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林记年

作者:林记年  录入:09-11

  谢尘烟摇摇头道:“你留着罢。”
  沈梦寒坐在矮榻上看书,谢尘烟便支着颐坐在一旁角凳上看他。
  他的目光太过赤裸裸了,沈梦寒险些看不下去书册,含笑道:“你日日里这样看我,看不腻么?”
  谢尘烟道:“看不腻呀。”
  又想到什么,他拖着角凳过来,小心翼翼问道:“你死了,我能同你埋在一处么?”
  他娘亲便是要同他父亲埋在一处的,他娘亲讲过,这样两个人就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
  他话一出口,又愣了一下,然后呢?
  他娘亲埋在哪里了?
  沈梦寒明知道他脑子有问题,却屡屡被他的直言直语打败。
  他用书册捂在脸上,轻叹了一口气。
  谢尘烟催促他道:“行不行啊?”
  反正他是个傻子,还是个任由他捏扁搓圆的傻子,他任性一回又怎么了?
  沈梦寒将书册拿下来,盯着他道:“我管不着,你会比我多活许多年,等得太久,你会忘了我的。”
  谢尘烟反驳道:“不会。”
  他娘亲到底埋在何处了?
  他娘亲与他父亲……
  谢尘烟觉得脑子里有些乱。
  沈梦寒道:“你记性这样差,一年两年你会记得,十年二十年,你就忘记了。”
  谢尘烟大声反驳道:“我不会!”
  他想反驳,可是他想到他们部落中的人,他们要出门牧猎,来来去去的,他总是记不得他们。
  想到此处,便又失了底气。
  可是他不会忘记沈梦寒。
  他急喘了一声,狠狠道:“我会去取奈河蛊的!我不会比你多活一天!”
  这样就永远不会忘记他了。
  沈梦寒抱着臂看着他,一脸的不信任。
  谢尘烟站起来道:“我会证明给你看!”
  转身便向外走。
  沈梦寒手已经抚上了怀中的药瓶,哑声唤道:“小烟。”
  谢尘烟回身看他,不明所以。
  沈梦寒道:“不许随意杀人。”
  谢尘烟用力点点头道:“嗯!”
  娃娃脸上圆圆的眼睛亮亮的,带着少年人一往无前的孤勇。
  他说服自己与谢尘烟共用奈河蛊是为了武林盟,可是是不是真的为了武林盟,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是他生了妄念。
  明知道谢尘烟心智不全,又无关情爱,却还是生出了妄念。
  沈梦寒摩挲了一下怀中的药瓶,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心跳得有些快。
  他默然了半晌,方才柔声道:“早些回来。”
  谢尘烟不假思索道:“我会的!”
  沈梦寒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脱了力一般倒在榻上。
  他不舍得。
  他伸手捂住了脸,暗暗心道:让我任性这一次,就这一次。
  他要收服谢尘烟,怎么能同燕帝一样,用这样令人不齿的手段?
  他要信任他这一次,才能放心的将命交给他。
  也才有资格光明正大的做他引路人。
  沈梦寒身子微微地颤抖,说到底,他心疼这个眼里只有他的傻子,不忍他同他受一样的苦楚。
  谁不想做一个人的唯一?
  没有被人全心全意放在心上过,没有人能明白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任他予取予求,让他凭空生出妄念来。
  既然他与谢尘烟面前的都将是绝路,那么同行又如何?


第十章 前尘往事
  谢尘烟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带着小花日夜兼程,他想赶在岁时前回去。
  他虽忘了很多事,却也隐约记得岁时是一年中极重要的一刻。
  他想同沈梦寒一同过那一日。
  哪怕同他生辰那日一般忙乱,可是待他带着浑身的酒气回来了,同他挨挨擦擦挤在一处,同吃一碗面,同吃一碗汤团,他便觉得这一日是极圆满的。
  可惜天总是不遂人愿。
  北昭与南燕秋日里在剑南道与荆湘道交界起了些摩擦,连带着肃王治下的整个荆湘道都戒了严,谢尘烟在江南西道一连徘徊了有四五日。
  他日日里到官道上转,驿店茶馆的大娘子都识得了他,见他焦急便与他闲话道:“若是按往年的经验,这官道岁前都不会开了。”
  谢尘烟瞪大了眼睛:“啊?!”
  那茶娘年纪大了,见到俊秀的少年郞便忍不住心喜,伸手抚一抚他的发顶,小声道:“你若是急,喏,前面那座山望到没?”
  谢尘烟乖巧地任她摸,应道:“见到了。”
  茶娘道:“山那边有个集子,荆湘道的人也来赶,却不走这边官道。”
  谢尘烟眼睛一亮:“那边有小路!”
  茶娘瞥一眼外面驻扎的官兵,竖起一指道:“嘘……”
  谢尘烟向她道了谢,便向她指的方向去了,包裹中还被她硬塞进了一包茶点。
  小花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它是一匹短腿的小马,山间有溪涧,溪涧上铺了石头汀步,山民随意扔的石头,长短不均,有两块之间颇有些距离,谢尘烟跃上去了,小花试探了几次,腿太短,够不到。
  谢尘烟站在溪涧中央的汀步之上,笑得直不起身。
  小花气坏了,左右摆摆马头,便向密林之中冲了进去,妄图绕过这条溪涧。
  谢尘烟一边追一边道:“你傻么!你会水啊!”
  小花忽然止蹄,谢尘烟一不留神,便撞到了马屁股上。
  他以为是小花想通了,没料到是因前方霜白的枯草之间,丢了一个人,浑身是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小花低头去嗅了嗅,嫌弃地退了好远。
  谢尘烟上前一试,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谢尘烟给那人上了些伤药,放在小花背上,在山中乱转了几个时辰才找到一处村落。
  他和小花带了个血糊糊的人,乡民本是不敢收留,谢尘烟也不强求,问他们要了些水,将那人放下来,想喂他一些水,谁料那乡民随意看了一眼,却惊道:“这不是弘口村的张必么!”
  谢尘烟抬头道:“您认得他!”
  那乡民道:“认得认得!他寡娘就住在西十三里!我唤人去请!”
  那乡民叫他娘子收拾出一间房,又寻了自己的旧衣裳给张必换了,好不容易给他拾掇出个人样来,生怕吓到他寡娘。
  与谢尘烟道:“他是遗腹子,他娘可就指望他呢,去年才被征役,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娘子在一旁道:“谁家又不是这样呢,我就说要你随我回娘家,留在这里,早晚你同他一个下场!”
  那乡民道:“户帖籍贯在这里,回了你娘家也逃不掉。”
  他们讲得云里雾里,谢尘烟奇道:“同住在这里有什么关系?这里风水不好么?”
  此处风光颇为秀丽,山水亦奇,谢尘烟行过,觉得此处漂亮极了,只遗憾沈梦寒未能得见此处风光。
  那乡民与他细细解释了谢尘烟方知,原来此处地处荆湘道与江南西道分界,而荆湘道是近几年肃王领兵后才从江南西道分出的,他们所在的县被划归了荆湘道,可是这几座山仍旧归属江南西道。
  两道征税及徭役,此地都要被复征。
  谢尘烟奇道:“黄册上有这么多重复的人丁,就无人发现么?”
  乡民道:“从前江南西道的黄册只登了人丁计口,有姓无名,而新设荆湘道之后,方才有姓名明细。”
  谢尘烟疑惑道:“是不是……应当去报官?”
  他娘子插嘴道:“荆湘道是肃王殿下的地界,江南西道的江夏郡郡守又是肃王母亲淑妃娘娘的表姐夫。我们派去两道呈文的义士,都有去无回。”
  正讲着,张必的寡母到了,苦命心肝地开始哭,那村妇便去劝解。
  谢尘烟又疑惑道:“按你们这样讲,顶多是亏了些银钱,张大哥又为何险些丧命呢?”
  乡民道:“肃王殿下领了荆湘道后,为着征兵,免徭的役金便多了好几倍,若是家中贫寒,两道共征税后已经所剩无几,再要交免徭役金便更是雪上加霜,拿不出银子,便要去当兵,万一哪日里两朝交战,可不是有去无回了么。”
  说到底,肃王好大喜功,舍不得这交界处平白多出来的几万口近万丁,战争本就会消耗户口,江夏那边又有表姨夫镇着,便不拿白不拿。
  那乡民看一眼张必与他母亲,又小声与谢尘烟道:“你瞧,按照南燕律令,独子、尤其是寡妇独子,理应是免役的,可如今交不出税金,张必还是被肃王殿下征走了,这应是前几日与北昭交战,趁乱逃回来的。”
  谢尘烟想了一想道:“那便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那乡民愁苦道:“有啊,若是有人能到南京畿道告了御状,拿后湖黄册册子一对,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谢尘烟拍拍小胸口道:“等我办完了事回了南京畿道,便替你们去告御状!”
  谢尘烟拿了乡民们的呈状,两日的功夫,呈文上的指印联名便缀了几页纸。谢尘烟被激动的乡民们一路送到荆湘道境内,方才拍着小花落荒而逃。
  又过了几日,方才入了黔中道,他便知自己被人缀上了。
  他是个沉不气的性子,被人缀上了就要发难。
  那几个却似乎不愿意伤他,只带着他且战且退。
  谢尘烟气得停了手,喝道:“有屁快放,小爷没空子理你们。”
  那几个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人左右看看,向他一礼道:“少主,枕漱长老有事想与少主一谈。”
  谢尘烟道:“你们主人卖奈河蛊么?”
  他忽略了他们的称呼,只顺着自己的想法问下去。
  那几个人惊异地对视一眼,诚惶诚恐道:“不卖。”
  谢尘烟掉头翻身上马,干脆利落道:“不去。”
  刚刚发话那人急道:“奈河蛊并非稀罕物,少主若是想要,枕漱长老必定有办法给少主弄来。”
  小花急着想跑,谢尘烟勒住缰绳,将信将疑道:“真的?”
  那人跪倒在地,向他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道:“枕漱长老对少主,必定是无所不应的。”
  谢尘烟皱着眉看他跪拜,隐隐觉得熟悉,更多的却是新奇,心道我还未见有人这样拜过梦寒哥哥,下次倒是可以一试。
  那些人自然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谢尘烟拍拍小花道:“那我们就去看看?”
  那人略有些激动道:“少主愿意随我们去了?”
  小花打了个响鼻,似是无可无不可。
  谢尘烟自言自语道:“那便去罢。”
  谢尘烟骑在小花上,那几个人毕恭毕敬地将他请进了一处院落。
  这院落坐落在深山中,占地极广,雕梁画栋,也算是阔大豪奢。
  谢尘烟只随意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在隐阁住得久了,人间繁华都再放不入眼里。
  那几个人却在互相使眼色:这般镇定自若,不愧是我们少主。
  枕漱遥遥见他们带了个少年回来,那少年个子虽不算高,但举止闲适,自有一派风骨,他甫一踏入门来,湛黑的眼眸便直向他望过来,一时间仿若时光陡转,枕漱眼中含泪,喃喃道:“真像。”
  谢尘烟有些疑惑:“像什么?”
  枕漱慈爱道:“像你父亲,也像你母亲。”
  谢尘烟一见他便觉得亲切,于是问道:“我从前见过你么?”
  枕漱道:“我虽未见过你,但你爹娘都是我眼见着长大的。”
  谢尘烟默不作声。
  枕漱道:“小谢饿不饿?我叫他们去准备些吃的,人参鹿茸我这里没有,白芨白芷和金银花倒是应有尽有。”
  谢尘烟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东西?”
  枕漱抚一抚他发顶道:“你练得这门功夫,是需要这些的。”
  周潜曾说谢尘烟只有在沈梦寒面前才像个正常人,其实不是,他虽然有时候脑子不灵光,记性也不算好,但旁人待他是好意还是歹意却分得极清,旁人若是能有三分真意待他,他便也没有那么的不近人情。
  江南西道的茶娘,还有枕漱,都是待他好的人,他很清楚。
  枕漱与谢尘烟亲亲热热地话着家常,听他梦寒哥哥梦寒哥哥不停地往外倒,也只是慈爱地微笑着,并未打断他。
  下人上了金银花茶,枕漱向他那边推一推道:“小谢来润润嗓子。”
  枕漱斟酌了下言语道:“小谢还记得你母亲么?”
  谢尘烟用力点头道:“记得!”
  枕漱笑道:“她同你讲过什么?”
  谢尘烟道:“她叫我做个好人。”
  枕漱目光一暗,微微颔首。
  谢尘烟道:“她还叫我给父亲报仇。”
  枕漱垂下眼帘,一时默然。
  谢尘烟支着颐道:“枕漱爷爷知道谁是魔教教主么?”
  枕漱摇摇头道:“这世上没有哪个门派会自称是魔教,那都是党同伐异的说辞罢了。”
  他也觉得谢尘烟问得奇怪,十六年前江湖人口中的魔教,不正是他们照月门么。
  “不过关于你父亲的死,我倒是略知一二。”枕漱道。
  谢尘烟期待地看着他。
  枕漱沉吟了一晌方道:“提议者有人,动手者有人,甚至内应者亦有人,但策划这一切的主谋,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太多太多了,若是真的要给谢明钊报仇,那便是要谢尘烟与整个武林盟为敌。
  谢尘烟“啊”了一声。
  枕漱又道:“主谋者虽死,但他的继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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