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撰似乎想反驳,却被白修撰突然打断,“对对对。哎,这都到季末了,起居注怎么还没送过来?崔修撰,不如你去中书府问问?”
崔景行微微皱眉,这件差事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白修撰继续说道:“这中书府比邻尚书府,没准儿一走一过还会碰到慕大人,你也知道史馆这些人都有点怵慕大人,也只有你敢和慕大人交谈两句。”
崔景行闻言只好同意,史馆里的人却是怕慕疏风怕的要死,仿佛每月月初慕疏风不是来审稿而是来判刑。
把崔景行支走后,白修撰终于可以和沈修撰讨论慕疏风和崔景行不可言说的二三事了,议论琐事也是史馆里唯一的消遣了。
大兴朝的太祖皇帝建国后,将国家的政治中心从中书省移到了尚书省,又恢复了宰相制度,隶属尚书省,任命穆平生为第一任大兴宰相。此后中书省的地位逐渐削减,如今虽然不算是清闲衙门,但也比不上尚书省了。原本中书省的人就看不上尚书省的人,现在他们更是看慕疏风这个宰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崔景行与慕疏风走得近,去中书府的时候反而受了冷待,被中书府的人几番推脱,过了大半个时辰还是拿不到起居注。崔景行心知自己在这儿磨也磨不出个结果,于是准备去找慕疏风告状,好歹慕疏风也是史馆的直属上司。
不巧的是,慕疏风去了皇宫。崔景行本打算离开,但却被一个官员拦下,说是慕疏凤有交代,若崔景行来找他,便带着直接去宫里就行。还不等崔景行拒绝,就被这个狗腿热情的官员给送进了宫门口,反正离的也不远。
崔景行一阵无语,皇宫是慕疏风开的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他转身打算换条出宫,免得被那狗腿的官员缠住,结果半路上却听到树丛里传来一阵人语。
崔景行并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他放慢脚步打算悄悄离开。
“慕......不能留。”断断续续的声音穿过来,崔景行听到了几个字,心中微惊,他迟疑一瞬最后还是偷偷凑过去,躲在灌木丛里,抬头望了一眼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男人穿着亲王的官服,容姿英俊威武,应该是常年习武。女人则穿着后宫繁复的衣裙,却难掩其仙人姿态,看其打扮应该是传说中的新晋宠妃苏狐。
安平王低声道:“慕疏风是篡位最大的阻碍。”
苏狐道:“你杀不了他,我也杀不了。”
安平王道:“慕疏风经常入宫教导小皇帝,他轻易不喝外人倒的水,但在那里呆的时间长,难免有口渴的时候,你只要悄悄下点毒,再给皇帝吹吹枕边风,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毒药还毒不死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毒不死,让他躺两天也行,足够我们改写朝中局势了。”
苏狐秀美微蹙。
“你好好想想,你和我合作不就是为了让这大兴变一变天吗?慕疏风不除,就一日无法改变这局势。”
崔景行在旁边听得心凉,这皇帝的宠妃居然和亲王私联谋反,甚至还在算计慕疏风,他稳住呼吸,压下心中的惊骇,悄悄退出灌木丛,急匆匆地返回皇宫找慕疏风。
苏狐突然眉目一抬,望向崔景行曾停留过的灌木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好,我同意。”
安平王被她的笑容晃了晃眼,忍不住抬手去抚摸苏狐的脸颊,“你这任意变换男女的法术可真......”
苏狐一手握住安平王的手腕,轻轻一掰就咔嚓一声,冷笑一声。
“抱歉,本王方才只是一时失意。”安平王惹不起这个神出鬼没的妖怪,只好脸色难看地道了歉,然后将手缩进了袖子里转身离开。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个妖怪付出代价,到时候关在笼子里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今且让它得意一会儿。
苏狐深吸一口气,她恨的是整个大兴朝,所以才不在乎谁篡位呢,她只想让这个王朝乱掉,越乱越好。她不会阻止崔景行通风报信,慕疏风知道此事,没准儿朝局就更乱了,那岂不是更有意思?
“娘娘!”苏狐的贴身侍女都要急哭了,才终于找打苏狐,“娘娘,您怎么走到前朝这里了?”
“随便走走,回去吧。”
慕疏风正在书房看着小皇帝批阅奏折,其实大部分奏折都是慕疏风代为批阅的,但从前为了锻炼小皇帝的执政能力,所以也会留一些奏折让他批。即便现在慕疏风想要废帝,却也没直接把心思表露出来,还是像往常一样来看着小皇帝批奏折。
小皇帝心里像长了草一样,一点也不想看这些折子,只想回去陪苏狐画画,而且这些折子都是被慕狗批过剩下来的,无非是一些没用的折子,有用的折子慕狗怎么会让他批?不过是在糊弄他罢了。
慕疏风在旁边冷眼旁观,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指点小皇帝。
“皇上,慕大人。”一个近侍低着头弯腰进来,“史馆的崔大人在外面求见。”
小皇帝转头看向慕疏风,心里顿时高兴的不得了,慕狗最喜欢这崔修撰,想必崔修撰找过来,慕狗就不会再盯着他了。他眼睛亮晶晶地说道:“相父,是崔修撰。莫非崔修撰有急事?您去同他议事吧,这些折子朕自己一会儿就能批完了。”
慕疏风也没有训斥他,转身便走了。
小皇帝松了口气,这慕狗最近怎么这么好说话?难道是转性了?他没有多想,把笔一扔去找后宫苏狐了,奏折哪里比得上美人好。
慕疏风出门后,见到崔景行一向呆滞的脸居然有几分着急的意思,心中有些惊讶,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崔修撰,可是有什么急事?”
崔景行低声道:“是一些私事,可否请慕大人借一步说话?”
慕疏风闻言点点头,同崔景行慢步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浩然,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崔景行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道:“今日下官进宫来找慕大人,半路上偶然撞见了两个人,一个是一位亲王,另一个似乎是后宫宠妃,他们在密谋造反,似乎还对慕大人有不法之心。”
慕疏风闻言皱了下眉,“此事我会处理。”
崔景行闻言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慕大人,皇宫里的水恐怕不是很干净。”
慕疏风看了看崔景行,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我会注意。不过你今日入宫找我是为了什么?”
崔景行想起这茬,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到季末了,但中书省还没把起居注送到史馆,下官过去要的时候又遇到几番推脱,所以便来请示大人。”
慕疏风闻言道:“你先回去吧,我会派人去中书府走一趟。”他平时对这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曾想这群人却蹬鼻子上脸,居然还欺负起人来了,慕疏风越想越生气,决定回去撸下去两个官。
“是。”崔景行拱手道别,然后同慕疏风一前一后离开皇宫。
第41章 抓住一棵草
崔景行早上出门去拿起居注, 中午时才两手空空回来, 白修撰和沈修撰好奇地打量着他,两个人虽然都没说话,但是眼睛里却有无尽的说法。
崔景行倒是有心忽略他们的目光, 可那两道视线着实炙热,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二位同僚可是有事?”
一向好事儿的白修撰忍不住问道:“崔修撰, 你怎么去了大半天才回来?”关键是起居注也没取过来。
崔景行闻言, 嘴一撇,冷哼一声道:“那中书省几番推脱,我等了许久也没人给我拿来。”
“这怎么可能?”白修撰拍案道,“谁不知你是慕大人跟前儿的红人?他们居然敢为难你?”
崔景行皱了下眉道:“我与慕大人并没有深交, 不过是慕大人惜才。”
“.......”若是别人说惜才白修撰还能信一信,但崔书呆子?他哪里来的才?但这话白修撰不能说,说了必然得罪人。
沈修撰温和地笑道:“既然如此, 过一会儿我再去问问。”
崔景行摇头道:“不必了, 我偶然遇到慕大人, 慕大人说会派人去催。”
“呃......这......恩......”白修撰嗯嗯啊啊了半天,才小声问出来,“崔修撰, 你和慕大人真的只是泛泛之交吗?”
崔景行转头看他, 一双桃花眼没有半分魅惑,反而清澈正直至极,衬得白修撰也猥琐至极。
白修撰再厚脸皮, 也不好意思对着这个书呆子开什么玩笑了。
没过多久,中书省就派人把起居注送过来了,态度恭敬的不得了,和上午面对崔景行时判若两人。末了,来人还恭维崔景行两句,“方才有劳崔大人走一趟了,我们整理完就赶紧送过来了。”
崔景行心知这是慕疏风在背后给他撑腰,这些人表面对他恭敬的不得了,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贬低他,他顿时觉得可笑,“贵司做事还真快。”
这话明着夸他们,但中书省来人又不傻,自然也听出来崔景行的话外之意,现在这么快整理出来,早干嘛去了?
即便畏惧慕疏风,但中书省的人也一向嚣张惯了,他好不容易给一个区区修撰低头弯腰,结果却换来对方的讽刺,此时他也难免有些脸冷,生硬地回道:“崔大人过奖了。”
白修撰和沈修撰惊讶不已,朝堂上的人谁不知道慕大人说话总是阴阳怪气地带着讽刺,这书呆子和慕大人走得近,居然也学会讽刺人了?
崔景行严肃地看着他,义正言辞道:“我是真心称赞。若是换做是我,恐怕十天也整理不完。”
中书省的人被他耿直的目光一看,突然也摸不准崔景行是不是在讽刺他们了,想要驳回去,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憋着一口气,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崔大人真会说笑。”
沈修撰上前打圆场笑道:“时辰不早了,崔修撰,我们去把起居注整理整理吧。”
“好。”崔景行没有继续搭理那个人,低头去翻起居注了。
然而一份起居注引起的后果并没有结束,没过半日,中书省的几个官员就被贬职了,虽然只是玩忽职守尸餐素位,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中书省得罪了慕大人的红人,一时之间崔景行的名称在朝堂内外更响亮了,就连街头巷尾都流传着一些流言蜚语。
二十年里,崔景行和崔恩为了活命,低调地东奔西走,如今因为慕疏风的缘故,反而高调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但崔景行却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反倒是崔恩先反应过来。
“少爷,”崔恩笑道,“您真是比以前多了几分人情味儿。”以前的崔景行在外面低调的已经没有了人味儿了,仿佛只是一个木头人,只知道读书背书,每日心里装的都是前朝史。有时他看到这样的崔景行,心里一阵难受。
崔景行微微一怔,回头想想似乎他真的有些变了,若是换做以前,中书省的人刁难就刁难了,他绝对不会讽刺回去。如今并不是他的性格变的尖锐了,而是隐藏在骨子里的穆府少爷的脾气显露出来,从前他只敢在家中流露一二,在外面依旧伪装的很好,但现在他的伪装却不知不觉间撤去了几分。
崔恩见崔景行在沉思,笑道:“少爷这样很好。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如今物是人非,少爷回到京城也没有什么人能认出来,便是高调一些,张扬一些也无妨。您过去没有经历过少年人的朝气,如今倒是补回来了。”
而崔景行这一系列的转变,都是和慕疏风相识开始的。崔恩过去很反对崔景行和这样的人走的太近,如今看来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少爷的处境并没有因为慕疏风的存在变得更差,反而因为慕疏风的出现变得更好一些了。
崔景行目光微动,“把自己的命系于他人之手,无异于赌桌求财,搞不好一念成空。”自从知道慕疏风就是含羞草妖,他又被对方几次相救,便相信慕疏风绝对不会害他。可他依然不敢将自己的全部都系在慕疏风的身上,他总觉得那样自己会失衡。
人性如此,总有贪得无厌的时候,别人给了糖就会感激,吃惯了别人给的糖就会依赖,若是有一天这糖没有了,那就是因恩生怨的时候了。他不想慕疏风帮了自己,自己最后却因为一点意难平的事情而埋怨慕疏风。
刚刚溜到门口的含羞草顿住,隔着门,它看不到里面的人,却仿佛已经在脑子里想出了崔景行冷漠无情的表情,突然在想自己急匆匆地翘班过来干什么呢?为了安慰这书呆子被中书省慢待的事吗?恐怕对方从来都不需要它的安慰。
“少爷.......”
崔景行闭上眼睛,慕疏风不该对他这么好,好到他现在有些害怕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没有继续说话,屋内屋外安静了许久。含羞草回过神,它的叶片不知不觉蜷缩起来,转身便要离开了,却突然听到屋里又传来崔恩的说话声。
崔恩见状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若是二十年前恩公没有出事就好了,您还能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少爷,如今小小少爷只怕都和春风一样大了。”
含羞草愣了下,崔景行不是普通百姓出生吗?怎么听着好像另有隐情。
过了一会儿,崔景行开口道:“往者不可谏。”他没有多说什么感慨,但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惆怅和不甘。
含羞草有些走神,这书呆子不仅表里不一,脸上的面具是假的,恐怕背后的身世都是假的。慕疏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黯然伤神并不是他的作风,便在心里决定回头派人再查查崔景行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