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随坐在床边:“想不想出去走走?”
“不走,装病呢。”祝燕隐裹着被子,“消息都传开了吧?”
“是。”厉随道,“不过没人觉得你是在发癔症,大家都当真了。”
尤其是做饭的大婶啊,烧火的伙夫啊 ,简直坚信不疑。
谁让祝二公子平时就仙气袅袅的呢。
会飞升,很正常。
第65章
祝燕隐坐在床上简短反思了一下, 得出一个结论,原计划依然是完美可行的,问题主要出在自己平时太优雅端庄了, 还很蓬, 所以才会让大家觉得原地飞升很正常。正所谓隔行如隔山, 就像读书人先前一直以为江湖中无时无刻不在烟波浩渺、血雨腥风、快意恩仇一样,江湖人八成也觉得江南阔少读着读着书就会突然悟透终极, 抛下红尘,翩然化为天地一只蝶。
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仔细一想, 好像也不是不行, 对吧。
“唉。”
厉随被他逗笑了:“这么烦心?”
“连江神医也查不出徐老板中了什么蛊, 我觉得八成就是赤天在胡乱蒙骗了。”祝燕隐道, “但这种事又不好打包票,还是得演一演,试探一下对手的虚实最好。”
“那你便换个说法。”
“换什么, 换我天天做梦成了武林盟主,还哭着喊着要与万盟主一决生死?”
光是用脑子想一想这画面,斯文惯了的江南阔少就开始心口疼, 双手一捧眉心一蹙,好一个柔弱的美人儿, 西施似的。
厉随道:“这不是演得挺好?”
祝燕隐放下双手, 兴趣缺缺地坐直:“又不能演给焚火殿的人看。”
厉随捏他的脖子:“我倒是有个主意。”
祝燕隐道:“说说看。”
厉随勾勾手指。
祝燕隐主动把耳朵凑近,聚精会神。
然后耳垂就被咬了一口,咬得还不轻,疼得一抖。
“……”
厉随顺势将下巴架在他的肩头闷笑。
祝燕隐有些无语,为什么在讨论江湖大事的时候, 你还能保持这副漠不关心沉迷酒色的反派模样,快醒醒!
厉随又揽过他的腰,整个人更舒服地靠过去:“就说你要与我成亲。”
祝燕隐双手撑着这轰然压来的妖孽猛男,内心也比较震撼:“话说清楚,什么叫我要与你成亲?”
“不是要传癔症吗?”厉随道,“我听江胜临说,中了这种蛊毒的人,还有看到亲爹在房梁上与家里的鹅拜堂的,所以你尽管朝着匪夷所思的路子去想,再荒诞也比不过这个了。”
祝燕隐:那你确实比鹅强一点。
他又扯住厉随的头发:“但我怎么觉得你动机相当不纯?”
“是。”承认得还挺爽快。
祝燕隐将他使劲推起来。
厉随收了调笑,将人拉进自己怀里搂着:“难得有个好机会,提前让你舅舅适应一下,哪怕要告诉他在演戏,至少也提前听过了一轮。”剩下的半句话没说,若自己同阎王手里要不到五十年、二十年、甚至连五年都没有,那这轮谣言被风吹散后,也就什么都没有了,不会影响到他的将来。
祝燕隐道:“嗯。”
他又抬头看着厉随:“那就按你说的办,反正我也想与你成亲。”
他在这种事上从不会扭捏,顶多意思意思矜持一下,以免让对方太得意。厉随笑着凑近,在他唇上又亲了亲。
一直站在门外吃梅的单身徐才子:那你们说完了没有,怎么还不让我进去,这里好冷啊!
下午的时候,兰西山就收到了祝燕隐的汇报,知道了这见鬼而又匪夷所思的“祝府二公子一定要同万仞宫的厉宫主成亲”计划。
不行,不可以,舅舅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架不住大外甥实在太能无理取闹了,吵起来滋儿哇滋儿哇的,站在屋中间滔滔不绝,慷慨的大道理不断,甚至还上升到了“舅舅身为朝廷命官,怎能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安危,若不及时铲除焚火殿,万一他们将来把魔爪伸向无辜百姓呢”这种高度。
兰西山对付朝中的老油条可以,对付这种小崽子不太行,主要因为打不得骂不得威胁不得,没地方下手。
祝燕隐:“就这么定了!”
兰西山:“你给我回来!”
我才不回去。祝二公子在大雪里怒放狂奔,生怕晚了会被逮回去关起来。
兰西山:气到头秃。
万仞宫传谣言的速度向来很快。
差不多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各门派就都听说了,原来祝二公子在每晚入睡时,不仅会看到诸位上古大贤,还会看到厉宫主,身穿大红喜服的厉宫主,他站在翠绿翠绿的竹林里,手猛烈一挥,漫天就都会往下飘花瓣。
在刚听到这个故事时,大家惊讶的点主要停留在居然还有人愿意主动梦到厉宫主,不愧是你,祝二公子!并不会有人往更深处想——比如想一想厉宫主为什么要穿着大红喜服,出现在贤者的聚会上。
负责传话的万仞宫弟子只好又尽职尽责地把故事进行深化,点明了是要与祝二公子成亲。
江湖各门派:“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完反馈的祝燕隐胸闷:“他们笑什么?”
万仞宫弟子此时尚不知自家宫主背地里搞出的这段浪漫恋情,于是耿直地回答,因为确实有些好笑,我们也笑了。
祝二公子:你们江湖人真的好没意思!
但没意思归没意思,这个故事好歹是传开了,而且还隐约有了癔症的传闻。
传到赵明传耳朵里,他又担心地来探望了一次,毕竟人是自己从江南领出来的,按理来说应该寸步不离地照顾才是,可别真的出事。
祝小穗站在院中,恭恭敬敬道:“赵少主,我家公子没事,您请回吧。”
“我都来了三四回了,这……至少让我看看祝贤弟。”赵明传压低声音,“外头都说他突发癔症,要与厉宫主应了什么见鬼的三世情缘成亲,我实在放心不下。”
“没,没呢。”祝小穗的演技也不错,毕竟是高门大宅里出来的,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他眉心一皱,将“明明出了事还要强装没事的小厮”表演得十分活灵活现,“我家公子有舅老爷与江神医照顾,不会出事的,等他身体好一些了,再请赵少主过来探望。”
赵明传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深深叹了口气。
其余门派也随着癔症传闻的愈演愈烈,逐渐琢磨出了不对,纷纷跑来问赵少主,但赵明传确实也什么都不知道,又没与祝府商量过不好乱说,只能敷衍应付几句——更像出事了。
于是整个武林盟都被紧张的气氛笼住了。
倒不是因为他们与祝府的交情有多深,主要是大家平时全仰靠斯文好说话的祝二公子,才能与厉宫主搭上几句话,倘若他真的出了事,那厉宫主岂不是更阴风侧侧没人管了?
这谁能顶得住啊!
提心吊胆,还腿软。
万渚云是武林盟中唯一一个知道事情真相的,他也想在终战之前,就先将赤天的羽翼斩去七七八八,自然是全力配合。
队伍继续向前行着,并且在一个黄昏日暮时,抵达了霜皮城。
祝燕隐将车帘掀起一点,寒冷的北风立刻就嗖嗖刮了进来,冻得他一连打了七八个喷嚏。
徐云中坐在他身边,大袍子也被吹了起来,立刻就嫌弃地说:“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昏昏沉沉日月无光的。”
“你的好朋友不是住在这里吗,打算什么时候去看他?”祝燕隐抱着暖炉,“估计赤天的人也很快就会找上你了。”
一想到又要面对蜡黄色的丑男人,大才子就觉得头疼欲裂,辣眼睛,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座城算东北大城,夏时常有南方的富户拖家带口前来避暑,所以客栈不少,还都很阔气。祝府依旧与万仞宫住在一起,祝燕隐使劲伸了个懒腰,趴在窗口看着对面:“巧了,那座楼叫蓝烟楼。”
“算算日子,她应该快回来了。”厉随关上窗户,“累不累,去歇会儿。”
“不累。”祝燕隐靠在他怀中,想到蓝烟能来,心里自然高兴,但一想到后面还得挂一个潘仕候,就又不那么高兴了。
……
徐云中没有耽搁,当晚就去了城南好友家中。
一座四四方方的清雅小院,墙角长着寒梅,积雪盖了黑瓦,扑扑簌簌,鸦雀无声。
“宋兄。”
无人应答。
“宋兄,我来探望你了。”
依旧没动静。
徐云中索性自己推开门:“宋——”
屋内烛火跳动,火盆烧得很暖。床上躺着的白衣男子身形清瘦,黑发散乱,一双丹凤眼含着泪……活活疼出来的,因为他刚被莫名其妙点了穴,动不了,嘴里还塞着帕子,看起来更可怜美丽了,和他的好朋友城北徐公不一样的美丽,后者是狂放不羁,他则是缠绵病榻,属于病弱款。
桌边坐着的,自然就是上回陶然亭中给银子的那个丑男人,焚火殿的护法之一,擅长蛊毒名字难记的古撒蛮迈。
徐云中惊怒交加:“你竟找到了我朋友的家中?快些将他放了!”
古撒蛮迈道:“这里最安全。”
宋玉:“唔!”
徐云中眉毛竖着:“你想干什么!”
古撒蛮迈不紧不慢道:“徐老板事情做得干净,教主很满意。”
宋玉此时经过一番挣扎,把嘴里的布团吐了出来,震惊地说:“多年不见,你竟已沦落到要与这种下三滥的人为伍?”
徐云中:“你能不能闭嘴!”
徐云中又向古撒蛮迈伸出手:“事情我已经做完了,解药呢?”
宋玉还在床上不停地说:“要什么解药,你中毒了吗,可就算你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也不该为虎作伥,这……徐兄,不,徐云中,我对你甚是,咳咳咳,甚是失望!我宋某人没有你这种朋友!”
徐云中实在受不了了,第一次觉得文人真是烦啊,于是走到床边,随手抄起那团破布,又给塞回去了。
宋玉:“!”
古撒蛮迈还在一边看着戏,一边给他自己倒茶,倒宋大才子睡前刚泡好的珍贵白茶,再“咣咣”一番痛快牛饮,那叫一个粗鲁。
宋玉:野人,呼吸困难。
第66章
宋大才子自幼体虚, 长年累月缠绵病榻的,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风一吹就要飘走,徐云中也怕捂嘴太久给他捂出毛病, 于是又冷冷催促了一回古撒蛮迈:“现在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给我解药。”
“急什么。”对方放下茶杯, 继续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官话道,“既然徐老板能顺利给祝二公子下蛊, 那应当已经同祝府混得很熟了,我这里还有一瓶药,你再想办法混入万仞宫的饮食中。”
徐云中对此倒是没觉得意外, 因为丑陋的黄色男人就应该这么出尔反尔、卑鄙无耻, 太遵守承诺了反而与外形不符, 他尖酸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万仞宫的人功夫何其高,你竟让我一个文人去给他们下毒?”
古撒蛮迈道:“徐老板已经做了初一,还怕再做十五吗?可别辜负了教主对你的信任。”
徐云中又想起了那个带着三条缝面具的丑男一号:呕。
宋玉半伏在床上, 呼吸粗重,可能是受到“多年好友品德竟然如此低劣”和“凶残的匪徒实在太野蛮了”双重打击,看起来已经快要昏迷。
徐云中又问:“若我不答应, 你便不会给我解药了?”
古撒蛮迈点头。
徐云中:“卑鄙!”
古撒蛮迈看着他,啧啧摇头:“真是可惜, 徐老板长了一副好样貌, 却要在今晚去见阎王。”
宋玉在床上震惊地瞪大眼睛,艰难地咬住布团发出声音,大致是在说“你不是都与他们同流合污了吗,为何到最后居然连条命都留不住?啊,你是不是被人给骗了”?
徐云中:“……”
他觉得宋玉若是再在床上咳嗽挣扎一番, 可能就要将他自己给活活憋死。
于是徐老板没好气地对桌边人说:“那你还不快些动手!”
古撒蛮迈从未见过如此不怕死的人,倒愣了一下。徐云中见他依旧坐在桌边,像是脑子不是很清醒的样子,索性挽起袖子上前,“啪”,一记好清脆的耳光啊!
宋玉:“!”
古撒蛮迈果然就被激怒了,他凶相毕露地拍桌而起,刚想对徐云中下手,脖颈处却传来一阵呼啸绞痛,人也凌空向后飞去,如同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绞住了脖子。
众所周知,厉随只有在拎祝二公子的后颈时,才会记得轻拿轻放,别人是决计不会有这种温柔待遇的。比如此时此刻的古撒蛮迈,在被一招“龙吸水”带得重重撞在墙上后,他脑中嗡鸣,嘴里也“哇”地咳出一口血来。
宋玉看到这残暴画面,当场就晕了。
徐云中:“喂!”
古撒蛮迈心知中计,他顾不得自己身受重伤,拼命向着窗户外撞去,试图逃出生天。但他的对手是厉随,数年前在雪崖上,他曾侥幸分得对方不到一成的内力,便已受用许久,现在骤然撞上正主,怕是再多八条腿也跑不过。
不出二十招,古撒蛮迈便已重重倒在雪中,只剩下半口气。
厉随合剑回鞘,转身向院外走去:“带走。”
“是!”
徐云中急匆匆推开门时,厉随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只好求助院中的万仞宫影卫,你们能不能帮忙把我昏迷不醒的朋友扛到马车上,他虽然看起来瘦弱,但真的好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