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查赵凤辞与闻雪朝的个中纠葛。
尉六回报,闻大人与大芙的皇帝,关系的确非同寻常。
“就凭尉迟景,还想打陛下的主意?”闻雪朝对尉六说。
尉迟景眸中沁出血丝,他回头看了被镇北军层层围住的闻雪朝一眼。在众人的掩护下,翻身跃过了市集的高墙。
镇北驻军俘获了不少假扮作商贾的延曲部人,但大多在刚被抓时就咬毒自尽。
灵抚中护校尉黑着脸走入市集当中。生俘的胡人顷刻间就死了大半,他还不知要如何同大帅交差。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两个颤颤巍巍的少年,转头看向坐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据说方才正是因这人叫喊出声,镇北军才寻到了胡人的踪迹。中护校尉拾起散落满地的书册,打开随意翻了翻,发现全是西郊营帐的筑册。
地上的年轻男子头戴斗笠,胸膛不住地起伏,看似状况不是很好。校尉俯下身子,开口问道:“阁下可是西郊人士,又是为何遭劫?”
那人听到中护校尉的话,好似才缓缓回过神来。他用手撑住地面,想要站起身。袖子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中护校尉的视线定定落在手腕的玉镯上,呼吸猛然一滞,差点没叫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夫夫快见面了~
第68章 最高楼【四】
中护校尉是泾阳将军亲自培养的府兵。在来清西郡任职前, 已当了多年镇北府亲卫。若是寻常军士,兴许不知眼前人手腕上这枚玉镯的来头。然而他曾在镇北府内院当值, 后来又被大帅调至大小姐院中。无人能比他更熟悉这枚玉镯了。
玉镯是大帅祖母的陪嫁之物,已在镇北府传承了近百年。自老将军那一辈伊始, 它便是府中主母的专属之物。每一代镇北府嫡子婚娶那日,便会将这枚玉镯赠予正妻,从未假借他人。泾阳大小姐当年嫁入皇家时, 老夫人早已仙逝, 将军便将玉镯交给了大小姐保管。
数年后,年幼的少主, 如今的皇帝陛下从京城回到镇北府,身上便戴着这枚祖传的玉镯。
大小姐说, 自古无情帝王家, 她此生心愿已了。就将玉镯交给少主, 盼他来日觅得良缘。
大小姐有一日曾取下镯子, 递给他看镯子内侧的小字。
“我之爱矣,荷天之休。”
那是太老将军亲手雕下的小字, 字迹历经百年日晒雨淋, 已有些看不清晰。镇北府的历代家主皆是戍边之将,大多婚娶之后不久便要离开新妻,率领镇北军驻守边关。老将军当年留下这番述婚之辞, 是为了让夫人在府中安心盼他归。
他虽已调离镇北府多年,对这枚府传之物仍旧印象深刻。如今只是随意一瞥,便立时认出来了。
校尉示意诸军士往后退, 他独自一人走上前,仔细端详着眼前人。
此人头戴斗笠,看不出年岁,身形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光洁白皙的手腕和玉颈。中护校尉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难不成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可若真是陛下心仪的女子,为何又会无缘无故跑到这寸草不生的北境来?
中护校尉正欲开口,却听眼前人低咳了几声,似是胸腔有些不适:“军爷,我们可以走了么?”
此人声音极轻,他一时也辨不出其中蹊跷。校尉自觉此事非同小可,肃然抱拳道:“这位姑……”
他咽下了姑娘二字,想必此人做如此打扮,正是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的身份。
“阁下看似身体有些不适,不如随我等回军署,请个大夫看看。”校尉道,“关于胡人潜入关一事,在下还有几处困惑,还请阁下随我等走一趟。”
眼前人显然不愿跟着镇北军回军署,将斗笠往下拉了拉,立在原地不动了。
中护校尉一时间进退两难。若是普通人,直接绑了押走便是。可这人身上带着陛下的信物,镇北军随意动他不得。
于明看了看一声不吭的夫子,又瞥了眼神情复杂的中护校尉,顿时明白了夫子的意思。他掏出怀中父亲给的令牌,走到校尉跟前:“将军,我父亲是大帐的于管事,我与将军也有些眼熟。我们三人是从西郊大帐进城采办的,遇到这事也是倒霉。他身体不适,还不能误了回营复命的时辰。能否请将军通融一遭,容我等今日先回大帐。将军之后若是还有事,随时可派人来寻。”
中护校尉时常出入石料场,倒是的确认得于明这张脸。周围凑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见这姑娘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也不忍让她处境难堪。于是挥挥手道:“走吧,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
姑娘一路靠在车舆上一言不发。中护校尉也不好开口,只能将众人送回西郊大帐,约好改日拜访,便启程回府了。
能在边陲小镇找到玉镯的下落,此事非同儿戏。他准备即刻派人去云州,向镇北府禀报此事。
镇北军走后,于明被营长叫去问话,闻澜打了几盆凉水,进帐给少爷擦洗身子。
他先前就有所察觉,少爷自从被那胡人拉扯了一番,面色便变得十分苍白,浑身上下直冒冷汗。闻澜替少爷取下斗笠,正欲扶着少爷躺到榻上去,却被少爷一把拉住了袖子。
“少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闻澜俯身靠近少爷的耳畔,低声问道。
“赵…赵凤辞。”闻雪朝仓皇出声,口中喃喃念叨着同一个名字,“赵凤辞,赵凤辞——”
闻澜不知少爷为何突然提起圣上的名讳,只能回握住少爷的手:“少爷,皇上还在京城。”
“皇上——”少爷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骤然间又恢复了清明。
闻雪朝曾见过先帝中魂寐时的神态。中香者平日举止如常,唯有亲自遇到施香之人,才会意乱情迷,无法自拔。
这西域奇香除了迷人心智,实则并无太大副作用,否则先帝早早便会察觉到其中蹊跷。
然而今日中香后,他才终于明白,为何闻皇后当年并未日日守在靖阳帝身边,靖阳帝仍然亦步亦趋,尽受皇后操控。
魂寐香不止能惑人心智,还能让人渐渐忘却心中对原本牵挂之人的情思,从而转移到施香者身上。
魂寐香不会让他忘了赵凤辞,但会让他忘了对赵凤辞的情。
他不想忘,魂寐香的引子便在体内开始反噬,撕扯着他的心脉。
闻雪朝一时觉得思绪混乱,整个人宛如身在混沌之中。赵凤辞亲吻他眼角的柔情似水,狠狠进入他身体时的炙热目光,唇齿相缠间的铁锈与血腥,被不知何方涌入的漫漫长夜淹没,逐渐与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伸手想抓住赵凤辞的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凤辞被黑暗吞噬。
“我不闹了。”他在满目混沌中失措大喊,“陛下,等等我……”
无边黯色慢慢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野。赵凤辞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风中站立着一个陌生的背影。闻雪朝迎着呼啸北风走上前,只觉那背影愈发熟悉,仿佛已在梦中勾勒了几百遍。
尉迟景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深蓝色的眸子深邃而幽沉。
“你来了。”尉迟景说。
闻雪朝倏地睁开双眼,大口喘着气从榻上坐了起来。闻澜见少爷醒了,匆忙捧着木碗上前:“少爷,您可算醒了!”
闻澜见少爷盯着自己看了半晌,心中仍有些后怕:“少爷怎么了?”
“我与赵凤辞,在京中关系如何?”闻雪朝揉了揉眉心。
闻澜顿时语塞。他和阿申是皇上和少爷的贴身小厮,算是二人关系的少数知情人之一。他见少爷此刻面露茫然神色,似是真的对此心存迷惑,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陛下和少爷……”闻澜斟酌了一番,道,“陛下和少爷算是生死之交,谁也缺不了谁。”
闻雪朝稍敛眉心,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玉镯。
“他于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闻雪朝轻声道。
不知为何,亦不知缘由。
*****
登基大典时,赵焱晟与阳疏月曾一同入京,来为新帝朝贺。二人带的贺礼,竟是闻雪朝当年忽悠东境商贾孝敬王府的数百箱金银珠宝。
东海王府这几年从未用过一分一毫,反倒是加码了几十万两黄金白银,打包扔给了国库,称这是物归原主,礼尚往来。
阳疏月那日饮宴后还拉着赵凤辞絮絮不休,哀叹命运对闻雪朝实属不公。殿中诸位宫人看得胆战心惊,这位大夫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焱晟将醉酒的阳疏月拉了回来,对赵凤辞道,皇上,东海王府后山那座有垂柳的小院,本王一直为二位留着。
可没料到赵焱晟与阳疏月刚回东境不久,东海王府便陡出变故。京城接到消息的时候,阳大夫已在快马加鞭地从荫城朝广阳赶。
旧友相见,毋需多言。阳疏月大步走入御书房,便在赵凤辞面前跪下了:“臣垦请陛下出兵。”
赵凤辞刚接到镇北府递入京的加急奏报,还未展开细看,东境便又出了事。他放下手中奏侃:“你先起身,将赵焱晟遭劫一事细细说来。”
杜陵府上的疏洋洋洒洒数百行,皆是推脱之词。他要听阳疏月亲口所言。
阳疏月拍拍袖子站起了身,眼梢已见了红,:“上月杜陵海道复航,赵焱晟应了郡府的约,去杜陵口岸参核。他本邀我同去,那几日药堂进了几味新的药引,我忙于打点,便……没有答应。”
“谁知胡人早早便在林中设下了埋伏,蹲守王府和杜陵郡府的车马。王府和郡府亲卫在林中被围攻,寡不敌众,被胡贼全都杀了。胡人将杜陵郡丞辛衡拖出马车斩杀于马下,便带走了赵焱晟。”
后面的事赵凤辞已知悉,延曲部在北境发了一封文告,让朝廷拿出筹码换东海王的命。
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多数人认为朝廷不会出兵。当今圣上这皇位便是从亲兄弟手上夺来的,在那之后更是处置了许多皇室宗室,一直对手足颇为忌惮。东海王在东境如日中天,难不成陛下正想趁此机会,除去扎在东海的这根刺。
赵凤辞开口:“赵焱晟并非束手就擒之人,应当有留后手。”
阳疏月咬咬牙,干涩道:“陛下,赵焱晟这几年目疾愈发严重,每日全靠敷药施针维系。如今我不在他身边,恐怕——”
他没能说出口,赵焱晟恐怕早已看不见了。
赵凤辞一时间沉吟不语。延曲部这是刻意挑衅还是想引君入瓮,如今尚不得知。赵焱晟此番有难,朝廷一定要救。至于如何营救,倒确实有些头疼。
他按了按眉头,取过龙案上堆着的镇北军报。镇北府此次送来的奏报加封了祖父印章,想必是欲谈府内私密之事。他展开奏报,发现上面寥寥数行小字,皆是祖父亲笔所写。
赵凤辞不经意掠过第一行小字,双手一时没拿稳,奏报猝然间掉落在地。
“你在京中心仪那姑娘,为何跑到灵抚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少主,夫人已经找到了。”
“夫人知错了吗?”
“夫人不但不知错,还想问您是哪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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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最高楼【五】
看到斗笠下的面容, 翟墨咳得惊天动地,夺过案上的茶一饮而尽,半天才缓过神来。
“……闻大人可还记得末将?”翟墨使劲拍了拍胸口, 半晌才道。
闻雪朝眉梢轻抬:“翟大人。”
“闻大人为何会在灵抚?”翟墨松了一口气, 顺势瞥了一眼闻雪朝手上的玉镯。
不是你派人来找我的吗?
闻雪朝见翟墨如此一惊一乍,差些便脱口而出。
翟墨看着面无波澜的闻雪朝,心中默默想, 真是见了鬼了。
三日前, 清西郡灵抚城军署向云州传来密报,称胡人潜入灵抚城那日,曾在城东集市上轻薄过一位女子。那女子自称西郊大帐人士,却被灵抚城校尉发现手上戴着镇北府的祖传聘物。护军校尉自觉事有蹊跷,遂连夜上报。
大帅收到密报后彻夜未眠,次日便将他唤至府中商酌。这名校尉曾是昭仪的贴身亲卫, 如此咬定这玉镯的来头, 应当不会认错。
“老翟,”泾阳将军叹了口气, “看来辞儿这几年如此抵触迎后纳妃之事,确是事出有因。”
“大帅的意思是……”翟墨眉心不住地跳。陛下在镇北时便说自己已有心仪之人,那么多年却一直没有婚娶。如今看来,恐怕民间流传陛下寄情兄嫂的荒谬之言当不得真。陛下中意之人……早已流落到这北境来了。
大帅遂派自己来灵抚城一探虚实, 顺便查清胡人潜入关一事。
大帅说,陛下将正妻的镯子赠予这位姑娘,其中意味已再明显不过。若真是陛下心爱之人,便让自己将这姑娘带回镇北府,以主母的规格好生照料。
翟墨心事重重地来了灵抚城,驻守灵抚城的诸将见副帅亲临军署, 忙派兵去西郊大营寻人。没过多久,就有士兵送来消息,说人找到了。
听到堂外脚步声近,翟墨不禁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