向他,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崔景行扫了一眼慕疏风的脚下,一群蚂蚁围成了一个圈似乎在交头接耳,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慕府留宿时, 半梦半醒见到的那群说话的蚂蚁。崔景行脚步微顿,先帝在世时,慕疏风还不是一朝宰相, 而是通晓玄学阵术的国师,那么那天他看见的会说话的蚂蚁,真的仅仅是错觉吗?
过去崔景行不相信鬼神之事,但自从与含羞草这个小妖精相识,他就不得不信了。
慕疏风见他不说话,便问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崔景行不是来找他的,但此时也不好回绝,想了想便默认下来,“大人,皇上这几日未曾召下官去授课。”
慕疏风神色淡淡道:“那便不必去了。”
“可......皇上终日沉溺于后宫,终究于国不利。”
慕疏风忽然反问道:“三国鼎立,缘何蜀汉先亡?”
是蜀汉不得民心吗?是蜀汉人才不济吗?崔景行是一个史官,做史官的前提就是饱览群书,他自燃知道蜀汉之亡,亡于后主刘禅,慕疏风不会突然提起此事......莫非慕疏风已经有了不臣之心?想要将皇帝废掉?可若真是如此,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崔景行心中惊疑不定,突然有些后悔过来打招呼了。
慕疏风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也不是一个真书呆子。”难得看到这老狐狸露出尾巴。
崔景行端着架子,呆呆地说道:“下官不懂大人这话是何意。”
“我能和你说,自然不怕你和别人说。”慕疏风道,“普天之下,谁不知我是一个‘乱臣奸佞’,你同别人说我没有谋逆之心,他们才不会信。我只是好奇,你身为史官,又该如何评价我?”
崔景行道:“下官只是一个史官,自当尽史官之责,一切当以事实秉笔直书。更何况大人行事从不会顾及他人评价,下官怎么评价重要吗?”
慕疏风沉默不语。微风拂过柳梢,衬得他单薄的身影愈显寂寥。
半晌后,慕疏风终于开口,“不重要。”不管崔景行怎么评价,他都不会改变主意,可他为何想要听听崔景行对他的看法呢?难道真仅仅是因为那与故人球球相似的容貌?
慕疏风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理由,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崔景行与球球是两个不同的人。或许是因为他以另一个身份与这个书呆子相处的太融洽了......原本从来不曾想过会有人理解他、支持他,崔景行却突然闯进他的世界,这是一个聪明的人,也是少有的对他很好的人,让他难免会产生一些错觉,好像这条路上终于能有一个人会理解他,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他的痴心妄想。
反正他永远被人唾弃、辱骂,也不差史官这一两笔。
慕疏风神色如常道:“你不必惶恐。我既然答应过你,支持你修撰史书,无论何时都不会食言。”说罢,他转身走了。
崔景行望着慕疏风的背影,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心里突然好像憋着一口闷气,堵得他难受至极。
树下的小蚂蚁们聚在一堆瑟瑟发抖。
直到慕疏风离开许久后,崔景行才回过神。地上的蚂蚁还没有离开,它们聚成一团,头上的小触角点来点去,似乎在议论什么事情。
崔景行半蹲下来,盯着它们观察了半晌,“你们也会说人话吗?”
所有的蚂蚁刹那间僵住,片刻后飞快地往树洞里跑。
崔景行眼疾手快抓住一只蚂蚁,“看来是会说话。”瞧这群蚂蚁的样子,活脱脱的此地无银。
那是一只红色的蚂蚁,只有半个指甲盖那么大,不断挥舞着几只脚。过了一会儿,见自己装傻无望,哭丧着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崔景行沉默一瞬道:“含羞草。”
红蚂蚁愣了下,“你也是含羞草?你和方才那个大魔头是什么关系?”
“大魔头?”崔景行扫了一眼慕疏风离开的方向,“你说的可是慕大人?”
“废话,若不是他把我们召来,我又怎么会沦落到你的手里?”
崔景行心跳的速度加快了几分,他屏住一口气,眸光微动,“你方才说的是‘也’,难道那个大魔头也是含羞草妖?”
红蚂蚁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它尖叫一声,连忙反驳,“不是我说的!”
那就是它说的了,崔景行的心跳无法平复,反而呼吸都乱了起来,世界上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慕疏风居然也是含羞草妖?他不相信与慕疏风与小妖精没有关联,难怪慕疏风的身形和小妖精的人形十分相似,难怪最近慕疏风对他十分熟稔亲近.......可慕疏风的性格与小妖精未免相差太多了。
不过崔景行并没有在性格差异方面思索太久,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自己不也是习惯了在人前伪装吗?可慕疏风若真是小妖精,那他方才的回答未免有些过于冷漠无情了,也不知它在背地里会怎么委屈,崔景行想到这里懊悔已经掩盖住了惊讶。
红蚂蚁一直在注意崔景行的表情变化,它见崔景行很快就冷静下来,有些纳闷道:“你好像并不怎么惊讶?”
崔景行的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念头,一时在想慕疏风扮成小妖精潜伏到他身边到底是何用意,一时又在想慕疏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不在焉地回道:“惊讶并不能解决问题,有惊讶的时间,不妨用来思考。”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啥,但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你能把我放了吗?”
崔景行笑了一下,原本就十分俊美的脸更加光彩夺目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答得好,我就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