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洛城,谢尘烟惧怕叶端端,到了北纪城,他心情不算好,讲起来,这月余都未同谢尘烟睡过一间屋子。
他心中五味杂陈,望向谢尘烟的目光又有些复杂。
谢尘烟期期艾艾道:“不够么?”
他转身向心字道:“我可以借心字姐姐的银子么?”
若是今夜之前,谢尘烟自是不会想到同旁人借银子的,但今夜去过了赌坊,他仿佛见到了一条生财之路,自然也便大方起来。
心字笑得眼泪都要出来:“这我可做不了主,你们公子的缠头多少,我又哪里晓得了。”
她虽然曾与沈梦寒一处长大,但如今的沈梦寒早已今非昔比,开这样的玩笑,她多多少少也有些怕他,一边笑一边道:“你们聊,我去唤人备水。”
沈梦寒自是待谢尘烟不同,但若是真的恼羞成怒,她也帮不了谢尘烟。
心字飞快走了,替他们掩了门,谢尘烟还瞪大了眼睛道:“行不行么。”
沈梦寒哪里会讲不行,他随意抽了一张银票道:“我没有那么贵。”
的确没有那么贵。
从前十两银子,便够问渠楼的小琴师梦寒公子弹一个晚上的曲子了。
他轻松地想,十三年过去,价格竟也水涨船高了。
谢尘烟凑上来,搂着他的腰道:“我要与你睡在同一张榻上。”
沈梦寒道:“好。”
反正周潜又不在,这里也不是隐阁。
谢尘烟在他怀里心满意足地蹭了蹭,跳起来中气十足道:“我抱你去洗澡。”
沈梦寒扶额道:“我现在没病也没晕,不用你抱。”
他突然一顿,去年谢尘烟带他从北昭回到南燕,一路背着他抱着他,一个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他哑声道:“小烟。”
谢尘烟仰起头来,不明所以。
沈梦寒话在嘴边绕了几绕,最后道:“你站起来,我看看长高了么?”
他也站起身来,谢尘烟向他这边凑了凑,半大的少年,个子长得极快,去年他刚刚见到他时,他堪堪到他下颌,如今已经到他鼻子了。
他头上那两个幼稚的丫髻已经拆了,沈梦寒抚一抚他发顶道:“小烟说不定以后会长得比我高。”
谢尘烟仰头望着他,想了想道:“和你差不多便好。”
沈梦寒笑:“小烟不想长得比我高么?”
谢尘烟道:“我觉得你不喜欢我比你高。”
沈梦寒默默无言。
他总是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一个眼神,无意中的细微动作,便刚刚好撞在沈梦寒心上。
偏偏他还一脸懵懂与纯真,明明本人没有那个意思。
沈梦寒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可由不得你我。”
“谁讲的?”谢尘烟不服道:“我不长就是了,多简单的事情。”
沈梦寒摇摇头,拍拍他温声道:“长高了也没关系。”
是高是矮,是愚笨还是聪明,都是他独一无二的谢尘烟。
第二十七章 春闺梦深
问渠楼中的床榻不比汤泉别院那样大,又兼之红被薄纱,极尽暧昧之事,沈梦寒散了发,慵懒地躺在榻上,乌黑的长发蜿蜒在枕畔,红被乌发,肤色雪白,谢尘烟恋恋不舍地抚了抚那铺陈了半床的发丝,替他挽了,收在一侧。自己却还没有宽衣上榻的意思。
沈梦寒睁开眼睛,疑惑道:“你不睡?”
谢尘烟被他目光一扫脸便一红,赧然道:“我去茅厕。”
他在赌坊的时候水喝得多了,一会子功夫已经跑了三四趟茅厕,沈梦寒忍笑道:“去罢。”
他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谢尘烟回来了,急吼吼地钻进被子里,身上带了一股子升腾的暖意。
沈梦寒无意识地向热源那处拱了一拱,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睡意渐沉,他意识渐渐模糊,谢尘烟又不安分地动了,他含糊道:“怎么了?”
谢尘烟不好意思道:“还要去茅厕。”
沈梦寒失笑,方才意识到自己一只手臂还搭在谢尘烟身上,慢慢松了手道:“去罢。”
谢尘烟窸窸窣窣地爬起来,懒得着外袍,仗着自己轻功不错,轻手轻脚地开窗跃了出去,想从外面绕过楼中回廊。
此处是河房,窗外便是蜿蜒的十里秦淮,河中虽有些游船画舫,舟中人却无人有罅隙向河岸望一眼。
他轻巧地贴着墙跨了一步,便愣住了。
从窗子里面传出女子甜腻的喘息声,他听出来,是白日里他见过的一位姐姐。
他扒在窗外,听她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喘息,一时间拿不准是不是要去救她。
他偷偷地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向里面张望了一眼,看了一眼便脸色爆红,烫到一般向后一缩,急匆匆将那破纸糊上。
沈梦寒在榻上左等右等,也不见谢尘烟回来,那一点睡意终于被消磨尽了,轻叹一口气,刚想起来给自己倒杯茶水,便听那花窗格悠长地“吱”了一声,夜中格外的清晰。
他倒是没有被惊动,隐阁的暗卫都非庸手,如此不行寻常道又未被他们阻止的,应该是谢尘烟。
果真,听那窗子一开一阖,一具温热的肉体便滚到了榻上,沈梦寒伸指一揽,比他跑出去前还要烫上几分。
谢尘烟忙道:“扰到你了?”
沈梦寒叹息一声道:“睡前不要喝那么多的水。”
谢尘烟乖巧道:“好。”
他睡觉不怎么老实,在榻上翻了几翻,还是忍不住与沈梦寒道:“我见到有人在欺负小萍姐姐。”
沈梦寒霎时清醒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秦淮河畔的青楼妓馆,谢尘烟口中的“欺负”指的也只能是那件事了。
谢尘烟继续神神秘秘道:“我看到她没穿衣服,被一个光屁股的男人顶撞。”
沈梦寒一惊道:“你冲进去了?”
不怪他担忧,以他过往对谢尘烟的了解,这的确是谢尘烟做得出来的事。
“没有。”谢尘烟忧虑道:“我想进去的,但我看见小萍姐姐抱着那个人。”
他迟疑了一下道:“我应该去救小萍姐姐么?”
他拿不定主意,又不知道自己描述得是否准确,便将沈梦寒拉起来,两腿分开盘坐在他身上,两只手臂环着他的脖子,脸贴着他,语气踌躇:“就是这样。”
他攀上来的时候,沈梦寒浑身巨震,心跳都要停了。
柔韧的脸颊贴在他脸上,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畔,从未有过的悸动与渴念如惊涛骇浪一般涌上沈梦寒的心头。
温香软玉扑了满怀。
他虽然病弱,到底还是个正常的男人,险些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谢尘烟与他的距离,避开要害,低哑道:“小烟,偷看人家的床笫之事是不对的。”
这里是灯火通明的秦淮河畔,月色灯影水光,夜色也比别处明亮些,他见谢尘烟圆圆的眼睛近在咫尺,黑湛湛的眸子里映照着的全是纯稚又不解的神色,沈梦寒沉沉地合了合眼,按捺住自己突如其来的欲望。
他常年缠绵病榻,从来没动过这样的心思,突如其来的欲念激荡在心底,一路沸腾,连沉寂的血液都在鼓噪。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沉沉地跃动,每一次都竭尽全力。
欲念汹涌,席卷了他的全身,令他浑身战栗,心潮悸动,忍不住喟叹。
谢尘烟却不满他的退缩,自顾自地扑过来,双臂如藤蔓纠缠,紧紧环上他的脖颈,莫名道:“梦寒哥哥?”
长长的卷翘睫毛细碎地扫在他脖颈上,一路痒到心底。
许是刚刚窥见了别人的春闺梦里事,少年身上火热,似极了情潮。
沈梦寒极力抑制住自己,难忍地,甚至有些粗暴地将他从自己怀中扯了出来。
触手都是温热的,滑腻的,每一个微弱的细节都在勾引着他、诱惑着他。
谢尘烟乖乖被他狠狠地塞到被子里,小声嘟哝着问:“到底要不要去救小萍姐姐?”
沈梦寒忍无可忍道:“不用。”
他眸光在暗夜中明明灭灭,谢尘烟猝然避开了他的视线。
再次并肩仰躺在榻上,两人都失了睡意,缓了一缓,谢尘烟又继续好奇道:“床笫之事就是人伦么?”
沈梦寒精疲力尽,低声道:“是。”
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克制着自己,简直不想再理谢尘烟了。
谢尘烟却喋喋不休问道:“就是我父亲和我母亲做了这件事,便有了我?”
沈梦寒身上的情欲瞬间冷却了下去。
谢尘烟还是追问:“梦寒哥哥,是这样么?”
沈梦寒不确定照月门的人是如何告知谢尘烟他的身世的,一时间不知应如何回答。
谢尘烟奇怪道:“梦寒哥哥,你睡了么?”
沈梦寒斟酌着开口:“小烟,你对你父母,知道多少?”
谢尘烟欢快道:“他们都姓谢!你说巧不巧!”
“听说他们以前都叫我谢谢!”他又转身凑过来,在沈梦寒耳边嘀嘀咕咕道:“哈哈,有趣不?”
沈梦寒心中微微一痛,柔声道:“有趣。”
一点都不有趣。
什么谢谢,那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名字。
谢柔疯疯癫癫,根本不知道要给孩子起个名字,更无人能知谢尘烟未来会如何,便一口一个小谢的叫着。
他根本不知道,谢明钊与谢柔之间的不伦,对他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从前谢明钊只是邪气,而直到谢柔怀了他的孩子,江湖之中才真正对这兄妹二人唾弃不已,人人喊打。
据说谢家祖上便有兄弟相恋,兄妹、姐弟成婚的传统,才导致了他们身上流传的疯血,杀人如麻,暴虐成性。
而谢尘烟的存在,更是坐实了这一点。
沈梦寒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内心的激荡与痛惜,轻轻握住了谢尘烟的手。
他手指一触到谢尘烟,谢尘烟便迅速地扣住了,拉在手心中摩挲,有些苦恼道:“我娘亲叫我杀了魔教教主给我爹爹报仇,可是枕漱爷爷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魔教。”
他心中最符合魔教形象的,自然便是武林盟,但沈梦寒四年前才继任,断断不是谢柔口中的魔教教主。
枕漱确也曾道沈梦寒的前任便是杀害他父亲的首恶,那武林盟,真的是谢柔口中的魔教么?
沈梦寒却是心中一动。
谢明钊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莫盟主带领武林盟高手亲自围剿,诸恶并伐,人尽皆知。
这其中,难道还会有别的隐情?
若不是今日见到了疑似织星宫的后人,沈梦寒是万万想不到此处的,想到了,便又有诸多疑点浮了上来:照月门地处西南上江一带,谢明钊发疯,不找附近小门派的麻烦,反而带人千里迢迢到了怀州,先是灭了织星宫,再是屠了怀州祁家。
北昭武林与照月门有何恩怨?大概只有纪朝一事了。
他虽早对纪朝一案疑窦丛生,可是奇的是,谢明钊去了关东却没有再去找杨进的麻烦,反而是又转道到了南燕灭了踏仙门,屠了长乐寺。而后南北七大派十二长老到照月门讨要说法,尽被谢明钊兄妹所杀。
莫盟主亲自带南北武林盟围剿照月门,谢明钊伏诛,谢柔因有孕在身,逃过一死,却仍免不了被圈禁终身的命运。
沈梦寒若有所思地望向谢尘烟。
谢尘烟目力好,自然注意到沈梦寒投过来的眸光,莫名其妙道:“梦寒哥哥,怎么了?”
沈梦寒问道:“除了被魔教教主所杀,她还同你讲过什么关于你父亲的事么?”
谢尘烟想了一想,遗憾道:“没有了,或许是被我忘记了。”
谢尘烟忘性这样大,独独这一件事记得这样清楚,这本身便是极不正常的。
沈梦寒与他相处了半年多,对他的习性多少也了解一些,除非是对他极重要,或是日日耳提面命的事情,谢尘烟是断断记不得这样牢的。
而神志不清的谢柔,一定是将这件事反反复复提了整整一十六年,谢尘烟才会记得这般牢固。
恐怕,此事内有隐情,还牵扯到织星宫突然冒出来的后人,去查一查为好。
沈梦寒轻轻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道:“睡罢。”
第二十八章 月不见月
第二日,周潜便进了城,沈梦寒未叫他到问渠楼,而是约了他在附近茶楼见面。
这一日不同以往,沈梦寒自己起床换了衣服,谢尘烟还未起身,沈梦寒也未拉开床帐,只是外面天光乍亮,借那透过窗纱的晨光,也能见到谢尘烟薄薄眼皮底下眼睛嘀哩咕噜地乱转,手上却死死拉着被子,小耳朵紧张地竖着。
沈梦寒看得好笑,也未揭穿他,只是临出门的时候轻声道:“我去见周先生,你若是不想见,便留在问渠楼中等我回来。”
谢尘烟死死地闭着眼睛装睡。
“吱呀”一声,门开了又阖上,谢尘烟泄了气,一把掀开被子直起身来,未料到沈梦寒正站在榻边,笑吟吟地望着他。
谢尘烟脸色暴红,手忙脚乱地将被子抱在怀中,遮去身上那明显的一团湿意。
沈梦寒也愣住了,他只以为是谢尘烟不想去见周潜,却未料到这因了这个原因。
谢尘烟从来未有这样窘迫过,急得都要哭出来,眼圈都红了。
沈梦寒悔之不迭,安慰地拍了拍他道:“无事,是小烟长大了。”
又亲自取了干净的中衣置在榻边道:“是梦寒哥哥的错,我不应逗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